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下的五年, 已经让黎风兰彻底忘记了“表情管理”这件事。

此刻黎风兰的脸上，差不多算是直接写着“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几个大字。

他施了一个清洁咒，将黎风兰被血湿的衣袖清理干净, 这才新坐直身子说：“再过上几日，凶兽就集结到天眠宫结界了。按照蒋意昶的意思，天眠宫不在闭关的修士, 都要趁着这个时候, 离宫处理还在聚集中的凶兽, 以防到时数量过多，击破护山结界。”

这一下黎风兰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毕竟他怕是这世上最明白凶兽『潮』威力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陵不厌已经处理好了黎风兰的伤口。

密光山这地方虽然比不上雪域梅洲的严寒，可也是四季如春。莫憎羽摇着折扇的动作，在黎风兰看来, 真的是做作到了极致。

“师侄跟着我走就好。”有一人笑着站在门边说。

师侄……

看出他在想什么的莫憎羽，便直接坐在另一张空椅上摇着扇子说：“没有开玩笑。按照宗门的安排, 你师尊留在宗门，你就暂时交给师叔我了。”

他刚才已经被人详细通知过一遍了。

说完这句话，莫憎羽终于摇着扇子, 走到了房间里。

闻言，陵不厌点了点头。

黎风兰也不由有些小失望。

原来按照蒋意昶的安排，天眠宫大小师门中，都要留一人在宗门镇守结界以防万一。剩下的人则四散开去，去围堵赶往天眠宫的凶兽。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自己师侄，那就是莫憎羽。他常年不在宗门, 不过这一次事关重大, 天眠宫凡是不在闭关的修士，都参与其中，莫憎羽当然不能临阵脱逃。

黎风兰心里面始终惦记着原主的“意外身亡”，但这毕竟是小说里的剧情，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再说，原主要真的是单纯因为凶兽而死，那与莫憎羽应该也没有么关系。

等莫憎羽笑过，黎风兰终于问：“那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莫憎羽转身看了一下面的太阳，对黎风兰说：“就现在。”

密光山在天眠宫边缘地区，黎风兰也在同一时间向看去。

他发现，此时天空中不时有飞剑掠过，显然已经有人陆续出发了。

“好。”黎风兰也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乘黄虽然没有听懂黎风兰刚才说了么，不过见他起身，且一幅走的模样，刚才还钻在被窝的小家伙，一下就冲了出来，并一把将黎风兰的大腿抱住。

“呜呜呜~”它冰蓝『色』的眼眸中，还带着些泪意。

看着乘黄这样子，黎风兰居然又猜出了它这是什么意思——乘黄以为，它刚才咬了主人一口，被主人嫌弃了。

见状黎风兰将乘黄抱了起来说：“我去天眠宫外，这一次你可不能跟着。你就留在密光山，陪着师尊吧。”

乘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风兰居然觉得，最近一阵子乘黄好像聪明了不少。

比如说它刚才应该是明白了，自己让它陪着陵不厌这件事。

乘黄那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满是抗拒。

不过还不等它这活得毫无尊严的上古凶兽发表意见，陵不厌就走来抓着乘黄命运的后颈，将它提溜了起来。

陵不厌挠了挠乘黄的脑袋，笑着说：“你就留在这里，不能『乱』跑。”

乘黄随之缩了缩脖子。

见状，莫憎羽总算是注意到了乘黄：“哈哈哈乘黄这上古凶兽，怎么竟被师侄养的，和一只小狗无异？”

下一刻，乘黄便转身，朝着莫憎羽呲起了牙来。

黎风兰：“……”

他越发确定，乘黄好像真的变聪明了。

乘黄刚才受到凶兽『潮』影响，成为了一个十足的危险份子。

因这一次，陵不厌直接将乘黄丢到了遥正钟所在的那个空间里。

解决完这个小麻烦，他便走到了密光山的山崖边，送黎风兰离开宗门。

这个时候，莫憎羽则去了宗门医堂取疗伤的丹『药』了。一般来说，修士们出宗门历练，或是做其他，都会提前去医堂拿丹『药』。不过由于陵不厌的存在，黎风兰可以完全省略这个步骤。

“我之前给你的乾坤袋，还拿着吗？”此时的陵不厌，完全将“关怀备至”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看到对方担心自己的样子，黎风兰的心中也不由感动了起来。

