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科尼少将会主动约我喝酒，在酒桌上我们俩就事论事，围绕当前的越南西北地区的战争局势进行过几次讨论。我觉得科尼少将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他对我非常信任，在我面前说话，他无所顾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愿意憋着心里，都是一吐为快，直言不讳。他发牢骚，表示对纳瓦尔很不满，觉得纳瓦尔的行动计划过于保守，完全脱离实际，根本行不通……然而军令如山，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要，根本没有想过建功立业和高官厚禄，他厌倦了战争，只期盼着战争早日结束，平安回法国和妻儿团聚。

每次看到醉眼迷离的科尼少将，我就想到了自己，我也心俱疲，我感到迷茫和困惑，早已预知了这场战争的结局，法军注定会彻底失败，我却身不由己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前途未卜，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活到战争结束。

奠边府战役的第一阶段战斗，法军取得了胜利，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纳瓦尔中将命令北部战区法军向奠边府增兵。法军一边通过空降和陆地运输的方式不断的补充驻守奠边府的部队的兵力，一边修筑防御工事和战壕，因为纳瓦尔中将坚持认为越军不会轻易放弃奠边府，他们在寻找战机，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更大规模的进攻将在不久之后展开。

与此同时法国航空兵部队也没有闲着，他们大量使用了美国援助的战斗机和轰炸机，对越军实施了空中绞杀战。法军使用的飞机绝大部分是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淘汰下来的落后机型，但对付没有空中力量的越南人民军已经足够用了。法国人自信的认为对越南人民军控制的区域进行空袭，可以有效破坏越军的后勤补给线，摧毁他们囤积军粮和武器装备的仓库，但越军却早有防备，毕竟和法国人打了七年仗，他们已经总结出丰富的防空储备经验，他们在法军飞机进行空袭前就化整为零，将物资转移进了茂密的丛林，甚至还修建了地下仓库，很好的隐藏在崇山峻岭中。

我们的工作任务繁重，压力也越来越大，从12月初到第二年1月下旬，我频繁往返于河内和西贡这两座城市，多次前往奠边府的法军基地进行调研和考察。即便到了圣诞节我也没有空闲时间回国休假，而是按照上级的命令留在了越南，和在西贡的同事们简单的吃了一顿年夜饭，短暂休息了三天……

其实我和科尼少将的看法差不多，对纳瓦尔的计划不敢苟同，我认为有这样的指挥官法军注定打不了胜仗。我和科尼少将在河内见过几次面，我们俩性格类似，正如俗话说得那样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一见如故，很聊得来，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越军动用大量的人力修筑了很多的人行小道，避开法军重兵把手的公路，巧妙的采取了拆卸火炮零部件，用马车、自行车，甚至是民工肩扛或手抬的方式，重炮在奠边府起伏的山峦缓缓的挪动，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到前沿阵地后再进行组装，这样做虽然赶不上法军先进的车辆运输那样有高效率，但却出其不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榴弹炮搬运到很远的地方……

至1954年1月中旬奠边府法军已经部署了13个营（欧非籍部队8个营，其中2个伞兵营，保大政权5个营，其中1个营是伞兵营）。另有105毫米榴弹炮4个连，155毫米榴弹炮1个连，120毫米重迫击炮1个连，75毫米无后座力炮1个连，机械部队1个连，汽车50——60辆，坦克10辆，大约1万余人。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心里很烦闷，我很久没打电话回家了，给家里人写的信也比过去少了很多，有时候半个月或一个月才会给父母和妻子各写一封信，每次写信我都是简短的向家人报平安，三言两语的随便叙述一下自己在越南的生活情况，让他们不要替我担心，仅此而已。

纳瓦尔深感形势严峻，法军想取胜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奠边府空降场，这是守卫越南西北地区的关键。在法军力量可以坚持的前提下，要尽可能的守住莱州，保持奠边府与莱州，以及通过孟夸与老挝的联系。

科尼少将认为纳瓦尔是一厢情愿的纸上谈兵，他低估了越军主力的战斗力，纳瓦尔对空—地基地过分自信和对越军过分轻视，注定是在走一步险棋……而他自己的行动计划却遭到了纳瓦尔的全盘否定，谁让人家是总司令呢？他最终还得按服从纳瓦尔的命令，他很郁闷，但又无计可施。

自从当兵服役开始，我就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我保持了一辈子。

无论是过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太平洋战场，还是如今的越南战场，我都会把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十几年的时间里，我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写过多少本日记了，实在是太多了，绝大多数的日记我都很好的保存下来，后来也陆续出版成了我个人的战争传记。

整个越法战争期间，我作为军事顾问在越南工作了三年多，我就写了十余本日记。

与此同时越军也陆续向奠边府区域集结，据叛逃的越军交代，越军有8个步兵团，以及榴弹炮、高炮营各两个，越军叛徒准确的向法军提供了部分参战部队的番号和具体部署情况……无论是纳瓦尔中将还是科尼少将对情报都非常重视，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越军在寻找战机，只要时机成熟，越盟一定会重新夺取奠边府。越军本来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就比法军多，只要给他们充分的准备时间，他们可以快速集结起奠边府法军守备部队数倍的兵力，对法军行成包围。一旦出现这样的不利局面，法军注定会失败。必须在越军完成部队集结前，抢占先机，先发制人，法军才能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科尼将军，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抽调部队增援老挝中寮地区，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冒险行为。奠边府的兵力空虚，万一被越共获悉情报，趁机发动进攻，奠边府的处境会非常危险。”我抽了一口烟对他说道。

