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就问是什么事想不明白。

馨宜把皇帝要她进宫和要指婚的事情说了。

太皇太后笑着叹口气，“还是那样，不好不坏的。你怎么样，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一场？现在看样子是好了，可是要小心些，别落下病根，务必彻底治好了才行。”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馨宜道谢，挨着她不远处坐了，恭敬地询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恢复了之前在宫里住着时的亲近随意的态度。

和之前大说大笑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毕竟，她死了一个儿子。

太皇太后听了，沉默了一下，嘴角的笑意还是照样，跟身边嬷嬷说：“我早就和你们说，皇帝是个念旧的人，你看，果然如此，为了当年的川南侯，现在要封赏他的女儿呢。这倒是个很荣耀的事情，就是这孩子太小了，就像她自己说的，再过几年再想这事也不迟。”

馨宜心里头又不免恻隐。

接了宫女递过来的甜茶，大方地喝了几大口，解渴之后笑着对太皇太后说：“并没有跟您老人家生分，只是刚才在御前有点想不明白的事情，一时走神，跟您客气过头了，您可别见怪。”

太皇太后轻描淡写地将皇上的举动解释了一番，用的还是皇帝自己说的理由，为了父亲恩赏女儿。

可是馨宜能感觉得到，太皇太后对皇帝这个举动很是意外，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太皇太后还对她说：“你也不用多想，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皇帝对你家的恩赏。不过你还小，婚姻又不是你自己能左右的，暂时不想这些也是正理。”

老年人最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是儿孙父子相残。或许宫变背后，还有很多馨宜不知道的事情。太皇太后若不是个坚强的，怕是已经承受不住了吧。

太皇太后可以随便评价这些嫔妃们，馨宜却不能，就算是事关自己，她也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剥一粒葡萄。

说起来，先帝的嫔妃们，现在都已经是太妃了。

听说是移居到了内院的西边，那是历代太妃荣养的地方，当初的谢贵嫔也在那里。现在是太贵嫔，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做了太妃，后半辈子也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若是心性安定的还好，寂寥长日里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倒也能怡然自得，唯一的不好就是只能待在宫里出不去，不过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在后宫和后宅里困着也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可惜谢贵嫔不是个安定性子，那只能是自己煎熬自己了。馨宜想到这里，便问起了当初的皇后：“不知太后最近在忙什么，可还好？”

太皇太后说：“宫里还是她在操持，还像以前一样忙，兴许等皇帝立了后她才能清闲下来。”

馨宜观察太皇太后的脸色，并没有看出对方对太后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先帝是因为太后和皇帝而死的，对于儿媳妇和孙子联手干掉了儿子，这位老人家是怎么做到坦然对待的？

她明明是悲伤和落寞的，那种感觉流露在眼角眉梢，藏不住。可是她竟然对皇后没有恨意？

馨宜感到疑惑。

只是，她不可能问对方为什么。

却没想到太皇太后却自己说出来了。

“……等皇帝立了皇后，这后宫的事情就没有由一个太后做主的道理了。有的太后会干预，把持着权力不肯放，有的皇帝也会喜欢让太后掌权，可是，咱们现在的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太后也不是这样的人。等新国母立起来，太后也会跟我一样，变成一个镇日无所事事，只等着走向陵墓的一个老太太，虽然她现在还不算太老……算算，她比我小了二十多岁，可未必活得会比我长，等死的日子也未必过得比我自在，她是个不喜欢宫廷的人，更愿意离开……我就不一样，我在这里一辈子了，什么事都见过，什么大起大落大悲大痛都经过了，一颗心修炼得跟石头似的，什么要紧的人没了，我都能安安稳稳活下去。”

听起来，她好像把宫变的事情看开了一样，也不怨恨儿媳和孙子。

馨宜忽然听到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她吓了一跳。

一时情绪没控制好，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叹气时，声音已经出来了。

太皇太后就抬眼看向她，“你怎么了？”

馨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照实说她在可怜对方吗。

太皇太后却看出了她的心思，继而轻轻一笑。

宫女应声去了，太皇太后转过头来对馨宜说：“怕是她们听说你在我这里，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形。这些人比之前那一代闹腾一些，我早说了不喜欢人多，她们还是总找理由往我这里跑。”

这是说，孙子的女人们不如儿子那一代的懂事。

“是，多谢您指点。”馨宜乖巧应下。

太皇太后让人拿了很多新鲜的果品和点心，还有小厨房做的去暑甜汤，让馨宜吃喝。馨宜和之前一样，大方地吃喝，一边和太皇太后聊着家长里短琐碎的事情。

太皇太后正在屋里头闲坐着，让一个认字的宫女给她念话本听。见了馨宜进屋就让那宫女停了，不等馨宜请完安就让她免礼，让人搬了锦凳在罗汉床边，给馨宜坐。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谢家降爵和宫变的变故一样。

彼此都知道如今不同往日，可是还是愿意守住眼前这点浮华的温暖时光。

聊着聊着，忽然有宫女来报，说外头有几位嫔妃结伴来请安，太皇太后给推了，让宫女告诉她们自己很好，只是懒得见人，让她们自去。还让宫女提了几盒子小厨房的点心，赏赐给那些宫妃。

馨宜因为宫变前后的种种，对皇家的人保持敬畏，并不敢像之前那样将太皇太后和太后当寻常人看待，恭谨地道谢之后，才回答自己已经大好了。

“你这孩子，多日不见，你怎么还生分起来了。”太皇太后笑容中有很深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