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也觉得这届运动会格外开心。啊，算是我教书以来组织最好的一次，学生老师都尽力，都尽兴。”

“自发的快乐，更快乐。”

没有听到班名的4班一直屏住呼吸。当听到3班第四名时，情不自禁地帮着3班欢呼起来，那神情摆明了就是：“谢谢你们第四，让我们可以进入前三啦！”

4班帮3班欢呼的声音盖了过来，让这个成绩在比较中失去了应有的快乐。然后4班听到第三名就疯狂了去，让隔壁的3班恨得牙痒痒。第二和第一是哪个班的欢呼声，都不重要了……

体育竞赛的成绩从后往前念。当3班听到总分第四名时，开始欢呼。

岳晓明给自己班学生照完也过来给4班照抓拍了几张。

“是啊，老师也觉得这届运动会同学们玩得格外开心，表现得都很好。加油，考到好学校，高中还有更多开心的活动呢。”

“耶——”靓靓开心地比个V字手形。

“学校，多培养学生自发组织活动的能力，多教些能让他们自嗨群嗨的东西，比啥啥都强。”

“照照照。全班照一张，运动员照一张，获奖选手拿着奖牌照一张。”

噢——全班欢呼起来。

岳晓明意犹未尽地抬头望望西边，太阳快落山了，晚霞蔚然，铺染天边，像要为这场完美的运动会画个精彩的句号。

闭幕式结束后要开一节课的班会进行总结，陈芷汀担心3班学生放学后跟4班学生搞事，总结完让学生写作业，课代表布置作业，去找张健正交流情况。刚说了几句刘恺匆匆跑过来，脸色不好看。

“怎么？还没下课就搞起来了？”

“老师，运动员照相吧？”刘恺问。

放学了，全年级的女生都被留了下来，广播会议。李红英以近期某学校有女生在周末外出出问题为由，给初三女生上安全教育课。每个班都有女生在嘟嘟囔囔。

运动会期间建立起深厚的兄弟姐妹情的学生，已经约好不回家，直接将活动进行到深夜。家长也知道孩子开运动会了，取得名次了，辛苦了，学习那么累，也该放松一下了，跟同学玩玩就玩玩吧，早点回来就行。

李红英不识时务，义正词严又情深意切，讲了一大套，又在家长群里把学校和年级的提醒告知家长，尽到所有应该尽到的责任，再陪同班主任将女生全部送出校园，叮嘱保安巡察时注意教室里有无遗漏的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上陈芷汀去找吴主任。

孙兢果然不是善茬。

他在运动会大出风头，顺便笼络了十几个女生，约好一出校门就跟他走，包吃包喝包看电影，包唱包跳包开酒店。他看上了面红耳赤挣扎到终点的薛靓靓，邀请她一起去。必须去！薛靓靓是乖乖女，不会应付霸道男生，立刻去问刘恺怎么办，刘恺派胡李高明去打听，康季明又在列，而且已经跟妈妈请好假了，就等着夜晚来临见识灯红酒绿的另类生活——上一次被主任打断，还搞得很糗，这次无论如何要留下吹牛的资本！

康季明已经失控的兴奋让刘恺觉得事关重大，立刻报告给陈老师；陈老师觉得事态严重，立刻报告给李级长；李级长吓得两腿打颤，小跑着通知班主任延长放学时间，打开广播，完成了一系列操作。

校园安静下来。华灯璀璨，车流如闪光的河。李红英跟陈芷汀一起去开车。

“吴主任还在跟何校交涉，这样的学生不能留，早晚是祸害。害了学校我们管不着，害了别人家的女儿可怎么了啊。”

李红英长叹一口气，“谢谢你陈老师，是你培养出好孩子，告诉我们，真出了事，扒我们几层老皮也管不了用啊。”

李红英让夜色遮盖眼眶几欲奔涌而出的老泪。

开车加入滚滚车流，陈芷汀突然有一种百年沧桑的感觉，莫名地觉得心酸，感慨万端，似乎刚刚见证了伟大的献身，目睹了重大的牺牲……滴滴——喇叭声声，惊醒恍惚的她，蓦然回顾，明明白白是辛苦劳累又喜结硕果的一天，怎么突然反转了呢？

夜风转凉，疲惫终于袭来。巨大的落差让陈芷汀失去了乘兴回家的动力，手软得抓不住方向盘。

凉凉的冷风中，康季明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灯光璀璨的大街，渐渐拐进人流相对稀少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不大的铺面，小吃店，小卖部，小風雨文学，小衣帽店，小时装铺……继续走下去，是人流更稀少的小巷，巷子两边的树比大街上的瘦小许多，似乎它们因为生长在不宽广不繁华的巷子里，都不好意思生长了……

同学们都回家了，她不想回。她愤怒胡李高明搅了局。讲得好好的，一放学就跟孙兢走，去红灯区唱歌跳舞吃大餐，胡李高明突然变卦说，“级长教育我们要赶紧回家，初三了，要收心，中考完了以后再同学聚会放松玩，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美。”稀里哗啦一讲完就跑了。那些大话套话是她嘴里应该出现的嘛？骗鬼吧！靓靓小凤有爸爸接，不敢出去。她呢？好不容易把妈妈那个农村妇女兼家庭煮妇忽悠过关，可以走进豪华高档服务区开开眼界，莫名其妙就黄了。

