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有什么？

正在此时，眼尖的欧阳锋发现了来人，连忙起身行礼：“章大人。”

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办公的烦劳程度,章大人只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免得待会儿不只是肩膀酸疼,手脚都要麻木了。

也不知道那三个新来的能不能帮上忙,别到时候不能帮忙反倒是添乱。

这一刻，章大人也有些怀念家中的小妾，那一双手柔若无骨，若是她在的话按摩的手艺绝对能缓解一下。

倒是平时烧菜做饭的那两个灾民正在维持秩序，口中喊道：“别着急，都有都有。”

“大人，都在那边呢，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什么，弄到现在也没放完。”

章大人皱起眉头来,觉得这二人实在不是省心的人,这才来的第一天就惹出乱子来,这样的人还不如滚回去看看书,“走，过去看看。”

林子期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行礼，章大人就摆手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发完饭，明日可还要上工呢。”

谁知道这一日他过来，却发现平时怎么喊都不听的灾民居然都老老实实的在排队。

章大人心中忍不住纳罕，也不急着去问，顺着人流往前走过去，却见最前面摆着两张简易的案几，林子期和欧阳锋正坐在后头，桌上摆着纸笔。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锋转头看向苏凤章，这意思很明白，让章大人一眼就知道带头人是谁。

林子期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方才过来与两位小哥商量了一下，每日发饭总有人觉得不公平，自己吃的少了，别人吃的多了，而且人太多布容易记住，有些人领了两遍，倒是让别人领不到吃的，只能往锅里头再加上一碗水。”

平时放饭的时候就是最乱的时候，这些灾民不知道规矩，一到吃饭就闹哄哄的，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章大人看了都觉得头疼。

只是他们统共只有两个人，而灾民却有几百多人，动作就慢了一些。章大人仔细一想，倒是也点头：“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略有些费事。”

林子期笑而不语，随即拿起牌子端详一会儿，“其实学生还有一个主意，今日做的这牌子粗略了一些，只是勾了编号免得错乱，到时候划上三十道线，过一天划掉一根，这样简单明了，也不需要每次计算。”

章大人一听果然点头，他原本还想着这东西有些复杂，岂不是每次都得识字的人在这边盯着，这般操作的话倒是容易许多，认不认得字都无所谓了。

至于作假这事儿，章大人却不是那么担心，毕竟灾民们一来不识字，就算是有识字的人，他们出来流落街头也不可能带着笔墨，自己涂改是不可能的事情。

章大人也是个痛快直爽人，示意他走到身前，他指着一本册子说道：“你先看看。”

林子期低头一看,却是近几日这一块治水工程的进度,他的计算能力极好,粗略的一看便知道现在的进度有些慢了。

“你也来看看。”见林子期看得差不多了,章大人开口向欧阳锋说道。

欧阳锋算术能力一般，显然心算能力也十分一般,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迷茫的看着章大人。

章大人叹了口气，暗道果然人才不是能随便捡的，略过欧阳锋，章大人直接看向林子期：“你可有解决的法子？”

林子期苦笑了一声,无奈说道：“章大人太高看学生了，这......实在是人力不及。”

来这边的民夫人数就那么多,每天能干的活儿也实在是有限,章大人听了顿时失望不已,叹了口气说道：“上头要求我们一个月做完的工程,如今已过去半个月,却只做了三分之一,若是不能如期完成的话，只怕都要吃挂落。”

哦衣服急了：“大人，这……这人不够多，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再征徭役？”

不用章大人说话，林子期就忍不住皱眉：“胡说什么呢，徭役是能随便乱征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要是误了工期的话，咱们岂不是要一起担责任，就那位的性子，咱们肯定讨不到任何好处，这也太倒霉了。”欧阳锋心惊肉跳。

见章大人的神色还好，林子期略微思索了一下：“章大人，其实学生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章大人抬眸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之前见他年纪轻轻却言语有条理且想法成熟稳重，倒是更添了几分喜欢：“你且说来听听，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怪罪。”

