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否是聚众繁衍，根本无需考虑，时节不对。

孙小桃想了想，回道：“凡是山级巨兽出没的地方，附近都不会有地刃，只是比起异类威胁，同类对它们来说更危险，若不是实力极强的虫兽出没，它们绝不会聚集。”

低头看了地面许久，孙小桃传音道：“师傅，这些地刃不太对劲。”

与之并肩的黑影立刻飘身落在枝头，抬了抬斗笠边缘，开始打量那些与真正的石头看上去一般无二，实际上凶险无比的怪虫。

两道黑影冲散牛毛细雨，从离地三两丈的上空掠过，原本一动不动的石块，居然瞬间下沉许多。

梦藏生也环视一圈，“确实反常，以往可以将地刃虫吓走的虫兽有哪些？”

越是深入落日森林，他反而愈发熟悉此处环境，孙小桃则是在他带路之时，专门留心一路蛛丝马迹。

孙小桃蹲在他身边，蓑衣上悬挂的水珠，点点滴滴滑落。

“下去看看。”

一只地刃，便能将利刃长足覆盖方圆数丈，眼下两人已经走了一里路程，依旧未能离开地刃群，数量起码有上百不止。

也就是说，或许方圆几十里内的地刃，都在此地。

说了这句话之后，梦藏生轻盈落到地面，那些一旦感受到土石振颤，便会发动袭击的虫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梦藏生已经出手，驭使一枚飞剑将其斩杀。

随后落地的孙小桃，会意查看起尸体。

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古怪之后，小声开口说道：“以前我们进山，地刃向来都是间隔极远才会出现另一只，要是像这样聚集在一起，不仅地盘会冲突，中心区域的那些更会因为没有食物饿死，所以这片地刃群很反常，就像是有什么理由，不得不聚在一起。”

那就没有理由，眼下环绕两人的地刃，不像其它虫兽般逃遁。

事情愈发诡异起来。

孙小桃循着以往习惯，将几只死去的地刃，足尖两尺处取下，光华一闪便收入了螺丝壳里。

随后眼中有杀意，“师傅，我们要不要将这一片地刃全杀了？”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后，会有一支实力极强的远猎人队伍，翻山越岭至落日森林深处，去取回那一处塑晶矿，在那之前，能够提前削减此地虫兽实力，对后来之人就愈发安稳。

但是梦藏生并未答应，“这些虫子聚集在此，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们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至少现在不宜出手。”

孙小桃点头，等到这趟返程，再来慢慢清扫一番也不迟。

一瞬间，女子心里有异样之感一闪而逝，稍稍怔神。

梦藏生并未察觉，“走吧，或许我们需要换个方向了。”

先前的道路上，偶尔也会有尸骨出现，都是死得越来越迟，这就证明两人方向没错。

可是眼下出现的虫群，又表明巨兽并未途径此处，所以不能再继续走原定路线。

恢复寻常的孙小桃，立刻跟在他身后，再度起身跃上树枝，只当先前的恍惚，是这几日精神不济，连番噩梦所致。

细碎风声响起，两道黑影，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巨树间。

阴沉大山，翻卷云雾，光阴飞速流逝。

绵绵飞雨中，一道高大身影，眨眼间便跨越数十丈之遥，来得极快，最后平稳站在那几只死去的地刃之间。

浑身裹在巨大兽皮内，几乎是从颈间垂落至地面，兽皮内的衣物，也并非布匹一类，更像是木革揉捻制成。

隐藏在兽首宽帽中的脸旁，只有下巴部分露出，看上去如同饱经风霜的老木虬根，披散在外的长发，却比之墨色更深沉。

右手握着一根古朴长杖，轻点进泥土，通体遍布密密麻麻的图案，规整排列至顶部，便散开拇指粗细的分叉，末端化作袖珍小兽，栩栩如生，以各种兽爪抓取被围绕之物。

是一块足有手掌大小，隐约可见是某种兽形的塑晶！

除此之外，那些姿态各异的小兽，亦是嵌有细碎塑晶颗粒，一主数辅，玄妙呼应如同人之气息。

这突然出现的身影，轻轻拨弄了地刃虫尸体三两下，又看了看泥土中的足迹，缓缓抬头，看向梦藏生师徒离去的方向。

满面枯皱沧桑，双瞳却灿若碧水明光，清澈无比。

“难道是那些老家伙也醒了，特地来此给老夫警示？”

