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林夫人的威势，胡世香虽然没有坐到女眷上座，好歹有了一个能胡吃海塞的座位，她又忙着吃喝，暂时顾不得挑唆生事。

杜先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人家的家事，还是不要插嘴为妙。他问林老爷：“今后林杰的功课，怎么安排比较好？”

庄老婆子斜眼看看她，嫌弃地将椅子朝一边挪了挪，姨太太身上的鱼腥味实在太重了。

这才三天不到的工夫，原来妖媚劲儿十足的姨太太却像老了十来岁，脸上也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机灵的丫环立即给姨太太在女眷那边空出了座位，却没有让她跟大太太坐一桌。胡世香冷哼了一声，发作不得，看看周围，竟都是管家婆一色的人物，心下老大不爽。

林杰一看到胡姨太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就知道这货是打定主意来搅局找茬的，便先稳住阵脚，让她暂时无话可说。

比他大两岁的林福江挣脱奶妈的桎梏，将一条肥美的鸡腿迅速夹进自己的碗中，就像没看到亲娘回来。

“这猴儿崽子，就跟不是亲生的一般，随他去吧，老娘也饿了，赶紧先吃起来。”胡世香似乎忘记刚刚塞了满满一大碗白饭下肚，不要命地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林守勤慈爱地看看儿子：“杰儿自己说呢？”

林守勤强行按捺住起伏的心情，姨太太突然跑了回来，杀了个回马枪，还差点不管不顾地毁了谢师宴，真是其心可诛！

“幸好杰儿聪慧大度，把这贱人的暗黑心思化为无形，后面早些结束吧，免得多生事端。”林老爷略带庆幸地想着。

林公子不假思索地说：“我若是天天去私塾，肯定受不了，老师要是天天来林府，身体也吃不消啊……”

杜秀才不禁猛吃大白菜，以此掩饰尴尬。林大少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交作业！”

“啥叫交作业？”清末的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地问道。

周围的一切喧嚣和嘲弄的笑容仿佛都不复存在了。胡姨太专心地吃吃喝喝，她没有注意到林老爷投过来的厌弃的眼光。

林守勤和杜秀才商议了半天，拟定了院试方案。林老爷让下人打点了些银两给杜老师做束修，又派了一乘小轿，将杜沧浪妥妥帖帖地送回私塾。这谢师宴也就混过去了。

胡世香结结实实地吃饱了之后，抬眼一看，整张桌子居然只剩下自己一个女人，其他的娘们儿都嫌弃地随便吃吃就闪人了。

“好吧，老娘还没彻底失势呢，这帮子贱人就开始踩我！”她夹起一个鹌鹑蛋，恶狠狠地塞进口中。

这清代的女装时兴宽袍大袖，也不讲究腰身，因此胡姨娘尽管腰围大了一圈，外表却不太能看出来。

林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另外一桌的上首，心里实在瞧不上胡姨娘这轻狂样子，进了大厅，对大太太连个招呼都不打，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林氏吃完午饭，由丫环仆妇搀扶着离开了大厅，她最近觉得吃太多对胃口不好，每样只是浅尝辄止。那些没有动过的美食，都赏赐给下人了。

胡世香打着饱嗝，恨恨地看着大太太的背影，突然发现，林氏好像比以前苗条了一下，也许是眼花了……

“姨太太，你吃完了没有？我们要收拾桌子了。老爷不喜欢大厅里一股饭菜味。”粗使婆子粗鲁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大块抹布。

胡世香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东西！老娘还没吃完，你就敢收拾桌子？！”

她其实已经吃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却还要端着架子扮演重要角色。冷不防老婆子将抹布重重地摔到桌上，嘀咕道：“又不是一个正经主子，刚被老爷放出来就开始作践下人！呸！”

胡姨太气得心口都疼，正要抓住那婆子好好教训一番，谁想人家仗着脚大，早跑远了。

她看看自己心爱的桃红色刺绣裙袄上，已被婆子生生溅出了一片污渍，心疼得要死，只得气哼哼地朝屋里走去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林府的丫环仆妇，众人却像避开瘟神一般地躲开她，甚至没有人主动上前搭话。

“这可是没天理呀！她们之前都像狗一般地巴结老娘，怎么现在全部换了一副嘴脸？不怕不怕！只要重新获得老爷的欢心，这些狗奴才，还得乖乖地来献殷勤！”胡世香愤愤不平地往回挪着小脚。

这没人搀扶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等姨太太终于千难万难地走回自己房中，早已气喘吁吁。她整整饿了两日，今天刚缓过来却又暴饮暴食，此时胃痛得跟刀绞一般。