光说豫州府境内,长江这条河流就蔓延出四百多公里，其中积淤的地方不少，之前豫州大水堤坝坍塌,更是造成下游三分之一的地段都淤积严重，这一次朝廷的办法很简单，多开支流,疏通河道,加固堤坝。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提别的,就一个疏通河道就难上加难，一切都得靠人力,那都是拿着老百姓的性命在治理。

而开支流，让缺水的地方充盈，又减少长江主干的压力，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就更多了。林子期来的路上就听说上游一带几个天然湖泊修建成了水柜,并且设置了斗门以方便蓄滞和调节水量。

这绝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的事情。

相比起来，他们这一段要处理的劳役就简单多了,这一片地方比起河道更像是滩涂,而他们要做到就是讲河道疏通,将淤泥挖出来，加固两边的河堤。

河道中间的水不算深,浅的地方只没过脚背,深得地方也最多到承认膝盖处,只是遍地都是树木、石头和泥沙,处理起来不太容易。宽阔的河床被挖的坑坑洼洼的，这活儿不轻松，也幸亏现在已经是春天，天气不算冷，若不然真是拿命挖这些淤泥。

林子期开口说道：“既然这牌子都做了，吃饭可以用，做工也可以利用，到时候做工勤劳的，多给他们一勺饭，偷奸耍滑的，就少给一些，都是出来服役的，下了力气和没下力气的人，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一说，章大人的眼神变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点头说道：“确实是，你这法子不错，不然只靠几个监工打骂也无甚用处，总不能他们啥事儿都不干，一天到晚盯着。”

“这法子我记下了。”章大人越想越好，这法子能解决民夫偷懒这样工程也能快些。服役的时候民夫偷懒，那是他们最头疼的事情，总不能下重手打骂，把人打死了他们也得偿命不是。

只是这是治标不治本，章大人深深叹了口气。“挨骂是小事，这工程修不好明年这片地怕还是要被淹啊”

见章大人真心为百姓着想，林子期也细细的开始思索有没有法子解决这事，林子期顿时灵光一闪，这遍地都是灾民这就是劳动力啊。

林子期压低声音道，“我有一法子就是让更多的老百姓参与进来，人多了，事情办得自然就快了。”

欧阳锋轻哼一声道：“你这法子跟强征徭役有什么不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呢，结果就是这个。”

章大人眉间的忧郁之色溢于言表他也说道：“是啊，这可不能乱来，今年治理河道已经征用了比往年更多的徭役，若是再加的话，只怕百姓们会怨声载道。”

林子期解释道：“若是强征徭役自然是不行的，不说百姓愿不愿意，只怕朝廷的钱粮都跟不上......”

“但若是灾民和当地百姓自愿过来帮忙，那也不算服徭役。”

欧阳锋挠了挠后脑勺，奇怪的问：“百姓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服徭役，你以为他们傻啊。”

林子期只是笑了笑，“若是寻常时候，百姓们自然是不乐意的。”林子期看着那些灾民笑着说道，“但若是有利可图，这就不同了，人都有驱利性。”

就连章大人也觉得疑惑，奇怪问道：“这疏通河道能有什么有利可图。”

林子期却笑了：“对于寻常人来说，确实是无利可图，但对于周边的百姓和灾民们而言却不同。”

“怎么说？”见章大人询问，林子期也不遮遮掩掩了。

“这周边因为今年的水灾，想必已经是十室九空了，这周边的农田想必今年已经无人耕种......”章大人不愧是当官的，一下子脑子就转过来弯了，“你的意思是把这些土地分给灾民们？”

“正是此意，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必流落街头了，今天秋收就该有粮食养家了。”林子期依旧是一脸笑意，张大人可不淡定了。

既能解决葫芦县的赋税问题，又能安抚灾民，提高工程的速度。这可谓是一举三得，连年的水灾，葫芦县的人早就拖家带口的离开了县里，但是赋税并没有因此减少，这些林子期还解决了这赋税问题。

