裘江不动声色地拿起相关资料出去，顺手帮敏慧把门带上。

回到办公室，立即联系丰铃铃和黎昌盛。丰铃铃很快从家赶过来，听说事情的严重性，也一样目瞪口呆，说不知情，会立刻着手调查。

“你自己看。”敏慧粉红的脸上笼着一层青色，让她的严肃带着些怪异。

裘江打开。是华瑞制药厂发过来的协商函，要求更换代理人，理由是“简孚”将商业机密泄露，致使收购进入胶着状态。华瑞不仅要换代理人，还要追究经济赔偿。

敏慧身上带着酒气，眼含薄冰，脸颊却微微泛红。可见是从酒桌上下来，直接回到律所。

后话她不讲了，凭你自己去猜。

“丰铃铃原先跟着高振海没得假，但她不会泄露客户机密，因为她对高律师的某些作法并不认同才导致高律师走的时候没有跟着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带过来的人，黎昌盛。”

裘江目瞪口呆。沉吟片刻说：“如果是我的人，我负责处理好。”

“你查什么？”

裘江知道他承担不起，但话得先放着：“如果是我的责任，我承担。”

敏慧毫不客气地点点头：“以前也出过这种事……”

“先查高律师。这是他遗留下的案子，他若突然想接手，必然得到关键信息。从哪得到的？信息是什么？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能否弥补？这几点必须先搞清楚。”

裘江点点头，心中安稳一点。

“如果是黎昌盛那里出了问题，怎么出的先不管，重点是问题有多严重，这与他知道多少内情关系很大……”

“怎样是好？找出泄密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经济赔偿谁负责。”

“江哥你确定？”

“非常明确。”

“行。我们也有行规，费用您先转账三分之一，取得第一手资料再转三分之一，调查结束一次付清尾款。”

“没问题。”

裘江挂了电话，把两个人的资料发过去，然后关了办公室大灯，独自坐在黑暗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很久很久他才想起来，应该跟蒋纹纹联系了。就她的性格来看，这几天应该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了。

蒋纹纹真的能撺掇得黎昌盛反水嘛？这得先见到蒋纹纹才能搞清楚。

但是，蒋纹纹有这样的能力吗？他有点犹豫。黎昌盛能来“简孚”，无论怎样讲都是前途远大的事，怎么可能为了蒋纹纹将前途事业都不要了？蒋纹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无论怎样，都要见面谈过这后才有分教。

但是，怎么谈呢？我跟你分手，因为你在商场的表现严重伤害了我的家人，威胁到我的家庭？——她跟着自己就是冲着长长久久在一起来的，伤害家人，威胁家庭是一定的，只是个早晚的问题……若论罪愆，首先就是自己。

我不告而别，是因为对你非常失望，不想再继续了。——为了新建的律所，蒋纹纹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何来失望呢？

我突然对你的怀孕心生疑问，所以……没有证据，仅凭感觉是不能定罪的。

裘江想不下去了。那就不想了。理清了去见她也是一团乱麻，见招拆招吧。

裘江站起来，拿起大衣穿上，依然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灯光，在半边昏黄半边黑暗的走廊里走到尽头，站到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想像着自己做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影子走出大楼，走上去见蒋纹纹的路，以及见到后的情形……

不论什么时间，不论什么事情，回到家里见到陈芷汀的情形都可以想像出来，也都不会出乎意料，而见蒋纹纹就完全不同了，你永远不知道她会给你怎样的惊喜或者怎样的惊吓。

裘江打起精神准备战斗。先徐徐吐出一口长气，进入电梯，开车驶向他精心选择和组建的曾经的爱巢。这一次，他没有观察四周，直接开到商场顶楼停车场，顺着电梯到达四楼，再从四楼时装城尽头的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走到地下停车场北边的人工通道出去，向北继续走二百米，就是“金雀”小区。的确名如其实，这个高档小区里生活着不少被包养的“金丝雀”。

