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馨宜说话越发无所顾忌。既然说到了这种禁忌话题，不如一次把话都说个明白。

老太太听了，看馨宜的眼神，带了更多的惊讶和慎重，显然是没想到馨宜能问出这些来。这已经超出普通小姑娘能想到的范围了。

“这回按揉您感觉怎么样？身上松快了么，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您先喝口水缓一缓，稍后我再给您按按。”她关切地问。

老太太笑着说：“好孩子，我已经很舒服了，累着你了，你歇一歇吧，桌上的茶点你随便用。”

这不是光靠个人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眼下，屋里屋外都没旁人，琼芝依然在外间守着，而且她站得远，屋里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她听不见。

她还有事情没弄明白，于是一边吃一边接着问：“我还有一个没想透的地方，就是……本朝勋贵人家不在少数，家里没有人在朝堂位高权重的也很多，多数都是靠着祖宗的余荫，为什么……偏偏是咱们府上被盯住呢？难道都是偶然，巧合吗？”

真的只是谢家倒霉？

这几个月馨宜显得很是聪慧灵秀，和以前大不相同，可是只是家常的聪慧，老太太倒不曾料到这个小丫头一旦接触了外间朝堂宫廷的事，能成长得这么迅速，而且嗅觉这么敏锐。

就是随便到鸡圈里看了看，正好谢家这只刚巧入眼，就抓了这只？

“还有，是只降罪咱们一家，还是后面陆续还有其他人家会获罪？若是还有别人家，皇后娘娘为什么专保咱们家，咱家和简国公府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不是吗。她为什么不选其他的跟简国公府亲近的人家护着，或者，选一家和简国公府素有仇怨的人家来做打擂台的棋子？”

“孩子，你坐近一些。”老太太朝馨宜招了招手。

馨宜从椅上挪到了软榻边，坐在了脚踏上，依着老人家。

老太太伸手能摸到她的手，轻轻地在她头发上抚了抚。

杀鸡儆猴，皇帝为什么不挑别的鸡。

揣着疑惑，馨宜还是点了点头，“您老人家放心，没有您的许可，我保证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老太太这才说：“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要绝对保密的事情，因为这事本身就保密不了，一旦做起来，上下相关的许多人都会知道。可是眼下这个情况，还是先私密一些为好。”

馨宜听得心惊肉跳的。

跟简国公府有关，跟帝后有关，难道谢家私下里帮着简国公府谋朝篡位不成？皇后的儿子可是太子。

却听老太太接着道：“是海运上的事情。简国公府那边的人找上了你照舅舅，你还记得吧，就是过年时来过咱们家的我那个侄子。”

馨宜点头表示记得。

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篡位就好……

原来是海运啊。

“简国公府是想做海运生意，让照舅舅帮着筹谋吗？”

老太太点头：“海运利益巨大，这几年尤其暴利，南边几家巨贾开通了新的商路，北边京城贵门人家原本看不上海运，可是这商路一开出来，京城有本事的人家都在蠢蠢欲动，简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

权贵门第，想要捞钱有的是办法，简国公府背靠皇后，手握一定的军权，想必不缺来钱的渠道。

可是他们依旧盯上了海运，可见这条新商路是真的赚钱。

馨宜问：“那，他们怎么找上了照舅舅呢，不是应该去找真正做海运生意的南方商贾吗，照舅舅只是跟商行的老板认识。”

老太太解释说：“南方做海运的大商人，背后盘根错节，在朝中各有靠山，简国公府以前志不在此，所以没有跟那些人建立过可靠的关系，现在想要插手这门生意可不容易，即便有皇后和太子。”

太子虽然是储君，然而随着他长大，皇帝对他压制越重，这两年说实话，储君的地位有点摇晃。朝中派系林立，皇帝又身体康健，大家对太子表示观望就很正常。

海上商路利益丰厚不假，可也正是因此，那些把持着商路的巨贾就把这条财路看得牢牢的，轻易不让外人染指。简国公府想要找到突破口，硬抢是不行的，只能曲线迂回，慢慢渗入。

出身武将之家，又是勋贵谢家亲戚，并且在经商方面有了一定成就的程照，就进入了简国公府的视线。

老太太说：“你照舅舅在南方的关系，不只是认识商行老板。他和其中一家大海商的嫡支某个子弟有过命的交情。那家海商内部正好有些家族争斗，那个子弟或许要自立门户，而简国公府又可以提供他要的，彼此之间就可以达成一致的合作。”

“这些都是照舅舅和您说的吗？”

“是。简国公府一找上他，他就把这件事知会了我。他并不想卷入其中，向我来讨主意，看我能不能凭着跟简国公府的老交情说服他们放过他。”

“那您答应了吗？”

老太太叹口气：“我也是无能为力啊。我和那府上的老夫人是有交情，可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自从皇后的儿子立了太子，为了避嫌，两边就主动减少了走动。何况那边老夫人两年前大病一场，现在人都糊涂了，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认不清楚，我去找她谈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她管不了他家的事，咱们家和那府上的后辈之间又并无太多走动。”

“所以照舅舅只能答应了简国公府吗，帮着他们跟海商牵线做生意。”

老太太苦笑：“简国公府说送他一场大富贵，话是没错，他若是参与其中，即便是只做个中间牵线的人，事后也一定获利巨大。可是他并不愿意，所以是简国公府强迫他。”

