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的人就偏偏喜欢烂泥，哈哈哈哈。”

那几个贵女说着, 揶揄地朝她看去。

她在黑暗游『荡』, 两经历的人和事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飞速略过。

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一阵眩晕感朝她袭来，天旋地转之后, 耳边的嗡嗡声渐渐小了下去。

寂静、幽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淹, 仿佛要将她永久包裹。

“皮囊再销魂，始终是一滩扶不上的烂泥。”

她瞳仁微微一缩, 渐渐适应光亮后，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

院草坪积雪未化, 白雪覆盖的屋檐旁垂着几枝不畏寒盛放的红梅。身旁几名女嘲讽地嗓音传入嘉禾耳。

嘉禾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说得是，凭他敢肖想银朱？上来就送簪子想求娶。”

“诶, 你别说, 那沈二倒是长了一副销魂的好貌。”

傅府梅苑, 满地的雪，被女们团团围住的银朱……

嘉禾略微侧身，朝不远处琉璃窗望去。琉璃窗上隐约映着她十五岁及笄不久时的样子。

淡粉『色』绣桃襦衫下系着藕白长裙，圆润的眼, 小巧琼鼻，一点绛唇，微微挂着肉的两颊，满是朝。

“一个乡野寡『妇』跟人苟/合生下的野种，刚被亲爹接回京几天就想着攀高枝。不自量力, 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那穷酸样。”

“你说那沈二长得不俗，不如你要了吧。”

“我才不要他这种废物，若是被这对不要脸的外室母子缠上，这辈子我还过不过啊。”

“有些人就爱捡别人不要的废物。”

捡别人不要的废物……

嘉禾缓缓低下，见自己手里整紧紧捏着一支雕花玉簪。

她闭上眼，遥远的记忆在她脑海里重现。那年银朱的及笄宴，邀请了京各家重臣家眷及皇亲过来。

宴上，沈云亭赠给银朱一支雕花玉簪，玉簪挽发，大约隐含了求娶之意。

银朱接过玉簪，连看都不看便将玉簪丢了。

她不忍沈云亭一番心意被丢弃，上前捡起了玉簪，小心地护在了手里。

跟在银朱身边的贵女们便嘲笑她喜欢捡别人不要的废物。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想着要护沈云亭，听见别人说沈云亭是废物，憋红了脸替他争辩维护他：“他不是废物，是宝贝。他配得上最好的东，你们不许说他。”

自那之后，那根被银朱丢弃的玉簪便长久被她珍藏在了身边。

如今同样的场景在眼前再现。

嘉禾垂眸凝视着手上的雕花玉簪，余光扫见站在不远处角落的那一抹熟悉的素『色』白衫清隽身影。

屏息抬昂起脸，深吸一口，用力丢掉手的雕花玉簪。

“咔嚓”一声碎裂在地。

“废物就该丢远一点。”嘉禾道。

那几个贵女惊呆了，直愣愣地看着嘉禾，似是想到嘉禾竟把簪子扔了，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口。

谁都知道，永宁侯家那个傻乎乎的愣青看上了沈丞家的二公子。

把破烂当宝，死缠烂打追着沈府那位外室偷生的二公子有一阵子了。

沈二不给她好脸『色』，她却自己送上门贴得紧，日日都守在丞府大门口沈二，得就是和沈二说上一言半语。

那痴『迷』的样子，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今日竟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平日总垂着走路的人，忽然昂起了，将沈二的簪子丢得老远不说，还说亲口说那是废物。

真是稀奇了。

连银朱都不禁朝她道：“程嘉禾，你事吧？”

“事，好好的。”嘉禾注视着她，恍然想起七年后那个在东宫门前憔悴濒死的女子，现如今她还好好的站在她面前，高傲又明丽。

银朱疑『惑』地撇了撇嘴，站在她身旁的唐『露』芝哼了声道：“银朱，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看她啊，是故意这么做想以此引起沈二对她的注意。”

银朱问：“此话怎讲？”

唐『露』芝道：“不过是些勾栏瓦舍里的女子了勾住男人用的小招数罢了。人都说男子天生便是猎人，越是上杆子凑上前的他越是看不上，反倒是越是得不到手的便越在意越来劲。”

“你想啊，前程嘉禾一刻不停地追着沈二跑，沈二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是不是就是我说的这个道理。现如今程嘉禾假作潇洒扔掉簪子，定是想耍那欲拒还迎的小把戏，吊起沈二的征服欲罢了。”

嘉禾想到，她只是单纯不要沈云亭了，却被唐『露』芝脑补了这么一出，正想反驳，却不远处传来一声吼。

“谁在说我阿妹，给我站出来！”

声落，嘉禾心猛地一颤，眼底涌上一股热意，抬她念了几千日夜的人映入她的漆黑瞳仁。

她的阿兄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冲了过来。

今日阿兄未把他的红缨枪带在身旁，一身青紫开骻圆领襕衫骑马装，腰间挂着九环带，眉梢扬起，意风发。

小到大，阿兄每回都是这样护着她，替她撑腰。

嘉禾嗓子眼卡了好一儿，有的想念都化成了一句：“阿兄。”