喃喃自语，仿佛空谷幽响，岁月气息扑面而来。

老人瞬息间消失，再出现时，如同尘沙汇聚而来，立于树枝上，却是换了一个方向站定。

“小家伙，看来你是不受宠那一个。”

苍老话语，伴随着无形气势，眨眼间蔓延至林中极远处。

一道人影，瞬间从巨树阴影里闪出，反身逃遁，速度比起用上雷法的横山城主都差不了几分。

“逃得掉吗？”

话音落下，手中长杖之顶的塑晶，光华涌动，第二道出现的人影，顿时身子凝滞，不过瞬息之后，又恢复如常，去势更加迅猛。

老人眼神瞬息间微异，身形再次消散，追进雨幕之中。

难怪修为不过灵微境，还敢独自留在此地，原是身怀异宝。

相距足有数里的两道身影，彼此间越来越近，直直向着人族方向而去。

老人目光微凝，手中长杖再次喷薄光芒，原本于落雨时分，安守巢中的鸟兽，盘踞洞窟的虫兽，纷纷被惊动，甚至有数头藏匿的山级巨兽，也嘶吼狂奔不止。

原本空空荡荡的林间、天际，顿时出现无数黑点，铺天盖地，如同一个巨大漩涡，要将前面逃遁的那道身影淹没。

此人于逃命间环顾四周，眼神中满是凝重、挣扎。

最后捻出一小片未知之物，用力捏碎后，粉末之间，漂浮出点点微芒，融入其掌心。

又是一道无形波动，从逃窜人影体内扩散。

所至之处，那些悬浮天际的细雨，飘落速度愈发缓慢，逐渐凝结成水珠，再彼此凝结。

悬垂在巨大树叶尖端的水滴，也不再滴落，反而带着叶面飞向天际。

纤细指尖划过身侧，无中生有清澈溪流，停滞不动的亿万水珠，如获敕令融入其中，将溢空溪水壮大。

一路蜿蜒流淌，就像是突然出现一条地上江河，无所依托的涛涛之水，席卷淹没了那些袭来的兽群。

巨大的黑色漩涡，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逃窜之人眼神并未轻松多少，趁机穿过虫海，头也不回远遁。

远处的老人见此，终于露出一丝讶异，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踏碎长河，如同万兽之王，带着浩荡军队，继续缉拿逃犯。

此间玄妙斗法，早已经远去的师徒二人，自是不知。

仅仅将灵压拘束在周身三丈之内，务求不惊动虫兽的梦藏生，自从这次进山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极为强大的“兽群”。

一个全是山级巨兽的兽群！

看着足有双十之数的巨兽，全都围挤在一个狭小山谷之内，却又毫不争斗，哪怕是常年巡猎的孙小桃，也实在做不出解释。

“师傅，要动手吗？”

地刃群可以暂时不理睬，可像这样的巨兽群，只要是个远猎人，见到的第一眼，脑海中便会想着如何将其尽数斩杀。

出乎她意料的是，梦藏生虽然已经握剑在手，却依旧摇头。

“小桃，从现在开始，除了秘法之外，不能使用任何灵气术法，不得开启螺丝壳，甚至连灵气传音都不能用。”

孙小桃双眼睁大，“为什么？”

这是身边男子进山以来，难得的以名相称，可见其郑重意味。

梦藏生手指轻轻点在剑柄上，解释道：“我起初以为，除了袭击师以风他们的巨兽之外，恐怕还有其它巨兽与之争斗，才会留下那处没有尸骨的血迹，如此一来，占据不同地盘的两头巨兽，将那些地刃逼迫在一处，也显得顺理成章。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性，我们此前并未想到。”

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孙小桃双瞳愈发震动不已，双唇微张，颤声呢喃，“这...这怎么可能！”

梦藏生见其神色，便知道无需再解释什么，只是为求保险起见，他还是没有轻易下定论。

“我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这是巧合，接下来的搜寻，你一定要克制运转所有灵气有关术法的念头！”