想到这章大人不由得满意的看向林子期，没想到让他逮到一个聪明人。

“那如何让当地百姓心甘情愿的来服役呢？”欧阳锋皱着眉头，看向林子期。

章大人也是眼巴巴的看着林子期，林子期思索了一下，看向岸两边的淤泥。

“从豫州府过来的路上，我曾看见周边的田地大部分都荒芜着，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也有一里路那么远，问了官差才知道，原来之前这一带受灾严重，屋子都倒了，田地也变得贫瘠起来，因为泡水的时间太长，甚至有些结块。”

“不只是附近如此，豫州这一带尽是这般的情形，大水带走了无数百姓的性命，也带走了农田的肥力，让原本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起来。”

“咱们这边几个附近村子里的人今年的收成也难好。”

“确实是如此。”章大人答应了一句。

林子期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河里，“我有个想法，既然豫州一带都缺肥料，这时候想去州府买人中黄也难，若是有白得的肥料，百姓岂不是上赶着挑回家中？”

“我们去哪儿弄肥料来？”欧阳锋更加疑惑了。

章大人却猛地反应过来，惊喜的说道：“你是说青江中的淤泥？”

林子期点头笑道：“不错，这些淤泥沉积已久，里头定有大量腐烂的树叶水草，沃泥的肥力肯定比不上正经的肥料，但对于缺肥的百姓而言，这些东西不要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东西了。”

“这，淤泥还能种田？”欧阳锋虽然家里是农户，可是也没有听过这个法子当肥料，于是他惊讶的问道。

“自池塘及运河中掘取沃泥以为肥料，斯则土壤最大改良之一道也。”林子期念出一句话。

章大人点头说道“古人确实曾用过这样的法子。”但是很快他又皱起眉头来：“只怕我们说，百姓也不一定会信。”

欧阳锋也跟着点头：“是啊，百姓愚昧，我们直接说淤泥能做肥料，他们八成是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以为我们让他们做白工呢。”

其实可不就是让人做白工吗，说什么淤泥能做肥料，欧阳锋心里头也不相信，淤泥要有用的话，那些种地的农民能不知道。

“直接说的话，百姓们确实是不容易相信。”林子期也说道，“其实自古以来，许多种地的好手都知道荷塘淤泥能肥田，不过用长江的淤泥倒是少见。”

“所以我们得想一个好法子，才能让百姓相信，心甘情愿的来。”林子期微微翘起嘴角。

林子期看向竹林露出他一贯的笑容：“说是考引牌子，其实直接用柴火堆里头的竹片就可以，那些竹片虽然不算齐整，但好书写，也不容易破，更难得的是随地取材不需要花费什么。”

沿着长江一带是产竹子的地方，这东西随处可见。章大人低头一看，果然，他们的桌子后头放着一堆堆的竹子，那些竹子原本只是随意劈开，很粗糙，不过用来做临时的牌子倒是也无碍，毕竟灾民们不嫌弃。

“长此以往，倒是容易让好逸恶劳的人贪了便宜，勤奋老实的人吃了亏。”

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章大人，他皱了皱眉头，看着他问：“难道你有法子？”

处理完一天的公务,章大人只觉得脖子发直，肩膀那两块地方酸疼不已，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缓解的程度十分有限。

林子期不慌不忙道：“学生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就想着将所有人登记在册，每个人另一个牌子，上头写上基本的特征，就跟读书人的考引一样。”

“每日领饭的时候，就在上头画一个圈，一个月换一个牌子，只要他们不把自己的牌子借给别人，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章大人听了却是皱眉，道：“做考引可不容易，我们哪有那个时间。”

他们想要的是熟练有经验的衙门官吏,而不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贡生,章大人叹了口气，章大人还不知道这林子期是今科状元，欧阳锋也不差，是今科榜眼。

趁着四下无人,章大人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老腰,这才出门问道：“那两个人呢,不会还在放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