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丽国最近流行的民间装束，不过是些粗使之物，让下人穿的。覃老事忙不得而知也是应该。”郭远用骗死人不偿命的口气继续道。

“原来如此，还是...老了老了，不及年轻人的闯劲了。”覃老半是羞赧，半是感叹的败下阵来。

悬雷峰如同一座被削去尖顶的岩山，南向是占地一半的露台，寒碧阁则坐北朝南的安置着。一楼大，用来接待宾客；二层稍小，宜故友小酌；三层则不设席次，是主人独自静思之所，三层木制阁楼如宝塔般直插云霄，如今又有狂雷与阁顶相峙而立，想那“悬雷”二字起得确实巧妙。

阁外的空气里混杂了湿热的草腥味，众人一边欣赏景色，一边等待郭远的机关实物，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取来雨具，以备豪雨降临的不时之需。

主人买来大量奇石环拱土坡四周，灵璧石磨成的石阶，用青白石刻上书法，作为墙面继续加固山体，并在蜿蜒的步道上沿因山楼修起一座凉亭，号曰半亭。还有从宜兴县购来的五根参天石笋，石笋下是白沙和细石子铺成的造型，呈现海外缥缈仙山的禅境之意，正是唐人喜好的枯山水造型。

“我说呢，立国六七十年未见有遣宋使，原来根子在这里。”老人说。

只见招安后的珍岛水寇穿着统一的制服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不过衣裳式样却颇为怪异。执事们大都见过世面，清楚这不是大秦、真腊占婆或者西域胡商的造型，故而更觉新鲜。

由赫连勃领衔，圆领、直袖管、单排扣，粗麻料子的对开上衣，下身紧贴皮肤，和上衣类似的两条直筒裤管，腰间绑着皮制的蹀躞，胸口统一绣着“三峰”的字样，他们规规矩矩学着老实汉子的模样，闷着头并不言语。

其他人见此情景，都点头会意，算是揭过，并未再深究。

“似乎不是高丽番的服饰？”

“唔···覃老久未出门，或许还不知道，高丽国战乱不断，北有渤海国虎视眈眈，南边倭人封海，普通百姓饭都不一定能吃上，哪里还兴华夏衣冠。”郭远这番谈话里真假参半，还以最新的时事印证，让人寻不到马脚。

原来的党惠生，如今的郭远，加在一起有五六十岁的阅历，自然不是一些普通“老头”可比的。况且会讲故事，更会造势的成功学激励师还没有把压箱底的手段通通拿出来，也就是目下的惊鸿一瞥，却让在场的众人将本次经历写入族谱，用以训诫后人，对于今日的一幕幕更是深深印刻在心头。

得到主人的同意，三峰商会的第一批员工开始了他们的准备工作。赫连勃和韩鹏各为一组，有条不紊地清点地上的物资。在场的司理、掌柜们暗自认可，也只有他们这些懂行的专家才能看出门道，察觉其不仅是行商多年的伙计，可堪大用的护院侍卫，甚至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单单老练已无法形容，而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只是有些话看破却不能说破。

赫连勃与韩鹏二人各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携带各种榫头工具来到水池两侧。整个伏波池占地近一亩，水面还伫着采莲的小舟，即使绕行一周也需要好些功夫，所以在水池上运送货物既有难度，也能清晰地体现机关的效用。

郭远看着已经改头换面的兄弟，眼里尽是感慨，不过却顾不得招呼，而是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小子认识这家的主人，其人是高丽国全罗道的一位豪商，家族堂号为三峰，正是借用好友的物力和人手，才有如今的展示。”

石板四四方方，下方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立柱，这是上个月郭远在珍岛上捣鼓出来的杲昃，原本用来教这帮泥腿子打发时间，当然还有龙门吊和滑轮等稀罕玩意，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赫连勃等人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兄弟们也曾问过他设计的缘由，郭远翻着白眼只答了两个字，省料！如今来看，这张围棋桌不但省料，还和周围的水系环境天然匹配。支撑用的石头立柱足够长，被两名伙计插入池底的淤泥中，石板离水面两尺高，从高处看就像漂在水面的浮萍。