再度强调这一点后，孙小桃才冷静许多，重重点头。

师徒二人立刻动身，从山谷上方，围绕着离发现地刃之地差不多的距离，在连绵大山中，以脚步画出巨大圆弧。

早在见过白怀离之时，梦藏生就曾经有过猜测，会不会已经有人追求独自长生，暗中破境灵微，离开人族。

只是这算不上什么光彩之事，所以从未向外揭露，哪怕中庭亦是不知...也有可能，中庭知晓却无法对外宣扬。

若是那些离开的修炼者，此刻仍然活在世间，那修为到底有多强大，谁也无法得知。

孙小桃明白眼下的搜寻，已经不仅是找到巨兽那么简单，一旦发现与前两处相似的地点，几乎就能证明落日森林之内，极有可能存在修为强大的远猎人。

只是她还是抱着一丝不敢置信，“师傅，会不会是另一头巨兽，就像覆地蟒那样驭使其它虫兽，带着帮手围杀对手？”

梦藏生毫不犹豫摇头，这点他也想过。

“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找到的那头奔山甲尸骨吗？”

思量过后，孙小桃沉默不语，不再心存侥幸。

若是未知巨兽，能够操纵山级巨兽，又怎么会令其逃跑，恐怕那条覆地蟒，是凭借特殊手段，才能同时驭使狼蛇。

一路未曾收起白蛇剑的梦藏生，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忧起来。

在灵微境的横山城主眼中，自己是独立于灵识探查之外，不会被堪破灵气流转的存在，若真是碰上修为更高的存在，在对方眼里，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因为太诡异，令其躲藏暗处，根本不现身？

有一个道理绝对不会错，藏在暗处的对手，可要比正大光明的对手危险太多！

先前不让孙小桃使用灵气术法，就是担心会被对方察觉到自己两人存在，更担心不是其对手，会让弟子真正身陷险境。

突然双双陷入凝重氛围的师徒，在半日光阴后，来到一处落峡上方。

看着又是数十头山级巨兽，正在山壁下方徘徊，孙小桃心绪复杂。

“为什么...能够钳制这么多巨兽，还要放任人族自生自灭？”

短短一日，颠覆了认知的她，已经不相信这都是巧合，笃定有强大修炼者生活在这片大山里，因此才会语气中带着不解、愤懑。

若是这数千年来，这样的强者始终留守边境，会少死多少人？

若是遇上巨兽那晚，有这样的强者出手相助，说不定陆晚就不会被掳走！

听见弟子悲伤难过的话语，梦藏生并未多说什么，“我们再去找找，看是否还有差不多的地点。”

孙小桃却是有些挪不动脚步，双手拳套捏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

察觉到她心境有变，梦藏生伸手按在其肩上，语气淡忧，“你是在怪我吗？”

他不就是那能够钳制巨兽之人？

闻言孙小桃周身气势一滞，抬头看来，眼神哀伤，“师傅想多了，弟子怎么会怪师傅。”

梦藏生垂眸，“抱歉，是我来得太迟。”

怎么可能不怨，若是自己一直守在横山城，今日惨剧便不会发生。

孙小桃抬手，想要回握自己肩上的手臂，摇头道：“师傅，我真的没有怪你，宋叔曾经私下和我说过你的过往，我明白你有不能进入落日森林的苦衷。”

梦藏生在女子触碰自己之前，就已经收回左手，负在身后，“可我还是进来了，不是吗？”

很多事情，早一分，晚一分，天壤之别。

对视两人，无言良久，耳畔只有巨兽或低沉或高亢的吼叫声。

似是被嘈杂乱音扰得有些心烦，孙小桃侧首移开视线，“师傅，我们还是去找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地点吧。”

沉吟片刻，梦藏生说道：“好，你等我片刻。”

孙小桃默默点头，依旧没有看向男子。

身披蓑衣的梦藏生，收敛所有灵压，身形一线直上，深入茂密树叶间，开始寻找对于当下人族最为重要的虫兽——食翠虫。

落雨时分，身形与叶片相差无几的薄叶虫子，不会显现任何异象，有那淡淡翠色浮于表面，只能凭借其体表黑斑辨别。

在寻找之时，梦藏生悄然看向下方娇小身影，有些后悔带其前来。

本是想要开解弟子心愁，却不曾想弄巧成拙，更添磐忧。

从树梢中飘然落下，并未解释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腕间青珠内，多了数只食翠虫。

他要凭此勘定，大如屋舍的小世界，气息充足的情形下，到底能够活物多久。

“走吧。”

