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痛苦太久了，若是不大哭一场，会被沉重的情绪压垮的。

虽然哭一哭，也没有什么作用，还会伤身伤眼，但唯有哭出来了，兴许才不会下一刻就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去自尽。

老人家忽然哽咽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中掉落，身子开始颤抖。

“都出去。”旁边服侍的老嬷嬷立刻把殿中各处侍立的几个宫女给遣出去了，自己也跟着离开。

却是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太皇太后只是压抑太久了，终于在外人面前——她这样和宫廷没什么紧密联系的人面前绷不住了，是找个机会发泄一下。

太皇太后身子抖动得越发厉害，紧紧咬住嘴唇，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泪珠子已经连成了一行一行的河水，决堤似的崩出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力把声音都吞下去，很用力很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所以年事已高身体也并不强壮的太皇太后，虽然这么哭肯定要伤身，但馨宜也不劝，也不打断，只任由对方去哭，尽情地哭。

唯有那一下下捶在胸口的闷响，咚，咚，咚……

馨宜不说也不动，雕像似的坐在旁边，只是静静地陪着。

她陪着，静静看着老人家哭了好久，哭得没有了力气，俯身趴在了旁边的大软枕上，一时间只有喘气的余地。

这时候她才轻轻站起来，拿了帕子去擦拭太皇太后被汗水打湿的鬓发额头。哭得太用力，老人家的头发衣服全都被汗浸透了，馨宜帮她松开了领口几个扣子，让她松快松快。

太皇太后趴在软枕上，声气虚弱，眼睛半开半合颓然地睁着，空洞看向地板的某一处。

硬是把一场嚎啕大哭变成了哑剧。

就是身体好的人，这么大哭一场之后都很容易生病，何况是年纪不小的老人家。若是不及时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那就太容易感染风寒了。

馨宜还把太皇太后的发髻给松了，让头发披散着，头皮也能松快一点。

她蹲跪在脚踏上，卷了袖子，在太皇太后头部的穴位上轻轻揉按着，给老人家疏通经脉，否则这么哭过之后，没多久就要头疼欲裂。

按着按着，太皇太后就慢慢合上眼睛，神情也松缓了很多，然后睡着了。

馨宜又按了一会儿才停手。

榻上，头发银白的老人家半蜷缩地睡着，呼吸微粗重。

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过是个没地方哭的老太太罢了。

馨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伺候太皇太后而酸痛的肩背，喝了一杯水解渴，然后找了一张宽阔些的椅子，靠了软垫歇着。

要是过一会儿太皇太后还不醒，看看时间也快到正午了，她准备跟这里的嬷嬷说一声就出宫。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太皇太后睡着的呼吸声，有节律地轻轻响着。

博山炉里原本点着一种味道清淡的香料，现在大概是燃尽了，没有烟气再升起，满屋子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

是一种让人安神的气息。

以前在太皇太后跟前的时候，馨宜并没发现老人家用什么香料，这时候却用起了安神香。今天一进门馨宜就看见了老人家眼底的青色，料想着对方肯定是睡眠不好。

要真是像嘴上说的那样，真的心硬如石，什么都看惯了不在乎了，当初一开始就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平衡儿子孙子之间微妙的关系了。

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奏效，子孙父子相残，老人家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馨宜微微失神，莫名想起了李姨娘经常念诵的《心经》，并且鬼使神差地默诵了起来。

“……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心无挂碍，说起来简单，谁又能真的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呢。

馨宜想着，就算她这样格格不入的异世孤魂，也还存着要自己好好过小日子的梦想。

何况是一直陷在这个世界的恩怨情仇里的原住民呢？

这样默诵了两遍《心经》，馨宜倒也并没有真的心无挂碍，只是怜悯太皇太后的情绪倒是减淡了一些。各人有各人的地狱，馨宜知道自己没办法真正将太皇太后从她的地狱中解救出来，也只能念一声阿弥陀佛看开此事。

一抬眼，老嬷嬷的身影正静静站在外间的格扇后。

见她看过去，老嬷嬷轻轻和她招手。

馨宜无声起身，走过去。

老嬷嬷看着熟睡的太皇太后，用极低的声音告诉馨宜说：“皇上派了人过来，说要去太后宫里用午膳，让人看看小姐走了没有，若没走，叫您一起去。”

馨宜试着给她解开衣带，见她没有反对，就关上窗子避风，然后轻柔又利索地把她身上被汗湿透的衣服都给脱下来了，只留了内里的小衣，并迅速抱了内室的薄被给她盖好身子。

看样子太皇太后还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馨宜就没有叫人进来，自己做完了这一切。

一场大哭耗尽了精力，馨宜料着她现在别说是说话行动，就是思索都没力气，多半是头脑一片浑噩空白。

茶桌上的水还温热，馨宜倒了半杯，送到太皇太后嘴边，不过稍微往嘴里倒了一点，就顺着嘴角流出来了。馨宜放下被子，靠着自己以前学过的医疗护理知识，仔细给对方做了一个检查，再三确认对方只是太累了，并没有其他危险。

“小丫头，你不用担心我，我都说了，我这心就跟石头似的，一点儿也……”

然后她拿了一幅干净的帕子蘸水，把老人家的头稍微歪一点，将水一滴一滴挤进对方的嘴巴里，让水滴流到喉咙里去，又不至于呛着。

哭的太厉害之后，补点水最好。

太皇太后的眼珠稍微动了动，无神地看看她，然后转开了目光。

一时间屋里只剩了太皇太后和馨宜。

馨宜将呼吸放得很轻很轻，不想打扰老人家的情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