待一切完成，在伏波池两岸观望的弟兄才解开绳索上的限制，算是结束初步工序，而水面的流程还在进行着。

若仅仅是这样闷头做事，并不能引起震撼的效果，用郭远的话讲，知道什么叫十三辙打圆儿吗？听过昆曲没有？做念唱打会吗？衣衣衣，呀呀呀不是乱嚷，你得转音，得抑扬顿挫，还要相互唱和。台上戏子们有脚步、有做功，会念白，还要懂唱曲，韩鹏现在还记得那句话：做事就像表演，既然是演就要演全套。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经过两位伙计仔细确认石几的牢固性，站上四个成年人也不会倾覆，他们携带对弈用的棋笥盘坐于石板上开始了演绎。

雨点从淅淅沥沥逐渐转为有规律的拍打，寒碧阁外的鸟叫依旧，却显着慌乱。围棋石板顷刻被水滴染成乌黑，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端坐在石板上，有模有样的摆弄着黑白棋子，好一幅沐雨对弈图。

正当众人被禅意十足的景象吸引时，单守礼却注意到郭远的变化。少年似乎有些亢奋，和先前的淡定自如截然不同，他目露电光，手中未执折扇却模拟挥扇的动作，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沉稳。

边往回走，口中边吟出几句诗：寂寞浮萍响雨声，伏波秋老咽寒潮；画景相忘沉吟里，一局残棋见南朝，哈哈哈，爽快爽快。留下呆呆驻足的众人，郭远大步朝阁内走去。

“好诗，好景，好手段！”却不知说出了谁人的心中事······

少年没法感受这些复杂的心思，他手缩在袖中左右腾挪，看着久久不能校准位置的小几干着急。这时有三峰商会的“伙计”划着船来到水池中央，引导茶几向水面下降，众人才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这个石制物件既可以称作几或案，也可以说是桌，与平常所见家具都有所不同，但是小几上雕刻的图案众人却熟悉：19道横线19道竖线纵横交错，汇聚成361个交叉点，正是围棋的形状。

龙门吊无法覆盖整个水面，但有滑轮的牵引，却将池子成功分割成阴阳两半。固定用的绳索被扣在板车上，板车轮毂又锁在附近的建筑物，使整个系统不受外力影响。

此时板车里的机关被催动，与龙门吊相连的竿头上升到水平的高度，引发阁外一片赞叹，原来“板车”本身就是一件类似于绞盘的机械。

单员外引着郭远和来访的执事站在悬雷峰前的露台上，这山峰是单家花园里的最高处，地基不到二十米高，乃是挖取河泥烧制成“熟土”所得的土坡，虽然坚固但是寸草不生。

韩鹏这边正干着力气活，他们推动绞盘，将一张石头造的小几吊起到空中。另一侧的赫连勃则命人拉动纤绳，顺着滑轮的引导，小几缓缓向龙门吊的中央接近。

如果说春雨如油，夏雨酣畅，那么秋天的绵绵细雨，就有了些别离的味道，落在单员外和众多执事的身边就更是如此了。

郭远最是关注场中动静，是以站在人群前端。仿佛一瞬间，大家都下意识地盯上这尊瘦瘦小小的身躯，然后不约而同地产生一些想法：倒与郭远本人无关，而是感慨自己老了，追不上也赶不动。也许身体并未清减，可怜心境却满是包浆，早不中用了。

赫连勃等人在单家护院的看顾下，携带龙门吊、滑轮和两辆不知名的“板车”，还有无数工具，来到山峰下方的伏波池。水池很大，正合适这些搬运器械进行展示。

“三郎，这些人穿的好生奇怪，是从哪里来？”有人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