程景玄赶忙上前，见自己阿妹红着眼眶，心下急了，神『色』比方才更凶了。朝着围在一旁的贵女们吼道：“说，方才是谁在说我阿妹？敢做就敢当，给我站出来！”

京城第一纨绔的威名不可小觑，那几个贵女吓得噤了声。尤其是唐『露』芝抿着嘴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眼泪都被吓得掉了下来。

程景玄见那几个贵女被吓的样子，丝毫有收敛，反威吓道：“别以我不打女人！你们下次再敢说我阿妹一句试试，谁舌长我就割了谁的舌！”

嘉禾抿唇笑了，自重生来第一回笑了。

她知道，阿兄只是嘴上凶凶那些多舌的贵女，他既不打女人，不割人舌。

那些贵女平日都躲在宅子里，禁不起吓，当即点保证再不敢了。

不远处院子角落，戴银莲冠的清隽男子，悄然注视着院里发生的一切，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教训完那些贵女，程景玄直接带着嘉禾离了席回府。

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及笄宴，白白害他阿妹受一顿闲。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程景玄想着今日发生的事，犹豫着对嘉禾道：“阿妹，兄想跟你说个事。”

嘉禾朝他看去，问：“是何事？”

程景玄试探着道：“若是沈二不稀罕你，咱便不要他了。”

若是换了往日，她阿兄是断不和她说这番话的。阿兄宠她，不说她喜欢的东不好，干预她的选择。

只是今日她有了那一番扔簪子的举动，他才开口提了这茬。

嘉禾弯眉：“阿兄说得是，我再不要他了。”

程景玄闻言不免一惊，他知晓自家阿妹之前对沈二有多上心，如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不要沈二了。

“是那沈二欺负你了？”

嘉禾片刻失神，顿了儿，摇：“有。”

现下这个时候的沈云亭，尚未开始欺负她。

阿妹不对他撒谎，她说有那便是有，还算那沈二有点识。

程景玄忙道：“那沈二不过就是学识好了点，长得好了点，聪明了点，什么大不了的。回阿兄替你寻个更好的，保管比那沈二好一百倍。”

嘉禾朝他笑了，由衷地道了声：“好。”

但愿今往后，再不要和沈云亭有任何牵扯。

“阿妹。”程景玄道，“再跟你说个事。”

嘉禾：“嗯？”

“其实我早就看那沈二不顺眼了，比看那北悍匪子骆远还不顺眼，以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隐忍不发，既然你现下不要那沈二了。”程景玄捏了捏拳，“下回我见到他，一定要锤爆他的狗！”

高耸的山崖边上，停着辆马车，沈云亭静静站在崖边，似在着什么人。

他的心腹白子墨和侍卫魏风，坐在马车上闲聊。

白子墨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朝魏风指了指沈云亭的身影道：“你觉不觉得思谦今日特别奇怪？”

魏风抱着剑，叼着狗尾巴草，不以意道：“何以见得？”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我本想着今日他送的簪子被银朱姑娘丢了，他多有些不快，结果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紧接着，我想着他送的簪子被程姑娘给丢了，他多应该感到高兴，一直缠着他的人终于不缠他了，结果他反而丧着一张脸。”

“不光如此，饮宴一结束，就莫名其妙跑来这悬崖峭壁上。”

魏风挠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来透透看看风景。”

“你懂什么！”白子墨挥起这扇砸了砸魏风的脑袋瓜，“这处悬崖是附近出了名的跳崖圣地。谁来这阴森森的鬼地方透看风景。”

魏风张了张嘴，看沈云亭：“他该不是想不开要跳崖吧！”

“不过是被姑娘拒了而已，虽说多有些面，不至于了这事搭上『性』命。”白子墨甩了甩折扇。

“我看他不像是想跳崖。”白子墨思忖片刻道，“倒像是着什么人过来跳崖似的。”

魏风不解：“谁好好的想寻死？”

跳进火海的那一瞬，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银朱的及笄宴上。

那几个贵女的嘲笑声继续传来。

十五岁的银朱，一身朱红裙装，高傲地扬着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嘉禾深吸一口，雪水染湿的泥透着点『潮』湿的腥，腥还掺着墙边寒梅的淡香。

嘉禾闭上眼跳进了火海, 想象的灼烫感有传来，她的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切都那么真实，不是记忆，不是梦。

听得见、闻得着、看得清、『摸』得到……

她还活着。

代替嗡嗡声的是女们的调笑声。

冰凉地风拂过她的脸颊, 吹动耳边碎发带来丝丝痒意, 鼻尖萦绕着梅花酒的淡香, 嘉禾缓缓地睁开眼, 一道刺眼的天光照进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