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微笑着应答：“您仔细啊。”

沈素梅表情未见变化地说了一句：“老李知道心疼人了。”说着伸手拿住资料，往回收手时，察觉到管家没有第一时间松手，遂脸上挂笑，“你说得没错，我还是过过目比较好。”

自从决定把小孙女的画布置起来，沈素梅也在逐步改造自己书房里那三面墙的书柜，由当初订制的工厂亲自上门调整，加之原先为了方便高处拿取，已经装有轨道梯，所以改造难度并不大。

“夫人。”

今天一早裱画匠就来送画，吃过早饭沈素梅就呆在自己书房没出来，管家老李敲门进去时，她正站在梯子上调整书柜层隔间的一幅画。

沈素梅并没有马上接过去，而是扫了一眼，而后重新把视线回到管家脸上：“我今年又不去。”

沈素梅重新把踏板滑回，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还不忘用手上的小毛巾擦了下画框，这才再次摁动电钮，踏板开始顺着轨道缓慢向下回落。

就听“咔哒”一声，踏板完美嵌回原始位置，沈素梅向后撤步，踏上房间地板转过身来，直到这时，她才注视着管家问道：“有事？”

老李是跟着秦孝宏从中州过来的，多少也算见过世面，当了大宅管事，看上去好像跟社会场合有了一定距离，其实，家庭生活的人际关系何尝不是一张网。

每年的家庭旅行，首先是主人家定调，然后管家负责带领佣人整理出行的物品，在实物都整理出来后，要提供一份详细的清单和事则给主人家过目，到这一步，旅行的准备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今年一起出游的人比往年要少，管家的整理时间也缩短了，现在仓库前的帐篷只留了两个，里面摞放的正是所有已经封箱完毕的行李。

普通人家如此，更何况是秦家这种生活圈，无论是何种关联，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只会更多更复杂，管事这个活一点儿不轻松，看似平如流水的迎来送往，应对起来绝对是一门技术活。

小心谨慎了这么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看到的、听到的，都让老李越发确定一件事——相较秦孝宏这个在台前指点江山的掌舵人，夫人沈素梅同样不容小觑。

相对自己丈夫，沈素梅的权欲并不重，她总是很佛系，虽然单就“秦夫人”这个头衔已经不简单，但她的影响力却时常呈现似有若无的状态。

管家老李上前将手里的一份资料递上去：“夫人，东西都整理出来了，这是物品清单和事项说明。”

老李保持微笑：“好的夫人。还有其他要吩咐吗？”

沈素梅已经转身背对，她看向书柜，老李就听她轻轻补了一句：“识字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沈素梅在书房忙着挂画的时候，周玉玲却在宅子里溜达散步。

自从驾照那件事之后，周玉玲就一直呆在大宅里，这期间只有一晚陪秦孝宏出席了一个市区的酒会，就哪儿也没去。

说了要和秦正柏聊，结果儿子打那天就一直待在学校没回来过，对于儿子这个很明显的躲避举动，周玉玲倒没有太大反应，距离家庭旅游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知道儿子总要来面对自己的。

这些天秦孝宏也是早出晚归，作为早年经历过自己带几个小毛头过好几年的人，对此周玉玲也习惯了，每天在西角楼还乐得清闲，遇着秦孝宏不回来吃饭，她多半会找个由头也不去餐厅。

在宅子里走动，遇到沈素梅了，她也能很自然地上前聊天。和沈素梅不失礼貌地保持距离，是这么些年来周玉玲已经练就的一个“本领”。

今天一早，周玉玲去玻璃花房溜达，见花架上多了一排先前没见过的盆栽。

正好花匠在，她就随口问了一下，因为花匠说“不开花，常绿的”，她便失去继续了解的兴致，名字她也没记住，就只知道是外来品种。

周玉玲不是有闲心伺弄花草的人，但她喜欢看，色彩鲜艳的、会开花的，花朵大小不重要，只要是能开花的就喜欢。

“二太太，要不要给您送两盆到楼里去？”花匠问道。

“不要。又不开花，不喜欢。”周玉玲扁了扁嘴，转身出了花房。

沈素梅接了资料，站在原地就翻开了，看着是每一页都有翻到，管家老李心里明白，夫人连一行字都没仔细看。

当沈素梅重新把资料递过来，只带了一句：“把资料送过去，记得要交待清楚。”

事实上，老李知道夫人的影响力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在某些事情的某些节点上出现过，她本人从不标榜自身的力量，也不刻意追求能起决定性作用，但越是如此，她的力量在事情进程中往往越发让人无法忽视。

毕竟，默默无闻站在秦孝宏身后安于妻子的身份多年，确实有些人已经逐渐淡忘了沈素梅的出身。

秦家老二秦正庆前几天已经从外地回来，二儿媳柳希潼也就领着两个孩子回自己家去了。少了孩子的嬉闹，尤其是秦广意这个精力充沛全天无休的大嗓门，宅子里这两天明显安静了许多。

钱与权，一直是世人热衷追逐的两样东西，这一实一虚，通常是以有形换无形，或以无形兑有形。

沈家的男丁，无一例外都在同一个圈子里生活着，女儿的联姻对象几乎也都非富即贵。他家在这个圈子实在太久太久，是典型的往前追溯多代之前就已混迹官场的人家。就像现代人常说的，做一样事情不厉害，厉害的是坚持，能够世袭同一件事情，这里面的门道，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所以，沈家之于西城，早已跳出一般官宦世家的定义。

这样的家庭，自然也早已不是单纯的“有底气”。

沈素梅站在踏板上，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还自顾地说道：“老李啊，你来看看，这画的位置正不正？”说着摁下扶手上的电钮，脚下的踏板顺着轨道往右滑开了一点。

管家老李挪了下身体，对着上方的画目测道：“嗯……我这瞧着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