陵不厌虽然喜欢放养自己，与前世会手把手教自己使剑的邱晚游完全不同。

可是在其它方面，陵不厌却是无比的细心。

“一直拿着，”黎风兰心中虽也有一些紧张，但他还是装作淡定的说，“你放心吧，别忘了我是谁。”

闻言，陵不厌笑了一下。

在面对他人的时候，“黎扶月”这个身份，是黎风兰的枷锁。

但是在陵不厌面前，这个身份似乎成为了一段可以分享的秘密。

自上次说开后，黎风兰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当然不会忘，”陵不厌半开玩笑的说，“那就看好你师叔，别让他添『乱』。”

“自然。”黎风兰笑道。

两人刚说到这里，方才去了医堂的莫憎羽就回到了密光山。

听到师兄与师侄的对话，莫憎羽佯装生气道：“原来我出去一趟，你们竟然说起了我的坏话。”

接着他从飞剑上跃下，再与师兄陵不厌寒暄几句，便叫黎风兰一道出发了。

踏上飞剑的黎风兰看到，从自己离开密光山的那一刻起，陵不厌便站在山崖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直到他飞过另一座山，彻底看不见陵不厌的身影，对方都站在那里，不曾将视线移开。

黎风兰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暖意。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原来世上还是有人在关心自己的……

黎风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想什么呢，师侄？”

黎风兰自己没有发现自己在笑，不过与他并肩御剑的莫憎羽却看到了。

男人靠近黎风兰，半开玩笑的说：“怎么，师侄养凶兽养上瘾了？现在外出见凶兽，都这么开心？”

说话间，莫憎羽又摇起了他那把折扇。

“没什么，”黎风兰赶紧严肃下来，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么似的问，“啊——对了师叔，我刚才其实是在想，你和我师尊之前的，我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说过。”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界，晚辈总是会对长辈的故感到好奇。

因此听了黎风兰的话，莫憎羽并不感到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真的仔细思考了起来：“……之前的？”

过了一会，莫憎羽摇着扇子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资质一般，在你师尊之前收的几个徒弟，都一般。我是他们，还不如不修真，在凡间快活一辈子。对了，我来的晚，除了你师尊以外，一个都没有见过。”

然……莫憎羽的每日修真劝退，还是来了。

黎风兰无视掉他最后一句话，装作很感兴趣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段故，他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

据说陵不厌在拜入天眠宫前，已经是为修为不浅的散修。到了天眠宫后，他随便选了一个山头便拜了进去。后几百年，他那几个师兄师姐，陆续或因凶兽，或者因渡劫不成功身死道消。

这在修真界，是最常见的了。

“我是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来天眠宫。”莫憎羽说。

听到这里，黎风兰终于问出了自己好奇许久的：“我记得师叔是天灵根，你当时为何会拜入密光山？毕竟师祖他……”

“他那个时候已经快死了是吧？”说到这里，莫憎羽又笑了起来。

黎风兰：“……”

你师尊死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不过话糙理不糙，陵不厌与莫憎羽的师尊，修为多年不见有涨，千年前就已将油尽灯枯了。

陵不厌是一个修为不浅的散修，他不需人教导，拜入一个将死的修士门下，没有么好奇怪的。

可是莫憎羽天赋很好，哪怕在天眠宫里，一定有不少人想收他为徒。他又为什么会想不通，拜倒密光山来呢？

“我本身就对修真没有么兴趣，修炼也只是为了多增点寿命，好多多去享受人间罢了。没有师尊管着，那不正好？”莫憎羽一脸理所应当的说。

“……原来是这样。”

莫憎羽的这个解释，初听真的莫名其妙，但是放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点违和感。

莫憎羽来密光山后，不过几百年，他师尊真的身死道消了，他就得偿所愿，过上了没有人管的日子。

“原来你刚进宗门的时候，就想着去凡间。”黎风兰忍不住说。

听到师侄的话，莫憎羽没说话，只是笑着挑了挑眉。

这一次究竟去何处，黎风兰也不知道。出了天眠宫范围后，莫憎羽便稍稍加快了速度，飞在黎风兰之前为他指路。

望着身着锦衣的男人的背影，黎风兰却想——无论怎么看，莫憎羽和陵不厌，都只是两个关系正常、不咸也不淡的普通师兄弟。

且这两人看着都比较随『性』，完全不像是会因么，与对方闹到你死我活这个地步的人。

所以他们又是为何会同归于尽的呢？

一边御剑赶往目的地，黎风兰一边再次回忆起了剧情。

等等！

就在他新梳理到莫憎羽叛教，接着与陵不厌起来，同归于尽这段剧情的时候。黎风兰忽然想起了一个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点。