“这帮子见风使舵的贱人，等老娘重新得了势，非把她们的狗牙一个一个敲下来！”胡世香站在自己房屋的大门口，面容扭曲地发着誓。

她推开大门，外屋依旧冷冷清清的，彩英不知到哪里去了，水缸里依旧是放了三天的凉水，散发着一股鱼腥味儿。

胡世香顾不得这些，她惊喜万分地朝里屋张望着，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去。林守勤正坐在她的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似乎捏着一个什么东西。

“老爷！您终于来了！奴家冤枉呀！”胡姨太嘴唇哆嗦着朝里走去。

林守勤依然没说话，只冷冷地看定她。

胡世香本想扑进他的怀里，撒个娇就把这一出翻篇了，但是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老爷将手掌摊开，里面是一个断掉的水晶茶杯的杯柄。他的声音很低沉：“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给你的宝物？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的吗？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老爷，您老这又是何必呢！奴家不小心失手打碎的，又不是有意的。我就是犯下了什么过错，老爷忍心让我整整饿了两天呐……呜呜呜……”胡世香是真的伤了心，哭天抹泪起来。

林守勤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别哭了！我问你，你到底是失手打破的，还是故意摔碎的？！”

胡姨太吃了一吓，眼泪也神奇地收住了：“当然是失手打破的，老爷怎么会疑心我是故意摔碎的呢？这是哪里的话……”

林守勤指指床底，“呵呵”地冷笑起来：“你这贱人还敢骗我！如果是失手打破的，又怎会碎成这样的渣子？”

胡世香只觉一瓢凉水从头顶直接淋了下来！千算万算，没想起来要毁灭罪证。她那日用力摔破了杯子之后，却遇到一系列的障碍，心烦意乱回到屋里之后，看到水晶杯子的碎片，更是恼火，便用鞋子直接踢到了床底。

饶是如此，胡姨太也绝对不松口，她倔强地站在林老爷面前，傲然说：“这水晶杯本就不结实，老爷不是还有一只吗？可以自己摔碎了看看！”

林守勤沉声说：“胡世香，劳资惯得你无法无天，这是明代水晶双耳螭[chi}龙杯，特么的花了劳资10两银子！”

胡世香对于吃喝用度的花费完全没有什么概念，每月的例钱到手就会花得干干净净，反正可以找老爷撒娇讨要一些，她翻翻白眼：“10两银子很多吗？咱们林府可是富贵人家……”

林老爷举起想要拍到她狐狸脸上的巴掌，瞬间又放下了，他嗓音嘶哑地说：“贱人，我今儿算是认识了你。以后不许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在大厅，你以后跟伙房的那些婆子们一起吃饭！”

“老爷！我没有摔杯子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哇……”胡姨太绝望地瘫倒在门框边，林守勤嫌恶地看看她，生怕脏了自己的脚似的，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桃红色的一堆，然后迈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胡姨太的屋子——这个曾经给过他无限欢愉的地方。

他回身看看儿子：“你自便吧。”

林杰巴不得一声，到娘身边寒暄了一下，便一溜烟地回屋休息去了。

林杰微微一笑：“老师，科举考试最终都是要考察文章的呀！所以呢，我打算按照八股文写作，写成一篇之后，我就带着文章去找老师，或者请老师到林府来搓一顿，这样每次都能解决问题，也不用耗费时间了，可否？”

杜沧浪点点头：“你究竟16岁了，每日跟那些半大的小子混在一起，肯定长进不了。如此甚好。”

林守勤脸色一变，正打算训斥一番，林杰却迅速地站起身来，笑道：“你们快给姨娘空个座位出来，大家听说姨娘身体不适，就没有叨扰。”

他这私塾除了一些重要的全国节假日，几乎一日无休，林杰来找他肯定能找一个准。

林守勤心事重重，生怕胡姨娘再让谢师宴变成闹剧收场，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不再下箸了，林杰伺候着老师吃喝，杜先生很快也就混了个肚儿圆。

“杜先生，请到书房一叙。”林老爷彬彬有礼地邀请着，他委实不愿意再看见胡姨太的苦瓜脸。

“娘！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害得人家都找不到你。”8岁的林宽一头拱进胡姨太的怀里，一头雾水地问道。

这林府的规矩之一，孩子幼年时都跟着奶妈睡觉，林家最资深的乳母是钟金兰，四个男孩儿都跟着她休息，感情也是最深厚。因此晚上即使看不到老娘，影响倒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