裘江对于自己背叛家庭的事有着清醒的认识，因此也多了一份隐藏行踪的心思。他并不担心陈芷汀会干跟踪追击的事，但有徐珊这样的损友，还有身歪影子正的涂亮助力，谁知道他们一起合计后，会不会联手揪出他这个家庭组织里的大叛徒。他害怕真真做了小法官审判他，所以预先为自己的“清白”之身做了两手准备。于是这二百米直行路就有了深意。如果跟踪他，二百米的距离没有障碍物，不好藏身，等到拐弯了再跟，已经进入小区了。裘江极少出现在小区花园中，他独自一人时，经常从花园一角拐下车库，从车库坐电梯上去；如果载着蒋纹纹，就不这么曲里拐弯地走，而是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

今天难得走在小区弯曲的石径上。远远看到8楼有灯光。蒋纹纹在家。还好。

敲门之后等了几秒钟，裘江拿出钥匙开门。门被反锁了。再敲门。好一会才听见有人行走的声音。门开了，蒋纹纹裹了件睡袍伸出头，看到裘江，一付活见鬼的表情，立刻将门关上，又过了几秒钟，系好睡袍，慢慢打开门，瞪眼看着裘江进来。

“怎么啦？”裘江心知肚明又若无其事的问。“几天没联系，你还好吧？”裘江像小别重归的人，不带一丝的悬疑。

换好鞋坐到沙发上，裘江自己拿起茶壶。打开茶壶盖子，里面的茶叶渣已经发霉了。可见自他离开后蒋纹纹就没有泡过茶。

平时纹纹很讲究为他泡茶的程序，甚至会专门换上棉麻刺绣民族风的服装，梳着侧歪的辫子，或者中分头发，梳两个小抓鬏。

饱满晶亮的红唇，润泽的两腮，上挑的丹凤眼，远山般的青眉，一颦一笑，娇艳妩媚；一招一式，典雅温柔。再搭配喝茶，真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让男人“龙心大悦”，乐不思归，直恨此处非常住，但愿余生永沉沦。

发霉的茶叶让裘江倒了胃口。换了杯子准备倒水喝。蒋纹纹一言不发，环抱着双肩。忽然说了句：“我去换身衣服。”转身进了卧室。

裘江听到轻轻的锁门声。

这么见外，怕我闯进去不成？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翻柜子的声音，裘江又觉得没有必要。睡袍不是衣服吗？有什么好换的？奇怪之后疑虑渐生。又似乎有极低的说话声。莫不是……里面有人？

裘江放下正准备喝水的杯子，站起来。

在幽深的走廊里，两个人相遇了。蒋纹纹换了毛衣牛仔裤。这是要外出的打扮。

“走吧。”

“干嘛？”

“你来找我不是要谈事吗？出去谈。”

“外面冷，就在家里谈吧？”

“家里？这是家里嘛？”蒋纹纹面露讥讽。

裘江依然打算进去看看，蒋纹纹抱肩站在走廊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

“里面有人？”裘江问。

“是啊。你想管吗？想管请进。”蒋纹纹让开，伸手做个请的姿式。裘江突然失了兴致。转身向门外走时，似乎听到蒋纹纹轻微地松了口气。

她能这么快再找一个也好。他似乎很不情愿地这样开导自己。

关上门，锁好，等电梯。两个人谁都不看谁。电梯来了，裘江伸手先请蒋纹纹进去，蒋纹纹进去后，他迅速转身回到门边，拿出准备好的钥匙开门，刚刚拧开门把手，蒋纹纹一阵风般刮到面前。

“你怎么意思？！”她高声而犀利地尖叫，“你几天不见，突然失踪，竟然回来侦察我？！你有没有搞错？！”

裘江感觉她的质问里面全是报警的意思，也不多话，用力甩开她，大跨步进去。蒋纹纹跟在后面拖住他，他再次将她甩开。卧室里没人，大衣柜里没人，洗手间也没人，书房里没人，阳台上也没人……

不可能。蒋纹纹惊慌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一半事实。可是，的确是没有人。裘江想到这个人会不会是黎昌盛。他很快否决了。黎昌盛就算在里面，也藏不了这么隐密。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他会躲到哪里去？挂在窗户外？裘江很想逐一检查窗户，但他又有点担心。如果真的挂在窗户外，他去查看致使此人受惊，掉下去摔死他也有责任，而且很快会登上头版头条，自己也前途尽毁……他不敢再继续深查下去了。

