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

馨宜暗道自己笨了。

老太太望着馨宜，目光却并没有焦点，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似的。

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孩子，你在宫里这些天，太后对你可是好，可是真心的好，你觉得她如何？”

屋里，馨宜将老太太劝说安抚着重新坐下，又让她喝了几口热茶顺气，然后才慢慢地询问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道：“傻孩子，到了太后的位置，做什么都是轻描淡写不露声色，有时候只是一两句话就决定了大局。她不用刻意避开你，就是在你跟前和人说家常话，你可能都不知道背后的深意。”

老太太叹口气，“事关皇权的事，不是闲事啊。”

看来老太太对太后很了解。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对这些权谋争斗完全不在行，有限的一点经验全都来源于虚构的影视，又怎么会洞察到宫廷里真正的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呢。

馨宜对旧事不大感兴趣，无意打探，只是问：“您的意思是说，太后娘娘这回在私下里其实出手了吗？可是我在宫里那几日，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太后跟前，并没见她的宫院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人频繁走动传递消息，太后本人似乎也不理世事的样子。

馨宜不由有点后怕，“我还以为，我在宫里这些天，太后护着我就代表是在护着咱们府上，咱们就闯过眼前这一关了呢。”

老太太道：“太后是在护着咱们家，护着你姐姐，护着越王爷。若是简国公府没有做那大逆之事，这一回只是几方暗中较劲，那么咱们算是暂时平安了，太后和皇后的庇佑是有用的。但是，倘若简国公府真的在暗中谋划什么，那么，很可能这是皇上生死攸关之时。

皇上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又并非那种不念骨肉之人，能看到背后的谋划之后还不动声色么？可她肯配合皇后为越王爷大办婚礼，也任由皇帝配合皇后，也就是说……她确定皇上是没有危险的！是皇上在掌控局面，暂时的低头配合说不定也是为了迷惑皇后和简国公府而已。

也是，做了这么多年国公府的夫人，当年老国公年轻的时候，谢家还没有这样势微。而老太太的公爹，也就是上上任兴国公在朝中还是重臣。想必，老太太年轻时经历了很多事，跟太后打过交道。

这很可能会触到皇帝的底线……

如果简国公府没有十足地压制住皇帝的把握的话，那么皇帝肯定会反击，而且会强有力地反击！一举让简国公府再也抬不了头！

谋逆的人一旦失败，抄家杀头诛九族，都是极刑。

而被简国公府绑到船上的谢家，到时候恐怕比简国公府更惨，又岂止是降爵这么简单？

馨宜再一次感到心惊肉跳。

“老太太，要是事情真的如此，太后娘娘安坐如山而不出手，就不怕皇上对太子动手吗……太子是她亲孙子啊。”

老太天道：“太后会护着太子的，不管他还是不是太子，都能活着。可若是简国公府成事……”

馨宜明白了。

要是谋权成功，太子上位，那么皇帝必定会消失。一个国家怎么可能有两个皇帝呢。

到时候，太后也护不住皇帝。

但是皇帝反击成功的话，太后或许能保住太子性命。

馨宜顿时有些灰心：“还是我傻了，我在太后跟前多日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她……她是真的在对我好。”

老太太苦笑：“她待你好大概是真的，你这孩子可人疼。她想要庇佑咱们家也是真的，只是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她最想保住的还是自家子孙和江山稳固。”

“你二舅舅怎么还不回来，这时辰应该下衙了。”老太太看看窗外渐渐暗掉的天光。

在等待谢二爷回家的时间里，老太太又告诉馨宜一些旧事。

馨宜这才知道，太后当年还辅政过，直到皇帝长大成人亲自执政才还政出来。但是朝中老臣还是很敬重她，有些时候皇帝若是政令有问题，朝臣劝阻不听的话，他们找到太后这里，太后会帮着劝导甚至训诫皇帝。

不过那都是皇帝年轻时候的事，近年来太后已经不参政了，只是个在后宫颐养天年的老人家。然而朝中还有一些老臣未退，皇帝也会忌惮太后几分。

多年来母子俩因为种种事件，其实有摩擦有嫌隙。皇帝总是想要祛除积弊，积极推行新政，但多次被太后劝阻。据老太太说，太后可能是想要皇帝稳一些，不要激进影响江山稳定。

馨宜默默地听着，一是惊讶于那些旧事，二是惊讶于老太太竟然对朝局了解这么多，而且还知道皇帝和太后有嫌隙。

太后不是一个单纯在后宫颐养天年的老人家，眼前的老太太也不是啊。

大概是因为子弟没有太出色的，没人在朝堂上当政，老太太这些见识也就没有用武之地吧。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老太太本就没有推动子弟去当重臣的心思，想要避开核心权力圈子，低调度日。

可这一低调，一旦风暴来袭，自身确实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

祖上的兴国公府似乎比简国公府荣耀多了，然而现在却轻易被简国公府拿捏。

这是一个左右两难的悖论。

“这些事，我也要对姐姐保密吗？让她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对她有所帮助？”馨宜问道。

这些关于太后的旧事，若是萧庄宜知道了，也方便她在太后跟前周旋讨好吧。

所以馨宜才有此一问。要是老太太不拦着，她以后见着姐姐的时候就可以告诉姐姐了。

老太太回答说：“这些没什么要紧，不用保密。只是……”

只是不知道谢家能不能安稳度过这次危机，馨宜丫头和姐姐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馨宜不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还说：“听姨娘说，要是按照风俗，出嫁三天，明天就是姐姐领着夫婿回门的日子，她可以回咱们府上了，正好大家说说话。只是皇家另有规矩，不兴回门这件事。”

