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首先敲了下门，然后才拧动把手往里推门。

护工小赵在里头听见敲门声，往这边走来时正好跟开门的司机打了照面。

司机走在前边，和小护士对话。秦孝宏安静地等在后面。

“请问探访哪个病人？”

单人病区的探访规矩相对较多，秦孝宏上楼前就已经自觉戴好口罩，电梯门打开，斜对角的护士站立刻有个小护士站起来，朝电梯这边看来。

1905床的病房信息条是红色，代表这个病人需要持续关注，一切护理救治按最优先级对待。

看访客资料上的身份证号，明显是年轻人，小护士下意识偏了下脑袋，多看了一眼站在司机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秦孝宏。

秦孝宏迎着目光对视回去，虽说戴着口罩，看在护士眼里，这人在笑，笑眼还挺明显。

也不用费口舌，秦孝宏一走进去，小赵就很主动地自行离开了病房，能住这所医院单人间的多半非富即贵，连护工费都比普通病房要翻好几倍，这回刘叔从心脏科转到19楼，依着院内规定，他这种护工是不能跟着的，所以他知道自己能随转，应该是刘叔的要求，再看刚刚刘叔见到来人时那眼神，他再傻也不会认为自己有资格留在房里。

中心医院院内的高层综合楼，是十一年前宏达集团捐建的，19到21楼是三层单人病区，刘培民前几天就已经从心脏科转入19楼。

单人病房的门边，安装有信息显示屏，日常罗列四行：床位号、主治医师及病房护士的姓名，隐去了患者姓名，最后一行是颜色信息条。

等护工走后，司机也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

刘培民自觉恢复良好，这两天医生查房后护士备上的输液包好像都少了，之前每天挂完点滴都得中午12点半左右，这会儿最后一包已经只剩半袋，他刚跟护工说午饭的事，就有人敲门了。

纵然戴了口罩，刘培民还是一眼认出走进病房的人是秦孝宏，他当然明白大老板的来意，但纵使心中万般难受，主动张嘴说的第一件事，依然还是替自己儿子求情。

翻查了诊疗记录，护士抬起左手臂，指了方向：“顺着这条走廊直走，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就是。”

“你找人合股了？”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找人往这店里投钱了？还是你往别家投钱了？”

刘铭亮这个时候反倒一拍大腿笑了出来：“哎呦我的亲爹啊，您这想象力——不是不是，别乱想。”

“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事千万跟我说啊，真要是钱的事，咱们商量着解决，犯不上这啊那的。”想到儿子刚才冲电话那头说话的口气，就跟要鱼死网破那般，刘培民就不踏实。

“知道了知道了。”

秦孝宏坐在床头边的单人沙发座上，声音平缓：“老刘啊，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秦董。”刘培民的眼角已经有眼泪淌出，他扁着嘴，尽全力压制哭腔，但声音里还是满满的无力感，“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走那么远。”

“我记得你以前带他来过总公司吧，当时公司还在北河老楼办公，小家伙很机灵，很讨人喜欢。”

宏达集团初到西城，还没有正经的办公楼，临时租赁了北河区一栋老商业楼的两层做办公地，那个时候年会也简单，就是各部门管理一块儿吃个饭，不少外地工作人员就会顺便带上家属，有一年刘培民领着一家来了，因为儿子刘铭亮硬缠着，确实带他去过一次老办公地。

“他脾气暴，也倔，我想着当了几年兵，这臭毛病多少能收敛些，而且餐厅这块确实做得不错，我心里真挺高兴的，可是——”

“论年纪，我得叫你一声刘老哥，”秦孝宏依然只是稳当地坐着，眼睛看向前方，像陈述着什么，“我当时还是毛头小伙的时候，你已经在秦氏出力打拼了。”

“董事长，我知道小亮这次真的是走远了，但是——我肯定他是被人拖下水的，我……”

“我是替老哥哥你不值，可惜了这么个娃。”

秦孝宏突然接这么一句，瞬间让刘培民背脊发凉，他扭过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这个男人，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确信这男人有弦外之音：“董、董事长？”

秦孝宏没有开口，静静坐着。

“董事长，我、我——”刘培民像失控般左右摇晃着脑袋，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我、我亲自审！你让他来见我！我审他！我让他说出来这背后是谁！他、他、他就是要死，也得、也得说出来再、再……”刘培民越说声音越模糊，最后终于还是没憋住，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刘培民，真就只是一个老泪纵横的老汉，他仰面躺着，并没有注意到秦孝宏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还自顾着流泪絮叨。

秦孝宏走近病床，微微弯腰，伸手，很轻地拍了拍刘培民的肩膀。

刘培民微微转动视线，想用手抹脸，一抬手差点扯到输液针，赶紧换手偏着头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盒。

秦孝宏伸手帮着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董事长，都是我害的他，”刘培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怪我，是我没教好，子不教父之过，怪我，怪我。”

秦孝宏一声长叹：“你现在最主要得先养好身体。”

“是不是钱的事？”

“别听风就是雨的，老爹，没啥事，我跟几个哥们有点口角。”

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天在后楼梯听见儿子说那样的话，刘培民不是没有起疑，但他首先想的，是儿子跟人有经济纠纷，所以他没回避，上了二楼，见儿子已经挂了电话，正朝大厅另一头走去，于是喊住儿子。

秦孝宏今天的行程安排里，看望刘培民是第二项。

“哟！老爷子你怎么来了？”刘铭亮倒没有什么吃惊慌张的神色。

刘培民也直接：“儿子你是不是跟人有纠纷？”

刘铭亮一愣，但反应很快：“嗨！你是不是听见我打电话了？”

“5号床，姓刘。”

“麻烦登记一下来访信息。”小护士把访客登记簿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