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羽弥身边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下了脚步，手拉着手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问：“大姐姐，你是来陪我们玩的吗？”

手电筒的强光照亮了他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羽弥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你……要……去……哪……”

咔哒咔哒的骨骼叩击声在她耳边响起，骷髅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后，伸出骨臂想要扣住她的发顶，羽弥慢腾腾地叹了一口气，偏头躲过，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抓住了眼前的那截手臂，反手一拧。

活人最好不要和那边的存在有过多的交流，这是在漫长的神秘学发展史中前辈们总结出的血泪教训，所以羽弥并没有答话，只是打着手电筒踮脚看对面墙上张贴的路线图，她不擅长记路，摸出手机来打开闪光灯准备拍张照。

羽弥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微微一跳。

白骨当然做不出表情，但从咔啦咔啦响着的颌骨来看，被留在原地的护士小姐好像有一点迷茫。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深暗的走廊向无光处延伸，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两边悬挂着“药房”、“观察室”和“放射科”标牌的房间的门都是虚掩着的，如果现在是在正常游览，羽弥说不定真的会一间间房间打开寻找解谜线索，但现在连个扮鬼配合的工作人员都没有，还是算了吧。

男孩的额头异常的宽大隆起，仿佛尚未发育完全，女孩的脸颊上有着另一张小小的、只有嘴巴和一只眼睛的脸庞，五只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纵使羽弥一向对这类东西没什么感觉，被这样盯着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脏兮兮的手鞠从二楼上滚落，穿着宽大病号服的两个孩子互相追逐着跑下来，他们咯咯地笑着，童声空灵而稚嫩，却没有任何活人应有的生气，让人想起冰冷的蛇。

婴灵本质是只是与诅咒或念力同类的东西，因为尚未发育完全，本来应该是没有交流能力的，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完整的人形，这里难道不该只是座鬼屋吗，怎么会出现连正经医院里都很难孕育的实体婴灵，园方修建这里时到底都往里面塞了多少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得到回答，男孩伸出冰冷苍白的小手想要拉住羽弥的衣角，仰起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丢出了那枚从他们出现时就一直捏在她手中借着衣袖掩藏的红宝石。

净灵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起，与灵体发生剧烈的反应，一点点地焚烧抹消掉他们的形体，婴灵的思维尚不足以支撑他们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在剧痛之下本能地放声大哭起来，徒劳地伸手在火中抓挠着想要求救：“姐姐！姐姐！”

沿着灰尘覆盖的楼梯拾级而上，她的脚步声回荡在静悄悄的楼道里，漾开幽远的回声。

她口中说的“那些人”，不会是这些白骨的主人吧？她杀了这么多人，灵基规模应该已经被怨念和恐惧滋养得相当庞大了，为什么卷宗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个情况？

“为了防止潜力新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许多前辈会给他们设局让他们去送死……”

羽弥想起了自己在入口前立下的flag，不由地捂了下脸反思自己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乱说话，不过现在也不是吐槽官僚倾轧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前的异常事态。

好在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攻击的意图，羽弥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来试图安抚住她：“你想玩什么？”

“来……跳……跳格子……”她站起身来，羽弥发现她病服下有一只腿不见了，以至于她只能用单脚笨拙地跳动，那些散落一地的白骨中较长的肋骨、臂骨和腿骨随着她的动作咕噜咕噜地滚动着，拼凑成或大或小的方形格子。

她的头颅扭转过一百八十度，幽幽地瞪视着羽弥，慢吞吞地提醒她：“输了……要留在这里陪我玩……”

羽弥并不作声，大部分这类灵体的话语带有某种言灵的效果，许诺的话就会被它所束缚，她只是默默观察着她的动作和步骤，试图从其中找到规律。

“啊……还有……小千和小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焦躁地转动起头来四处寻找着，“小千小穗……也要玩……去追手鞠了……在哪里……”

小千小穗？是她给那些白骨手办起的名字吗，就凭她搭积木的水平，大概没跳几下就会彻底散架吧。

羽弥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听到“手鞠”这个名词，电光石火的某个念头才击穿了她的脑海，她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冷汗瞬间浸湿了脊背。

婴灵！小千小穗是刚才的那两个婴灵！难怪明明不应该具有知性和情感的婴灵居然能够和人交流，他们和她是同伴，被净化前喊的那两声“姐姐”不是在求饶，而是在向她求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胡乱地在空气里挥舞着手臂的她动作停滞了下来，她不再焦躁地重复那两个名字，缓慢地、冰冷地将目光——如果那双石子做的眼珠真的能让她具有“目光”的话——投注在了羽弥身上。

“小千小穗……不见了……是你……”

“杀了……杀了你……”

“不小心净化掉了你的弟弟妹妹实在是万分抱歉，”羽弥低声说，抬手将手中的宝石抛掷了出去，“……但是就算你杀了我他们也不可能回来了。”

宝石在空中做抛物线运动时就已经炸裂开来，爆发的纯净魔力造成的气浪短暂遏止了她扑过来的动作，争取到了这个空挡，羽弥微微躬身，加速度与她擦肩而过，踩上天台的护栏，毫不犹豫地从顶楼纵身跳了下去。

羽弥用她来称呼“她”，因为她的头上挂着一顶枯黄的假发，蒙上不祥的腥红色彩的月光映照着一张惨白的塑胶模特的脸，她的脸颊上涂抹着红色的颜料，仿佛晕染开的腮红，肥大而破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被风吹动。

“你……很厉害……”她迟涩地说道，镶在眼眶里作为眼球的两枚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子呆滞地转动着，本不应该有表情的脸上，那张同样涂着红色颜料的嘴缓缓上翘，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比那些人……好玩……来……陪我玩。”

火焰烧尽之后，他们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会彻底消散，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婴灵没有完整的灵魂，也就无谓度化与转生，她所能做的只有在他们来得及作恶之前将其祓除。羽弥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魔眼让黑暗中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她看到门前挂着的“人流室”标示牌，大敞的门后是遍地散落的手术器具和沾染着斑斑血迹的操作台，比起常规的手术室更容易让人联想起屠宰场之类的场所，对面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玻璃罐子，里面是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的成型的或者未成型的婴儿。

果然，他们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真的婴儿标本来作为布景，虽然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称得上非常良心，但做这种事之前好歹请教一下灵异顾问搞清楚什么事是“绝对不可以做的”吧！

“……”

阴晦的灵压愈发沉重了起来，密度高到几乎让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畅，羽弥咬牙，密集的魔术回路再度从她的体表浮现了出来，外溢的魔力构成的简易灵衣抵御了灵压的影响，让她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阴冷的风吹过她的发梢，浓郁到近似于实质化的恶念仿佛尖锐的刀一样把裸露在外的肌肤割得生疼，她气喘吁吁地在顶层的天台上站定，目光所及之处是森森的白骨堆，那无疑都是人类的骨骼，许多遗骨上面甚至还残余着咒术师的灵性，它们支离破碎地散乱在地上，有“人”坐在白骨堆里，像摆弄积木一样把它们重新拼凑成完整却扭曲的骨架，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仿佛孩童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

听到声音，“她”抬起了头来。

骨架在外力的作用下“哗啦”一下散开，羽弥蹲下身来，将它们一根根捡起，分门别类地在服务台上摆放好。

“你怎么还有几根骨头是男人的啊？”羽弥把最后一块颅骨放在了最上面，顺手摸了摸它光滑的脑门，“组装你的人太不专业了，如果我在里面见到了他的话一定会帮你批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