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爷抢上去扶，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老太太接过馨宜手中的茶杯，两三口喝光里头的水，一头扎在了软枕上剧烈喘气，没有力气再起来。

老太太指着儿子，手指在微微抖动。她已经极力保持镇定了，而且看起来脸色也瞬间好了很多，但是，馨宜能看出来她内心激动得如同翻江倒海。

“是……是啊，我老了，许多事上看得没有你们清楚，瞻前……顾后，考虑太多反而不能痛下决心。”

谢二爷没有隐瞒自己的作为和意图。

“母亲！”

谢二爷跪在了床前，垂了眼睛，但是脸色坚毅，显然主意比脸色更加坚定。

老太太手指抖动得更加厉害：“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女，你那才十几岁的一双儿女啊！若是有个万一，你可曾想过他们会陪着你一起身首异处，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两具死尸，僵硬的脸上还会保持着被杀时的惊恐，你敢想吗！都说一起走黄泉路，可是谁又见过黄泉地府，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你要亲手杀了你的骨肉？！”

脸色瞬间变成了难看的灰白色，额角全是冷汗。

这番话说得太急促，老太太一口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翻身趴在褥上无法起身。

馨宜忙乱地为老太太拍背端水，却见老太太一口呕出一股血来，红艳艳喷在被褥间。

谢二爷重新跪下，嘴角紧抿，但是眉宇间依然是一派坚定。

馨宜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一切基本都成定局。而老太太这个激动的状态，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过来的。唯有暂时将老人的注意力转移，让她先克制激动，免得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中风还没痊愈的病人再受到巨大刺激，十分危险。若是最后太子胜了，可老太太却因为过分激动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馨宜上辈子经历过太多坎坷，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遇事先解决问题而不是沉湎于情绪的心性。即便现在自己也和谢家一样身处危险之中，还是努力去转移话题，吸引老太太的注意力。

又道：“你不考虑你的孩子，可是我要考虑我的孩子，我所有的子孙，包括你这个冷血的！我不能带着他们子子孙孙跟我一起上断头台！上断头台还好说，怕只怕女眷要活着受折磨，为奴为婢甚至进……坊司啊！！”

这比对方发觉他和东宫的交易更让他感到不舒服，因为这关系着他的重生。

掌管京城刑名督捕的谢二爷，果然有他自己的特殊的探查网——平日有助于查案，关键时刻能探查秘事。

“二哥有心了。”程照面上却不显，言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府上度过这次危机，报答姑母这些年来对我的帮扶提携。当然，帮府上也是帮我自己，我也有私心。”

谢二爷没有跟他多探讨这个话题，馨宜又问他萧庄宜知不知道越王的动作，谢二爷摇头：“不清楚。她是新娘子，如果知道，只能是越王爷直接告诉她。”

“但不管是否告诉，姐姐都和越王府一体了。所以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就是我们所有人万劫不复。”馨宜再问，“太后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谢二爷判断，“太子行事时避开了跟太后有关的人，越王控制的其中一位将领是太后的亲侄子。”

馨宜说：“现在太后在宫里肯定知道了，她会不会做出某些为了保住子孙而影响大局的事情？”

其实就是委婉在询问，太后会不会帮皇帝对付太子。

因为根据老太太之前的分析，太后只要保住了皇帝，就能保住太子的性命。但是如果太子得手，一国不可能有两个皇帝，现在这个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着的。

馨宜紧张地看住谢二爷，等着他回答。

谢二爷却摇了摇头：“希望太子能控制住局面。”

他对太后能做什么并不清楚。

所有消息都是他外围获得的，仰仗于他平日里培植的那些三教九流的眼线，以及他在衙门和朝廷里的一些秘友。他只是在暗中为太子的手下提供便利而已，这是在站队，向太子表示忠诚，但是以谢家的地位和他本人的官职，还没资格直接参与到太子的谋划之中，也就无法接触到核心的消息。

若说和太子的联系，反倒是程照比他更紧密。

他看向程照。

程照顿了一顿，沉声道：“据我判断，太后娘娘未必有本事翻转局面。”

前世太子被废许久后还能打回来，还朝篡位，当时太后一族的势力已经因为原本后族的衰微而变得比现在强很多，但是依然没有能够制住太子的反攻。

何况现在太子突袭，太后用来制衡皇帝的那些力量都是朝局里的角力，而这些，在兵临之际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老太太伏在枕上喘气，耳里听到谢二爷和程照的话，只剩苦笑。

她还在位全家的安危煎心焦灼，而这些年轻人，竟然已经背着她做出可能招来杀身大祸的事情了。

是她老了吗？

二儿子，族侄，这两个她最看好的后辈，做出了异曲同工的选择，破釜沉舟。难道是她太优柔寡断，判断不清形势了？

“老太太……”

馨宜轻轻为老人抚着背，进行安抚。

老人家的情绪还是有点激动的，让馨宜很是担心。

但是她随即惊讶地看到，老太太在呼吸稍微恢复之后就撑起了身子，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

“事已至此，骂你们也没有用，趁着大局未定，速速想办法！”老太太说。

程照心中震动。

谢二爷知道他在查馨宜！

“二舅舅，您刚才说，越王爷辖制住了京畿地区所有的驻军将领吗？这么说，是他和太子联手了，要一起篡……挣一条生路出来？”话到嘴边，馨宜把“篡位”改成了挣生路。

谢二爷对馨宜投去感激的一瞥。显然，他体会出了馨宜安抚老人和为他解围的用心。

“母亲，我们家早就别无选择了。孤注一掷，还有一线生机。”

他接口回答说：“是，表面上两人没有任何接触，便是宫里最精明的密探也看不出两人联手的动向，但其实他们暗中一直有办法沟通消息——这是我的人发现的，他们双方都不知道我发现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程照，“我也知道你和东宫联络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在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目光瞥向馨宜。

老人家说话时断时续，是尽力克制的不平稳的呼吸让她无法连贯说话。

她望着谢二爷，眼中满是痛惜和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