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是故意这么做的。“我不相信他不记得路！等他进来，发现我识破的谎言，我看他如何解释。”这么想着，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好像已看见阿德金斯窘迫得无地自容的样子。

“丫头，他为什么还没到？这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埃洛伊丝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他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不过，虽然他不知道埃洛伊丝住在哪里，却长着一张嘴，这意味着他可以问路。

不幸的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记得老师们的住宅区在亚伦学园的西南角。当他走进那片区域，迷失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独栋小屋组成的海洋中。

在埃洛伊丝再三的保证和承诺下，兰瑞莎决定原谅外婆。她抱着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蜷在沙发上，吃得不亦乐乎，手里翻着一本书，似乎将阿德金斯抛到九霄云外。

回答他的只有木门微弱的回响。

他又敲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搭腔。他退回来，走向左边的小屋，他敲门，门没有打开。他走到下一栋小屋，敲门，又走到下一栋小屋，敲门，然后转身再走到下一栋小屋……

“他不是‘天选之子’吗？谁敢找他麻烦？”兰瑞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犯起嘀咕。“他该不会真的不记得路吧？不应该啊。外婆如此器重和赏识的人记性这么差？不可能吧。”

换做别人，早就放弃了。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埃洛伊丝心中的“天选之子”，自然有与众不同的一面，尽管在有的人眼中那是“傻”或者“愚蠢”。

阿德金斯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马不停蹄地走向下一个目标。

她将苹果核丢向垃圾篓，却扔偏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打她三岁偶然发现这件好玩有趣的事情，她还没失过手。她没好气地合上书，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果核。果核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垃圾篓，但兰瑞莎的心情却没好转。

“我出去看看，外婆。”

“快去，快去！”埃洛伊丝急不可耐地挥着手。

命运好像存心捉弄他，他不记得走到多少栋小屋的前面，但没有一扇门为他而开。

显眼醒目的碧绿头发，呆萌而可爱的表情，不是阿德金斯还能是谁？

心头翻涌着有如滔天巨浪的喜悦和激动，兰瑞莎险些尖叫出声。“阿德金斯，我在这儿！”她挥手呼唤她要好好教训一顿的学弟，看见他冲自己露出憨厚的微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兰瑞莎记不清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你一直在不停地敲门吗？你不知道住在那条街上的老师直到晚上才回来吗？你为什么不找个人问路？你怎么走得那么慢……”兰瑞莎问了一长串问题，至于是否记得，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阿德金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角挂着让兰瑞莎怀疑真实性的纯粹微笑。“你一下问这么多，我记不住。”

兰瑞莎直勾勾地盯着阿德金斯纯净如一潭幽水的眼睛看了好大一会儿，轻柔地说：“走吧，外婆正等着你呢。”这次，她走得很慢，好像一头慢吞吞的老黄牛。

“天……阿德金斯，你总算来了。”埃洛伊丝两眼放光，微微张着浓艳的嘴唇，搓着双手，有如一个不怀好意，急不可耐的老巫婆。“快进来，我们马上上课。”她抓住阿德金斯的手腕，几乎以拖的方式将他拉进屋屋里。“哦，对不起，我太性急了，请你原谅我。”她的手指聚在一起，呈锥形，放在两个嘴角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老奶奶。”阿德金斯犹豫一下，还是说出自从上次见面就憋在心里的话。“不管我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你都是亚伦学园的老师，请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好吗？我浑身不自在，心里不舒服。”

“上天呐，你听见了吗？”埃洛伊丝猛地张开双臂，抬头仰望浅蓝色的屋顶。“你不仅赐给拯救族人的救世主，还赏赐我一个有着金子般心灵的孩子。哦，你真是太仁慈了！”

阿德金斯顺着埃洛伊丝的视线望向虚空，却什么都没看见。“你在跟谁说话，老奶奶？‘上天’吗？他是谁？”

