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迦勒回到了寝房，一眼看见自己床上，那鼓起来，微微发颤的小山丘。

他等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响起，带着隐约的焦急，晦暗的光线里，他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过，跟着首席军官多年，他一个文官也锻炼出了强大的战斗本能，没有多思考，就迅速扑了上去。

“唔！”

至于到底是谁想杀他，为什么想杀他……之后再想。

“明天就能痊愈啊……我就说……哪有这么好运……”女人突然笑了一声，眼底的火却蓦然熄灭，在英尼尔讶然的视线里，她无力地合上眼，身体晃了晃，失了力般朝下滑去。

两道惊愕的声音同时响起，英尼尔愣了愣，随即皱紧眉：“巴拉图，你为什么跟着我？”

那被他紧紧制住的女人正是今天刚和他分手的前女友。她也在看着他，气息微弱得像是快要散去的烟，眼眸却要杀人放火，英尼尔从未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疯狂得歇斯底里，像是要把她见到的一切都烧得干净。

耳畔传来令人心疼的抽噎声，于是米迦勒开始头疼。他几步走上去，眼露寒光，扬起手……轻轻拍了拍那团鼓起来的东西：“到底被摔坏了什么，这么难过？”

英尼尔回过神，再次皱眉：“什么红印？”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背，有些疼，“你说的不会是这个？我今天不小心蹭碰了一点皮，但明天就能痊愈……怎么了？”

他今天被身边的乐子鸟拉着参加了几个高难度的活动，有些还限制了飞行，魔力，加上有点心不在焉，他背后被蹭了几下。天使皮嫩，但不会留疤，伤口愈合时只会落下淡淡的红印……不过这有什么不对吗？

被子下，银龙嗡嗡的声音传来：“我的水晶球……是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就这么碎掉了……喵呜喵呜……”

米迦勒一时不知道是该问为什么要送他礼物，还是该问为什么是水晶球，最后只能短短地“哦”了一声。

他声音严肃起来：“问你正事……你最近得罪过谁吗？比如欠了谁的钱，偷了谁的东西，糟蹋了谁的情意……”

英尼尔恍惚中在大火里看见自己的面容，他听见她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的肩胛骨那里……什么时候多的红印？”

就在看到那堆甜品后不久，米迦勒意识海里响起了祂的声音：“别贪多。”

这是耶和华留下的神念。

创世神明明一瞬间就可以量产米迦勒想要的东西，却还是陪着火天使玩了半个夜晚。

当然，这一点火天使根本没意识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广播：雅威送自己礼物了！

虽然不久前，他还心碎地哭过，但他已经忘了这事……毕竟，雅威送他好吃的了，一堆！

“咳，确实是我的。”米迦勒管理表情失败，嘴角一个劲上扬，狠狠将银龙按进被窝，“睡吧。”

不过米迦勒现在并没有时间享用，等利维坦睡下，他拿出一张纸整理起思绪。

他一直在调查之前做真实梦的原因，无奈的是，十多年过去了，没有太多进展。

米迦勒隐约觉得自己的调查方向也许错了，可却没有其他的线索。

但此时，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刚刚确实存在一个人，逃过了他的搜寻，那这个人必然不会是普通的天使，他会不会和此有关呢？

那他盯上利维坦的目的是什么，目标到底是利维坦身后的自己，还是利维坦本身……

笔突然从米迦勒的手中滑落，火天使眼眸失去了焦距，头猛地垂落，陷入睡眠。

……

花都迎来了千年难得一遇的寒冬，平原一夜之间褪去了斑斓，染上了霜白的颜色。

这样枯燥的白色让我想起了临近长夜之门的红海冰原，心里多了一些隐隐的不安。

而也在某一个冬日的早晨，在后院驱虫的我听见了厨房里传来一声碰撞声。

锅里的米粥散发着一如既往糟糕的气息，我的小花精却晕倒在地面上，了无生息。

“今年冬天太寒冷了，勾起了他的旧疾……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附近最好的医生做出宣判后，现花精一族的族长，那个一直对我这个儿媳妇不理不睬的男人对我怒目而视：“都怪你们！如果当年他没被你们一族掠去了深渊，身体不会变得那么差！”

如果不是杀了他会伤了我的小花，我一定已经将这个吵吵嚷嚷的家伙撕碎了扔出去。

我冷冷道：“族长大人，寻仇也要找准对象，掳走他的人不是我，我是那个带他回来的人。换句话说，我是您的恩人，您现在在对我恩将仇报，作为光明造物，您居然还没我这样的恶魔是非分明，不感到耻辱吗？”

“你！”

他气急，看起来像是要冲上来和我拼命，也在这时，一声虚弱的声音从床上发出，来自我的丈夫：“父亲……我想和莉莉单独待在一起……咳咳……”