“你满意了？可以走了吗？”蒋纹纹面色青黄，浑身发抖，似乎马上就要倒下。

裘江也害怕事情继续深究下去出现意外，两个人都脱不了身，脸色缓和下来，一言不发地随着蒋纹纹又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房间陷入沉寂。又过了几秒钟，书房的半边窗帘动了。从后面钻出一个青年男人。书房窗户外面挂着空调机，这个男人从窗户爬出去站在空调机上，特意将书房的窗帘拉开，只留下三分之一，恰恰挡住自己。

“他妈滴！”青年男子气呼呼地跺跺脚。竟然是那个酒吧里的白T恤男青年。

黎昌盛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外面，坐着焦急不堪的黎昌盛。前几天惹老婆生气，动了胎气，

以为歇两天就没事了，谁想今天吃饭时又争了几句。那一个混乱的夜晚回来后，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过了关，向老婆赌咒发誓没有干背叛家庭缺德不带冒烟的事，绝对是律所有紧急事务要处理，赶往外地取证，手机没电了，路上也没有公共电话亭，所以没有打电话请假。

为了让老婆放心，保证说让上司——也就是裘律师，给她回复电话，为他失踪不归的那天晚上没有出去鬼混做证明。这个电话一直没有打过来。

第一天没收到，老婆还有耐心，第二天老婆开始哼哼冷笑。黎昌盛心里有气，搞成这样全是裘江的错，还让他证明？证明个锤子！他根本没有告诉裘江为他做证明的事。那一个晚上的混乱他是想都不愿意想了。这样说的打算只是想把老婆忽悠过去，过个一两天哄哄就没事了，没想到这次事关重大，老婆决不轻易让他过关，一直等着裘江电话，一直也没等到。

“老婆怀孕了，男人嘛，闲着也是闲着，到外面拈花惹草，还不是心安理得的事，要什么证明呢！”老婆挺着大肚子，筷子在碗里挑来挑去，就是不正经吃饭。

“都说了是出差，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出差？出什么差？”老婆一伸手，“拿出来我看看。拿不出来，电话呢？也没有。领导没有派你出差，你到河边去湿了鞋，不敢让领导给你做证明是吧？”

“谁湿鞋了?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我胡说你打电话啊！”

“打就打。”黎昌盛拿出手机拨打裘江的电话。看到裘江名下的一串数字，又想到那一晚的混乱，气愤地又挂了。

“怎么不敢打了？拿来我打。”老婆虽然站起来吃力，抢东西倒飞快。一把将手机夺过去，按下刚才没有拨通的电话。黎昌盛急忙去抢，不经意间搡了老婆一下。老婆原本脚下没站稳，加上大着肚子，上重下轻，一屁股坐稳，连人带椅子翻倒了。坐到地上的老婆一气之下，将他的手机横飞着摔了出去。

全家人都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扶起来。老人原本听着小两口拌嘴，没敢到跟前来。儿子有错，帮儿媳骂儿子吧，不好；帮儿子说儿媳太较真吧，更不好。想着两口子争几句，差不多了出来一起吃饭，就过去了。不想才争了几句就动了手。

老爷子出来打了儿子一下。黎昌盛哀求着老婆别气坏身子，和妈妈一起把老婆弄到房间躺下。老婆自己也吓坏了。三个人分不同方位慢慢搀扶起来，送到床上躺下。当时也没什么，睡着之后下身见了红，急急忙忙送到医院来。路上老妈就先哭上了，骂儿子怎么就不明事理。老婆怀孕时已经提前念了那么的经，全白费了。黎昌盛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听着，委曲的眼泪往肚子里咽。

医生告知家属有流产先兆，目前尽量保胎，能否保住全看女人身体状况和心情如何了。

“千万别再动气了。“

黎昌盛没敢出去修手机。新公司的前台电话还不记得，裘江的电话也不愿意打。看到他的名字就要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哪里还要打给他。

思前想后，感觉自己被算计了。而且——

他不是一个个性冲动的人，更不会喝点酒就乱了性子。而且在夫妻之事上他也一直偏于保守，像跟蒋纹纹这种女人胡来，他得借俩胆子。那天怎么喝了三杯酒就混乱如此？不仅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连做了什么，怎么做的都一无印象。