再次释放灵压，从落峡上离去。

下方悠游来回的巨兽，不久之后，突然有一头耸动鼻头，昂首扫视，最后目光落在两人站立的地方，顺着石壁攀爬上来，搜索许久一无所获，便又悻悻返回。

一日光阴转眼而过，梦藏生与孙小桃，又寻到两处差不多的地点。

而孙小桃脸上的失落神色，也愈发浓厚。

入夜后，一面数丈高的石壁上，有一个整齐洞窟，进入其中，曲折两次之后，才是豁然开朗的一间石屋，在中间燃起一堆柴火。

既然知晓此地可能有修炼者，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因此梦藏生才会开凿这么一间石屋，不让火光在夜色中显露分毫。

甚至那些开凿剩余的石块，都已经尽数化作齑粉，散在了数里范围。

此刻的火堆一边，是从离开落峡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孙小桃。

看见弟子怔怔出神，梦藏生于心不忍，只能想办法，暂时不让其继续消沉。

“小桃，你说，若今日找到的几处地点，都是离开人族的修炼者所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眼神暗淡的孙小桃，微微摇头。

她现在心里很乱，根本想不出任何回答。

梦藏生缓缓说道：“眼下看来，有那么几种可能，最凶险的一种，便是那袭击队伍的巨兽，本就是被人豢养，而那些山级巨兽，是被抓到一起的饲料。”

环抱双膝，将下巴磕在膝盖的孙小桃，闻言瞪大双眼，坐直身躯。

梦藏生没有停下推测，说一件事情，先坏后好，比起先好后坏，更容易宽慰人心。

“最凶险的，不一定是最可能，也有可能是那人发现巨兽之后，才生出将其生擒的念头，于是聚集山级巨兽，像钓鱼一般，吸引那头古怪巨兽前来，兽群作饵，地刃虫群作网，想要一鼓作气将其擒获。”

虽说第二种猜测，比起前一种看上去，对人族危害小了些许，至少能证明，那个修炼者，无意殃及人族。

可是两个猜测，都有一个大前提。

那就是此人修为，至少巨兽之上，否则怎么能将其牢牢掌控？

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之后，孙小桃心上巨石，并未落下多少。

梦藏生尽量语气轻松，“还有一种最好的猜测，那便是......”

可话未出口，一声清晰响动，便从石道中传入石屋。

只听其声，便能想象到，有什么东西磕碰在石壁上。

梦藏生眨眼间手握白蛇剑，站立在石道口，神色严峻，面朝黑暗。

孙小桃也顾不上伤怀，拳套加臂，满脸戒备。

那种响动久久未再传来，正当两人心弦微松，孙小桃心里又有异样之感，与白日身处地刃群相同，并且更加浓烈。

看向火光中的背影，莫名生出冲动，欲要......出手偷袭！

默默思忖起来，“一路追随过来，碰见了两处巨兽尸骨，被捕杀的日子距今不算很久，也就是说方向没错，可若是巨兽真的往这个方向前来，又为何没有驱散这些虫子？”

无论是巨大覆地蟒出现之时，平关城外的狼蛇都惊惧伏地，城墙上的远猎人被其震慑，还是后来赤红小蛇袭击商队，凭空镇压几头狼王来看，按照同理推算，眼下新出现的巨兽，应该也会释放灵压。

“除了师傅刚才出手造成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伤势。”

那枚陷入泥土之中的小剑，并未返回，而是潜游土石之内，又斩杀了附近的几只怪虫。

潮湿的石块，每隔七八丈路程便会出现，似乎是被这几日连绵的雨水冲刷干净，表面连青苔都不留一点。

两人随后一一检查，结果都是一样的，这让他们有些疑惑。

“如此密集聚在一起，居然没有内耗。”

这在梦藏生看来，有点像是......沙场点兵。

两年中，梦藏生不止一次看见，有利爪从泥土中猛然穿刺而出，自下而上贯穿虫兽身躯，随后石块开裂，长长细足拖拽猎物回地穴。

许多虫兽，本就对身下防备不多，这般怪虫，自然在林中如鱼得水，也被远猎人当作最大的威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