“这是我的秘密，等你长大些，我再告诉你，嘻嘻——”埃洛伊丝的年纪和奥斯汀相差无几，但即使笑起来，她的脸上也没有皱纹和岁月的痕迹。

“你不要故弄玄虚嘛，外婆，哪有什么‘上天’？欧神族人可不像斯柯伊族信奉所谓的‘图腾’或者‘神灵’，我们只相信这个和这个！”兰瑞莎握了握拳头，又指了指脑袋。

“嘿——，”埃洛伊丝眯了眯眼睛，灰白色的瞳孔掠过孙女没有察觉到的神秘之光。“我带阿德金斯去上课，你自己玩吧。除非天塌下来，你不要打搅我们。”

兰瑞莎冲外婆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撇嘴道：“一会儿祈求‘上天’，一会儿又说‘天塌下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哼，莫名其妙！”她的目光停在阿德金斯的后背上，直到他跟着埃洛伊丝走进书房。

“来，坐这儿。”埃洛伊丝指着一张圆形的垫子，示意阿德金斯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张垫子上。两个人面对面，中间相距不到半米。“为了表达对你的尊敬，我决定听从你的建议，至少让你感到舒服些。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你把我当朋友，我也把当你朋友，这样一来，你就不会感到不自在了。”

阿德金斯无法拒绝埃洛伊丝充满期待的殷切眼神，点头答应。

“太好了。”埃洛伊丝激动地搓了搓手，“长话短说，我们正式开始上课，好不好？”

“嗯。”

“一小撮族人的体内潜藏着一股或多股特殊的能量，这种能量从哪里而来，何时而来，尚无统一的定论。有的人认为婴儿在子宫中的时候，能量已经在他们体内。有的认为婴儿出生的时候，能量以不可察觉的方式进入他们体内。还有的人认为，能量在孩子们成长发育的某给阶段钻进他们体内。但这些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传道解惑的埃洛伊丝同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婆子判若两人，完全对得起“大异能者”的称号。阿德金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埃洛伊丝开开合合的嘴唇，听得津津有味。

“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学者、专家为此争论不休，真把我们异能者当做供他们做实验的永暗魔物了。不过，这种能量确实和永暗魔物的某种属性相一致。当两种属性一致的能量相碰撞时，异能者的能量能够轻易压制、溶解永暗魔物的能量，进而杀死它们。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体内具有这种能量的族人才被称为‘异能者’。”

“哦。”阿德金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埃洛伊丝出了一身冷汗。

“异能者是……是不是一种特殊的永暗魔物？”

“难道这个人不知道住在那边的老师都是搞研究的吗？除了上课，他们几乎泡在实验室中，家对他们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一群可敬的疯子！一个可爱的萌新！”

兰瑞莎抬起脚，却没落在前方，而是转向左边。“莫非是他？”她的耳朵听不到咚咚的敲门声，却听到心脏狂跳的怦怦声。

但这次兰瑞莎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有点羞愧。她推开门，走到街上，左右张望。同阿德金斯一样，她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他该不会找不到路，回宿舍了吧？”兰瑞莎突然有点着急，却没有时间细想。她转身朝通往校园的方向走去，不禁加快脚步。没走几步，她猛地停下来。“他说有点怕外婆，会不会胡诌个理由不想见外婆？可恶！即使你什么‘天选之子’，这次我也要好好教训你！”

阿德金斯真的迷路了。

她的想法和情绪有如阴晴不定的天空，又如起起伏伏的波浪，变幻不定，鬼神难料。

兰瑞莎直视正前方，匆匆赶路，迅速地越过一个十字路口。假如她走得慢些，稍微向左看一眼，她绝对可以看到仍在不知疲倦敲门的阿德金斯。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阿德金斯从宿舍中揪出来，让他好看——以致于白白走了冤枉路。

咚——，咚——，咚——，什么声音？幸亏她糟糕的心情没有影响到她的听力。她停下来，凝神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听错了？”她继续向前走，又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

老师们要么在上课，要么在搞什么研究，要么教授学生——就像埃洛伊丝教授阿德金斯，尽管这还只是口头上的约定。总之，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德金斯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仿佛一株小树长了腿，调皮地跑过来。他左看看，右瞧瞧，不停地搔着一头绿发。最后，他走向右边的小屋，敲响紧闭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