“是的，布拉特上校，我也有这样的担忧。我们的机动兵团本身就人数有限，分散兵力驰援老挝会顾此失彼。作为最高指挥官纳瓦尔将军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对手，他太轻敌，越共的战斗力比他想象的要强的多，而且他们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人数也比我们多。他们的指挥官武元甲在中国军事顾问的帮助下已今非昔比，他在这个时候发动对老挝的进攻，主要目的是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牵制我们的主力部队，而奠边府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他们在进攻老挝的同时，必将集结重兵包围奠边府。”科尼少将眉头紧锁的说道。

“哎，是的，越共就是这样的战略意图，纳瓦尔将军分兵驰援老挝，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奠边府一旦陷入敌人的包围圈，我们就很难取胜了。”我叹了气说道。

“我也无能为力，谁让他是远征军的最高司令呢，即便他的命令是错误的，作为下属，我们必须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科尼少将苦笑道。

“是的，这种情况在我们美国军队里也存在，决定权掌握在最高司令官手里，有时候明知是错误的行动计划，我们也得硬着头皮执行，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无奈的耸耸肩说道。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都沉默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随便聊了几句，我们就返回各自的办公室继续工作去了……

1月5日，缓过气来的法军开始反扑，第6殖民地伞兵营和第1伞降轻步兵团2营在班山红和越军66团激战了2天2夜，法军对外宣称歼敌四百余人，成功夺取回班山红。越军66团因补给跟不上，加上要顾及刚刚打下的沙湾那吉省东部地区，对法军反扑毫无准备。班山红战斗失利后，66团放弃了他曲，全团退回沙湾那吉东部，专心巩固阵地。1月20日，继续北上反击的法军轻松拿下了他曲，但9号公路依然被越军控制。吉尔斯手下的伞兵部队奉命全部调回河内待命，中寮战事全部落在法军第1加动团和第2机动团身上，第2机动团在12月的战斗中损失巨大，无心再战，第1机动团也不甚积极，于是越法双方在中寮地区形成了对峙局面。

中寮战役进展顺利，武元甲信心大增，命令101团部和439营从中寮撤退，其他部队在黎基少校率领下转移到西原，继续渗透进下寮，发动下寮——高棉战役。

越军进展顺利，当地法军迅速土崩瓦解。2月越军进入柬埔寨东北地区，和在那里的300名高棉游击队会师，战火燃遍了整个印度支那地区……法军机动兵团被越军打得七零八落，短时间内难以集中，武元甲十分满意，立刻下令让越军主力调往奠边府，切断了法军航岗（法军称伊莎贝尔）和中心区的联系，这样越军参加奠边府会战的步兵主力全部到位，越军牵制法军主力的目的也达成了。

下达完命令后，科尼一个人走到办公楼前的花园中央，长舒了一口气，点燃一根香烟抽起来。

我看到他满面愁容，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点上一支香烟朝他那边走去。

1953年年底到1954年初，越法双方在越南西北地区进行了几次激烈的交战，越军从安南走廊渗透进入老挝境内，发起了中寮战役，法军第2机动团惨败，越军缴获了4门105毫米榴弹炮和近1000发105毫米榴弹炮，对于即将开始的奠边府战役来说无疑是给越军提供了宝贵的炮弹供应源。越军屡战告捷，老挝的沙湾那吉省东部被他们控制，东西横贯印度支那的九号公路也被切断。

越军在老挝的行动让纳瓦尔如鲠在喉，他再也坐不住了。圣诞节刚刚过完，12月26日，刚刚视察完奠边府防务的纳瓦尔顾不上休息，就马不停蹄的飞往老挝沙湾那吉的塞诺机场。一下飞机，纳瓦尔就怒斥中寮法军指挥官布尔甘准将，并解除了他的职务，随即又通过电话指示科尼少将从红河三角洲和奠边府抽调伞兵驰援老挝。

1953年年底，美国政府的高官们得知法国远征军将要在奠边府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似乎看到了法军将要取得战争胜利的曙光。包括艾森豪威尔总统本人在内的诸位大佬，对印度支那战场局势格外重视，不仅加大了对法军的援助力度，而且敦促我们美国军事顾问团必须不遗余力的全力支持纳瓦尔将军，尽可能的为他建言献策，帮助法军各级军官制定新的战略计划。

这个时候在河内法军指挥部外面的草坪上，我和科尼少将，以及一众美国军官、法军营以上指挥官们围坐在一起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一边悠闲的喝着咖啡，一边聊着天。

科尼少将走进办公室接听纳瓦尔中将的电话，破坏了愉快的气氛，大家也没有心情继续聊天了，赶紧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片刻之后接完电话的科尼满脸怒容的走出了办公室，他简短的向手下的军官们下达了命令，抽调奠边府比雅尔少校的第6殖民地伞兵营、布雷切斯少校的第1伞降轻步兵团2营、苏凯少校的第1外籍军团伞兵营前往沙湾那吉构筑据点，抵御越军的进攻。

法军飞机找不到准确的攻击目标，虽然频繁进行空袭，却收效甚微，只摧毁了少部分的越军仓库，对越军后勤补给造成的影响非常小，并没有阻挡越军备战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进程，越军克服重重困难，动用大批民工，依靠人力搬运，不仅将粮食顺利运送到了参战的前线部队手中，而且还将沉重的大口径105毫米榴弹炮也运到了前线……这一切都在法军预料之外，如果不是法军飞机在空中偶然侦查到越军的两个重型榴弹炮营逼近奠边府，法军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得到越军通过落后的人力搬运，将大炮搬到前沿阵地的消息，所有的法国高级将领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非常清楚装备落后的越军之所以能在法军眼皮底下出其不意的大规模调兵遣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拥有非常好的群众基础，有了当地老百姓的支持，他们可以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来去自如，对于沉重的火炮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