——莫憎羽在叛教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撷光楼夺自己的本命灵剑“了因”。

难不成……莫憎羽和自己的生，有关系？

可他还不到一千岁，若是有关系的话，又能是什么关系呢？

黎风兰想问题想得非常入『迷』。

等他留意到周围环境的时候，他已经与莫憎羽御剑，来到了凡界一座极其繁华的城市上空。

“这是哪里？”黎风兰忍不住问道，“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凶兽一般不会出现在城中吧？我们应该去人烟稀少处堵它们才对……”

“没错，”说到这里，莫憎羽“啪”的一下合上了自己的扇子，同时慢慢降低飞剑的高度。

等落地之后他才说：“城外有一条峡谷，在那里堵凶兽最好。不过我看那凶兽，还有大概五六个时辰才能到这里。我们枯等在外面反正没有意思，不如师叔带你到城里乐一乐？”

黎风兰：……

乐一乐。

这三个字真的是一个修士能说出口的吗！

没等黎风兰说出拒绝的话，莫憎羽就已经拉着他的胳膊，与他快步向城中去。

“等等等等，师叔，我们是来办正事的！”黎风兰忍不住提醒道。

现在天眠宫明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莫憎羽居然还能办出这来。

虽说上一世后，黎风兰已经对修真界与天眠宫没有么感了。可是凶兽『潮』这件事，关乎大，并与自己的走火入魔有关，他自然不想躲在别人身后。

莫憎羽……则真的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黎风兰真的是打心眼里佩服他。

可是他到底还是说晚了一点，黎风兰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城中。

天眠宫有规定，弟子不能随便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黎风兰也不想动用灵力。于是反抗无效的他，还没走两步，就被莫憎羽带到了一间酒楼中。

“师侄放心，这‘正事’我记得比你清楚。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在这里吃上一顿饭，待饭后再忙那不是正正好吗？”莫憎羽双手扶着黎风兰的肩膀，轻轻一按，就将人按到了凳子上去。

没有办法，黎风兰并不知道莫憎羽说的“峡谷”在哪里。不能独自去那里的他，只能轻叹一口气，陪着莫憎羽一起坐在了这儿。

正是这个时候，黎风兰终于发觉到，这一间酒楼似乎有一点点不对劲。

“师叔……”黎风兰看着正在点菜的莫憎羽，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酒楼的店小二……怎么都是这样的扮啊？”

黎风兰修真之前，好歹在凡间过了十七年普通人的生活。像是酒楼这一类地方，黎风兰还是去过不少的。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一家像这里一样。

那店小二一个个都穿的非常华美，甚至不少还涂脂抹粉。

黎风兰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奇怪。

不等莫憎羽回答黎风兰的问题，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店小二”倒是忽然笑了起来。

“这位少侠，你刚才叫我么？”穿着一身烟粉长衫的“店小二”走了过来，站在黎风兰身边说道。

刚才还在点菜的莫憎羽，则放下手中的东西，撑开折扇似笑非笑的朝着黎风兰看去。

“啊？”黎风兰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过一时半会间却也搞不懂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我没有叫你。”他有些尴尬的说。

这个时候，站在黎风兰身边的少年，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此次下界，黎风兰为了做方便，直接将自己的长发用一根白『色』的缎带高高束起。想到反正自己的脸，已经被邱晚游等人见过，破罐破摔的黎风兰，就没有戴帷帽。

此时他整张脸都『露』在外面。

因为纠结，黎风兰细长的眉微微蹙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雾气的眼睛，便显得愈发静美，就像是秋日的寒潭。

单单是这一双眼睛，就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此时不只是那少年看呆了，甚至于早就见过黎风兰长相的莫憎羽是如此。

男人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下，他看着黎风兰，并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