房间重新安静了，我靠在窗边，看着床上那个男人，他白皙的脸上蒙着一层惨淡的灰雾，斑斓的眼眸里也灰蒙蒙的一片。

临近死亡，他变得一点也不漂亮，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将死之灵没有两样。

“莉莉……”他侧过头看着我，“怎么不坐近一点……”

我摇头：“我身上冷，过来你会不舒服的。”

他看着我，笑容淡下去：“莉莉，我可能要死了……可我还不想和你分开。”

我安慰他：“放心吧，就和当年我们约定的一样，等你死了，我会吃掉你的灵魂，这样，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会痛吗？”

“可能有一点点，但我会很温柔的。”

他又笑了起来，灰蒙蒙的眼眸深处析出了一些光：“我要向你道歉……其实最开始，我和你签订契约时，只是想逃出去……那时的我并不爱你……只想利用你……”

傻花，这种事我能不清楚吗，但对于恶魔而言，爱不重要。

你的灵魂会是我的所有物，我只在意这个。

他却梦呓一般喃喃自语：“但当我重新见到光……见到光下的你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好像犯罪了。”

“我摘走了深渊最美丽的花朵，并且，我想娶她做我的新娘，那付出什么代价，都不重要了。”

我的小花真的病糊涂了，他竟然忘了，深渊里根本没有花。

鼻子突然发酸，我扭过头，不再去看他，身后，却传来他轻轻的呼唤：“莉莉，现在就吃了我吧。”

耳畔响起他的叹息：“以后我会越病越难看，难看得影响……你的食欲，吃了我吧，莉莉，就当，这是我最后送你的花。”

最后的花……像是有突然泼了我一盆冷水，我猛然一惊，身体轻轻颤栗起来。

是啊，就算得到了他的灵魂，和他融为一体，但是，他不会再陪我说话，不会再绞尽脑汁地取悦我，不会再费尽心思地给我惊喜……

也再也不会和我争论，又在我生气时从背后递来一朵红海的花了。

这可是亏本买卖。

几乎在这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我要回深渊一趟……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说不定能救你。”

是的，去深渊，就算要跪着被我老师别西卜的皮鞋踩在脚下折辱，就算被折断骨翼，敲碎关节，涂上花蜜，扔进虫群，染上重疾………我也要请求他的原谅。

这样，我才能借着他的脸面，去说动那位被称为死亡侯爵的勒莱耶……传闻说，他在成为赐予死亡的血族魔君前，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医生。

因为，我是一个贪婪的恶魔，我还想拥有更多更多的花朵。

“莉莉……”他的声音因为担忧而微微拔高，“不要走……我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我意已决。”

我走到他的床前，把他按回床上，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眼睛, “亲爱的，我这就去把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你抢回来。”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怕再也看不到你……”

“胡思乱想什么呢，分开是暂时的。”手指抵住他冰冷的唇，我甜蜜道，“你的灵魂是我的所有物，在未来，你会完全属于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你，这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这也是身为恶魔的我，唯一笃定的事。

他妥协了，睫羽微微颤抖，眼底又流露出我不是很理解的悲伤。我听见他说：“莉莉，去吧，我会等你，永远等你。”

……

莉莉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衣物一点都没被人动过，身上却被人好好地盖了三层被子，窗户也被合着，不让透进一点风。

也在这时，房间门那里被人打开，食物的香味传来。六翼 天使戴着围裙，端着一碗粥走进。

看见莉莉丝醒了，他愣了愣，迅速板起了脸。

小茶几上摆着一堆东西，梅酒冻，红宝石，蓝精灵……各式各样的甜品快累成一座小山。

利维坦却摇头：“我一回来就有了，难道不是你买的吗……你怎么了，突然笑得那么开心？”

“米迦勒，就算是你，也不能凭空污龙青白！”利维坦掀开被子，气鼓鼓地蹦上米迦勒的肩膀，爪子轻拍他的脸，“我是你的老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有损你颜面的事……”

米迦勒麻木地看了他一眼：“虽然龙族都很轻浮，但你是我见的最轻浮的那一个。”威尔斯最过分，也只叫他“我的红宝石”“我的小玫瑰”之列的。

几分钟前，在和他的朋友们拌嘴时，他感到了一丝强烈的杀意。

利维坦喵喵疑惑：“老公，我真身几百吨重呢，怎么可能轻浮！”

米迦勒憋了一会儿，仰头长叹：“没事……你继续睡吧。”他也不是百分百确定，而看这没心没肺的傻猫，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提醒他注意一点……算了，梦里什么都有。

他转头望向茶几：“那是你买的？”

来人被狠狠卡住脖子，重重撞在墙上，她闷哼一声，手无力地垂落 ，英尼尔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不是因为那道他手掌下颤抖的人影虚弱得超乎想象，而是因为那星光下，那张苍白的，熟悉的的面容。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