黎昌盛突然站起来。

会不会酒里有问题。蒋纹纹在酒里下了药？黎昌盛浑身发凉。他不相信一个多年的同事会坏到这种程度，但对自己个性的确认让他不得不这样想。

“妈，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下医生。可能要过一会才过来。”

“阿盛啊，你别又——”

“妈你放心好了。”

黎昌盛去找医生，想化验一下血，看有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药物。医生听说是两三

天前喝的酒，告诉他已经难以查清了。

“时间太久了，如果酒里有药物，也不会有什么残留了。”

黎昌盛恨恨地离开。自己当时就有些疑心，为什么没有立刻去医院？否则早就把那头死妖精制住了，何至弄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他心里也渐渐生起责怪老婆的心思。又能怎么样呢？事情都发生了，也过去了，何苦揪着不放？别人家的男人摆明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也没看到见天闹得没完没了。我就犯那么一次两次错误，又不是我情愿的，何苦死死相逼？把我的皮扒了，也改写不了那一夜的黑历史了。

黎昌盛叹口气站起来。千万要顶住，不能向老婆承认。就算是被人下了药，也不能松口。一旦松口，坐实背叛，就算情有可愿，也是叛徒一个。叛徒没有好下场，于国于家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啦啦睡了。你有什么事赶紧去办，我在这守着，等她醒之前你一定要赶回来。”

妈妈坐在病房外面打瞌睡，一看见儿子立刻嘱咐他去办公，黎昌盛有点心酸，很想让妈妈回去休息，但自己的事一件顶一件重要，不敢含糊。点点头，叮嘱几句，赶紧走了。

修手机是当务之急。

手机修理店正要关门，黎昌盛几个大步跨过去，多给点钱让老板现在修。老板打开看了看说：“今天肯定修不好，你如果放心就放着，不放心明天过来看着，修好了再拿走。”

黎昌盛不放心，只能先拿走，明天再来。又准备回医院，想起律所的事情。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事得办啊。抽空看看资料，回办公室一趟吧。电话到办公室再打给裘江。

从座位上拿起公文包打开，黎昌盛有些疑惑：近期那个药厂案的卷宗明明放在包里，怎么好像变薄了。的的确确，裘江给的几份文件都不在了。黎昌盛的脑袋登时大了。

“等等，等等，我得捊一捊。”

黎昌盛面如死灰，勉强自己坐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

黎昌盛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稳重踏实，近乎木讷，极少冒险。基本不用想，就应该知道问题的起源在哪里。裘江按下烦躁的心情，先从外围入手。

裘江想起一个人。是一个私家侦探，叫威森，喜欢大家喊他威哥。以前通过边警官认识的。原先是警察，后来在执法过程中犯了错，辞职开了私家侦探事务所。裘江跟他合作过一两回。以前请他帮忙调查客户的事多是自己去找他，后来因为事情多，也让黎昌盛和蒋纹纹找过他，现在请他调查黎昌盛和蒋纹纹，不知是否会有问题。

丰铃铃看着裘江的目光非常谨慎。裘江明白问题所在，点点头，心中又安稳一些。

“他知道的事情仅限于手中的资料和开会传达的内容……你预估一下会造成多大损失，怎样进行后续弥补。”

敏慧突然把裘江叫回律所。

裘江的心又烦躁起来。他直觉问题不是出在黎昌盛那里。他刚来，又呈上升趋势，不可能啥事没干立即着手砸自己的饭碗。问题只能在自己这里。不能再想下去了，让属下看出来……裘江按按额头，顺便闭下眼睛，再睁开，依然目光坚定。

“至于黎昌盛那里，我联系他。”

丰铃铃走了，裘江继续联系黎昌盛，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拼了一场酒，先把事情压下来，压不住再想办法拖延，总之在这之前你必须查清楚。”

敏慧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眉心皱出两道深痕。平常大家都喝红酒、洋酒，估计这一场白酒喝得猝不及防，敏慧的确是拼了。裘江想关心，又谨慎着没有开口；想问为什么不叫我去，又担心与自己有关，请缨请出枪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