肯定是胡李高明告诉了梁俊杰，梁俊杰怕孙兢撬他墙角，再告诉级长不让大家去。自己联系孙兢，孙兢听说靓靓和狐狸都不来，直接挂了，再联系9班女生，9班女生将她大骂一通，说4班出了叛徒，出卖了大家，孙兢已经被禁止出门了！

“唱K？唱你的鬼头！就你去想叫出孙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根葱！你知道是谁出卖了大家？知道又能怎么样？！”

为了能给班级挣分让老师拍照，贴在班级光荣栏里，康季明扔铅球差点手臂脱臼，终于取得第六名的好成绩，得了1分。她拿着奖牌凑到孙兢跟前时，他正在安抚1500米失利的薛靓靓。她想告诉孙兢薛靓靓喜欢的是刘恺，不是他的菜，又怕他翻脸一脚踹过来；好不容易让梁俊杰注意到自己的奖牌，又被小狐狸抢过去，丢着玩，她怕弄坏了，追过去要，抢过来后再回头找他们，孙兢和梁俊杰都走了。

她曾经满足于家里刚够温饱的生活，满足于爸爸妈妈对这种生活的安然，可是孙兢突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在那里，一盘菜要上千块，一盘水果也要几百块，她想不出自己吃过的西瓜苹果进入那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滋味，她问出了愚蠢的问题，同学的哄笑让她倍感耻辱，她装得不在乎，甚至与他们一起取笑自己，取笑自己的生活，但她的心乱了。孙兢像逗小猫小狗一样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还想公然浏览自己胸前的“风光”，她严词拒绝。老师教育过她们，她懂，可是到了生活里，怎么就不一样了？为什么人和人没有区别，可生活却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他并没有非礼我，我却有了愚蠢的渴望？

“我只看看，好奇胖女孩罢了，又不非礼你。穷酸样瞎正经什么？又不能卖钱。给我看一眼，下周带双高档鞋给你。”

在学校都穿校服，能做文章显贫富差距的只有鞋和表。靓靓和小凤的家庭只比她好一点，可脚上的鞋也都是好几百块钱的。初一刚进校军训时学校统一要求只能穿回力，到了初二不要求了。她怀念初一军训时的生活。

夜风越来越凉，不坐城巴回家，以为会走很久，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突然大开，爸爸妈妈一起冲了出来。康季明伸手挡住眼睛，突然的光明让她不适应。

“明明你回来啦？明明！明明！妈妈错了，妈妈再不投诉老师了！明明——我的儿呀——你吓死妈妈了——”妈妈抱着季康明大哭起来。

李级长在初三家长群里统一通知，学生已全部放学，校运结束后不再举行任何形式的活动，请家长按时接孩子回家。校运过后学生会出现短暂的心浮气躁，请家长做好安抚工作，尽快回到中考备考的轨道上来……

季明妈妈没有看群里的通知，爸爸回来才得知没有所谓的庆祝活动，边打电话给班主任边往外冲……季明也哭了，悽惶的独行终于结束，温暖的家让那颗飘浮不安的心有了着落。

我恨孙兢。没有孙兢，我还是爸爸妈妈的傻闺女，是同学们的好伙伴。

“级长，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是听说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老师？……哪个老师？哪个班的？你听不出来我是谁？我我我……好的不需要知道。谢谢级长。——那个孙兢，他让女同学给他看身子，说给她们买高档……高档东西，就是那些——什么。没有没有！没有人给他看，他也没有买，就是骗人。但是我听说有这事。对！没有。他想这样，但是没有！对。我想——对对，我是担心万一会有。对对，会影响陈老师，影响班级。对对，影响学校。嗯。好的。我只告诉了你。好的。嗯，有情况我再告诉你。谢谢级长。”

老师说的，有问题要及时求助。我要求助。我不想再看见那个孙兢了。

康季明终于睡熟了。在梦中，她没有打开衣襟。那扇开了半边的衣襟及时合上了。梦中的胖女孩，傻傻地笑了。

“跟3班没关系？”

刘恺点点头。陈芷汀扯着袖子将他带到没有外人的地方。刘恺脸红了。

“老师你说什么？你知道吗？”

“不是，你找老师干什么？”

运动会结束了，4班取得意外的大丰收，精神文明二等奖，体育竞赛第三名。特别是第三名，让全班同学要乐疯了。

刘恺看看张健正，不说话。

“没事，我也正跟张老师讲3班的学生呢。你说。”

刘恺还是不说话。

“老师，这届运动会我最开心啦！”

薛靓靓红着小脸蛋，拉着陈芷汀的衣衫蹦跳着，眼睛亮晶晶地发光。陈芷汀眼角余光瞄见刘恺手上拿着靓靓的衣服，拍拍靓靓的小脑瓜，对着两个人的中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