两个人正这样闲聊着，忽然替代琼芝守着外头的香蔓进来禀报：“大夫人派人过来问，萧二姑娘刚回来，今天的晚饭要不要大家一起用，在老太太这边摆膳。”

老太太说不用，香蔓就退下了。

没多久，赐恩伯，也就是以前的兴国公过来了。

从屋里能听见外头的丫鬟好像拦了他，但是他依然是闯了进来，到了外间香蔓也劝阻，赐恩伯提高了声音：“我找老太太母子两个说话，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老太太听得蹙眉，沉声道：“香蔓，让他进来。”

赐恩伯转眼就到了内室。

平日里赐恩伯来见母亲，都是在外间和宴息室里坐着，并不进内室，今天这样进来其实有些无礼了。

馨宜连忙站起身来，对赐恩伯行个礼打招呼，叫了一声“大舅舅”。

赐恩伯看向她的时候脸色不善。

老太太问他：“你有什么要紧事？”

赐恩伯笑了一下：“儿子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跟母亲一起吃个晚饭。您怎么还叫了人拦着，不过是跟这小丫头说话。”

馨宜就知道，准是大夫人派来的人回去说老太太这边不让人进屋，赐恩伯就找过来了。

馨宜感觉赐恩伯对她有明显的敌意。

但是为什么？以前她跟赐恩伯完全没什么交集的。

连萧庄宜平日里也不怎么跟赐恩伯有话说，都是在老太太屋子里大家见面，有基本的礼节客套而已。除此之外，舅舅和甥女之间没什么太深的感情。赐恩伯对内宅的事向来是不怎么关心的。

老太太这时候听了赐恩伯的话，眉头微微抬了一抬，反问：“若是我在内室更衣梳洗，难道你也要这样闯进来？慢说我与这丫头说话，就是与小丫鬟说话，不想让人来打扰也可以，怎么你倒是颇有意见的样子？”

馨宜听这话头不对。

在她不在谢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像老太太和长子关系不好了？

赐恩伯脸上的笑容没了，冷冷盯了一眼馨宜：“儿子只怕这丫头又蛊惑您什么，私下里说些不着调的事情，最后又带累全家。我们家刚遭大变，万万再经不起什么了，只请母亲三思而行！”

“你，这是在指责我连累全家，连累府里降爵？”老太太脸色沉如水。

赐恩伯拱了拱手：“不敢指责母亲。”

可是眼角眉梢都是不满。

老太太当即冷笑：“事到如今你还糊涂至此，以为家中获罪是庄宜的官司所致！有你这样脑子昏聩的一家之主，家里今日不出事，明日也要出事，昨日不获罪，后日也要获罪！”

“母亲竟然怪到我的头上！这些年我为全府全族殚精竭虑，老天可见。可因我劳心劳力而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却不知道惜福，只是胡作非为，最后为家中招来祸患，您反而还要我来承担罪责？”赐恩伯高声叫了起来，满脸通红为自己申诉，看着老太太直接问，“今日这丫头在这里，我索性把话说清楚——我是不是早就说那官司不能打？是不是劝你们不要帮着萧庄宜胡闹？结果你们只不听我的，四弟竟然还去萧家打人家侯爷，这都是什么低劣行径？！现在倒是好了，萧庄宜风光做她的王妃去了，我们全家被她连累，她有关心过一句吗？还把这丫头丢在我家里养，您还跟她关起门来说话，又商量什么要给家里招祸的密谋呢？您趁早认清楚眼下的局面，早早丢开手，别管萧家人的事情了！她们吸着咱们家的血为自己挣前程，损失的却是咱们谢家全族的前程啊母亲！”

老太太气得脸色难看极了，瞪着长子，嘴角都在颤抖。

馨宜连忙上前为老太太顺气，“您先缓一口气，深深吸一口……”

“你给我退下！出去！不许你再到老太太跟前来进谗言！”赐恩伯厉声打断馨宜的话，指着馨宜让她出去。

馨宜猝不及防，被他的厉喝吓了一跳。

“你想要干什么？”老太太怒而起身。

“母亲，您清醒一点，我是为谢家上下在恳求您！不要再管萧家的事了！”

赐恩伯再一次将声音提了很高，馨宜估计，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混账！你给我退下！”老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自己捂住了胸口，脸色白得吓人。

是啊，老太太分析得有道理啊！

如果简国公府真的是在谋逆，要扶持太子的话，那么就解释得通他们为什么迫切需要插手海上生意捞钱了。天下间试问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谋逆更费钱的呢？而皇帝对他们的敲打警告，则惹来了他们进一步的反抗——西北有军情。

那么，简国公府必败。

到时候……”

琼芝服侍老太太多年，对老太太的脾气最是了解，知道她是越面临大事越稳重的，可是眼下老太太竟然脸色苍白，而且吩咐的语气也十分急促，定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琼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答应着去办事。

老太太的语速渐渐加快。

于是说是在跟馨宜解释，不如说她是一边说一边理清自己的思路。

馨宜也渐渐听明白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馨宜斟酌着说：“我没见过几个宫廷里的贵人，可是依照我平日看身边人的经验，觉着太后是对我真心相待的，是在护着我疼我，将我当自家的晚辈那样。她……应该是一个性子很是开朗，但是因为身在宫中有很多顾虑，不能不恪守各种规矩，心里头向往着宫外生活的老人家。她像寻常老人家一样喜欢温馨热闹，可是，一旦遇到事情毫不含糊，心明眼亮的，只是平日里不管闲事罢了。”

“你说得很对。”老太太点点头，“难为你才几日就看的这么清楚。她是个心善的爽利人，也是个心明眼亮的聪明人，她不管闲事。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