待那杯冷茶下肚，莫憎羽这才恢复刚才的状态，他抬头笑着对那个少年说：“我师侄叫你‘店小二’。”

——莫憎羽不知怎的，居然有点不想让别人看到黎风兰的样子。因此见少年盯着黎风兰不说话，他就这么提醒了一下对方。

“哦……哦。”那少年还在发呆。

不过此时其他没有看到黎风兰长相的人，倒是听清楚了莫憎羽的话。

一瞬间，整个酒楼里无论是浓妆艳抹的“店小二”，还是别的客人，全部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位公子，你怎么能叫我们‘店小二’呢？”

“……看来那个白衣公子，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哎，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叫。”

虽然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么，但是从来都没有被这么多人嘲笑过的黎风兰，脸瞬间泛红。

好歹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会这样！

因为尴尬，黎风兰那两只原本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在一起。

看到他这窘迫的样子，方才走到这边来的那个少年，终于转身打断了后面那些人：“都别笑了，我们这少侠看上去年纪还小，第一次来这里，自然不懂。”

三千多岁·年纪小·黎风兰脸更红了。

等后面的笑声停下来之后，那少年这才靠近黎风兰说：“少侠别生气，我们这儿啊，其实是公子馆，大家都是这样。”

公子馆？

黎风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安静地将手边的茶端起抿了起来，同时飞速在脑海中寻找什么是“公子馆”。

看到那个少年与黎风兰说话的样子，莫憎羽的心莫名又变得不好了一点。

他点好菜就摆手让对方离开。

过了好半天，黎风兰终于想起了“公子馆”是什么地方！

啊啊啊，这太尴尬了吧！

乖了几千年的黎风兰，虽然最近萌生了一点不再循规蹈矩的想法，并且尝试实践。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想来公子馆啊！

且不说所谓的修真界和宗门规矩，单单是黎风兰那十七年凡间生活，就不允许他来这地方。

嘴上没有说，可是他的脸仅用了一瞬间，就变得愈发红。

黎风兰忍不住用冰冷的手背贴了贴脸颊，注意到对面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他终于强装镇定的说：“呃……师叔，我是没有记错的话，公子馆好像是那种……地方，不然我们先走吧？去别的酒楼吃饭也可以呀。”

“哪种地方？”没想莫憎羽竟然装作不懂的问了一下。

黎风兰看出对方好像是在故意逗自己，但是他的确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感觉。

稍稍沉默一会，他说：“……就是，不适合修士去的地方。”

见黎风兰不再往下说，莫憎羽补充了一句：“嗯，断袖喜欢去的地方。师侄你介意吗？”

语毕他还伸出手，轻轻地用扇子挑了一缕黎风兰的长发。

莫憎羽是在问自己介不介意他是断袖？

“当然不，”黎风兰犹豫了一下说，“这是师叔的，我当然谈不上介意不介意。”

他只是觉得，自己身边的断袖，好像有点多啊……

见黎风兰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就安静下来，鬼神神差的，莫憎羽又看着他师侄补充了一句：“且我还是个专喜欢你这样，看上去好欺负的晚辈的断袖。”

黎风兰：！！！

“师叔你别，别开玩笑了。”

莫憎羽喝了口茶，笑着说道：“我没有开玩笑。”

尽管他的修为早已经高于原主，可黎风兰依旧有些忐忑。

莫憎羽笑道：“你还真是不给师叔面子啊。”

莫憎羽虽然不在密光山住了，但他勉强与黎风兰算是一个师门。

现下黎陵不厌留守宗门，黎风兰自然得和莫憎羽一起行动。

“天眠宫”这个答案, 令黎风兰大吃一惊。

“怎么师侄，你这是不信任我吗？”见黎风兰有些不愿，莫憎羽并没有不开心，反倒是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

一想到《天眠道生》里说，“黎风兰”是在和莫憎羽独处的时候意外身亡的。黎风兰便非常诚恳地点头说：“没错。”

《天眠道生》里的黎风兰，只是一个小炮灰，小说里面没有详说那场“意外”究竟是什么。不过结合现在发生的，黎风兰越想越觉得，原着里的那场意外，应当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我明白了, 那我到时候——”黎风兰话刚说一半，门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等黎风兰看清楚他的脸，耳边就传来了纸扇撑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