“就像是一个人并不饿，或者只想吃清粥小菜，却有人送了一桌山珍海味给他，还非要逼着他吃下去，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吃了会反胃或不高兴，反而还要他感激涕零。”馨宜打个比方。

“正是如此。”老太太接着道，“他是我程家子弟，又在咱们府上的族学读书几年，身上打着程家和谢家的烙印，和简国公府合作，在外人看来就是咱们家和简国公府一起合作一样，即便事实不是如此。”

馨宜皱眉：“难道简国公府就这样霸道，不考虑咱们府上的感受吗？他们非要强迫照舅舅，难道是觉得咱们家没能力与之抗衡，根本没把咱们当回事？”

事实就是，谢家本来就没能力和简国公府抗衡。

但对方这么做也太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了。

老太太道：“简国公府的少夫人来见过我，就在你住去侯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想要拉咱们府上一起做，我没答应，她就承诺事后少不了咱们的好处，这次咱们虽然不参与，但日后随时可以让咱们参与进去。”

言辞之间颇有些傲气凌人的，明明是请谢家的亲戚帮忙，可是却像是要提携谢家一样。

论辈分，简国公府的少夫人是晚辈，老太太倒是不好发作她，不然显得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简国公府派晚辈夫人前来，恐怕也是有任由她放言的意思，就算是老太太觉得受了冒犯，她家长辈也能说是小辈不懂事，不要计较云云。

对程照是来硬的，对老太太则是委婉了一些。

但归根到底是在以势压人。

目的就是让程照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奔走，让他们能在海上商路分一杯羹。

馨宜听得心里头不快。

以前没接触过简国公府相关的人和事，不知道他们竟然是这样的行径。馨宜想起了宫里的皇后，那个在皇帝面前隐忍压抑，在别人跟前大说大笑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身后的简国公府这样做事吗，或者说，她本身也有简国公府的习气，只是在深宫之中历练出了多幅面孔？

“多行不义，简国公府这样子，就不怕给皇后和储君招祸？”

老太太说：“以前的简国公府行事与现在不同，多年没有深入接触了，我也是未曾料到他们会这样。”

馨宜心头一动：“难道是他家特别缺钱，急需靠海商捞一笔大进账才这么吃相难看？或者，他们想要用大笔的钱做某件很重要的事情，手头能来钱的路子都不够他们所用，所以迫切需要这条新财路？”

老太太面色一变。

要用大笔的钱做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简国公府来说，什么是很重要的事情？

和馨宜的目光一对上，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猜测。

太子，储君！

馨宜深吸口气，“……希望别像我猜的一样。”

谢家一旦卷进去，弄不好是要粉身碎骨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和萧庄宜姐妹作为谢家至亲，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即便萧庄宜是王妃也不成！

而且太后和越王在这一回的谢家事件中，不是也站在萧庄宜这头吗。

等于大家都绑在一条船上。

太危险了。

馨宜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不想掺和到这些要掉脑袋的事情里去。

“那，最后照舅舅答应简国公府了吗？”她提心吊胆地问。

老太太告诉她，事情还没有一个定论，正在拖延之中，降爵的事情就发生了。谢二爷那边的判断是，皇上在借着降罪谢家去敲打简国公府，让他们安分一些。大概是皇上盯上了简国公府的动作，不想让他们完成这个生意。

要知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做生意的问题。

而是很可能关系到皇权更替的大事。

如果如馨宜刚才所猜测的一样，简国公府是为了赚钱去帮太子的话……那么谢二爷的判断与馨宜的其实是一个道理，不谋而合。

老太太前后联想，越发觉得这个猜测逼近真相。

而简国公府能撬动附属戎术国的篡位夺权，也说明他们背后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了，难怪皇帝会突然出手。

老太太忽地下了软榻，趿上鞋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若是西北军报是简国公府图穷匕见，那么皇帝暂时的低头可就令人深思了……

皇帝显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就这么隐忍下去，任由简国公府左右局势——因为一旦被简国公府和皇后占据主动，对他这个帝王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而且是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

那么他会怎么做？

近期必定有动作。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到时候谢家可就……

老太太脸色越发不好，呼吸也急促起来。

馨宜连忙扶住她，低声道：“事情未必很糟，您先别急。你想啊，虽然简国公府是这样，可宫里不光有皇后还有太后呢，太后还能眼睁睁看着简国公府乱来不成？这回给姐姐的婚礼增光添彩，可不光是皇后的主意，太后也是支持的，赏赐里有很多是太后发下的，而且她还派了身边的贴身嬷嬷给姐姐送嫁。”

倘若皇帝低头，让萧庄宜风光大嫁是皇后占了上风，而皇帝在暗中筹谋大动作，太后不应该无所察觉。据馨宜在宫里几日的感觉，太后是个闲事不操心但是事事都在掌握的人。皇帝是她儿子，太子是她孙子，她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孙子父子相残？

老太太站定了脚步，摇头叹道：“你对太后还是不了解。正因为她这样做，咱们谢家才真的危险！”

这是怎么说？馨宜不明白了。

老太太叫了琼芝进来，低声吩咐：“去，找机灵的人到府门口守着，你们二爷下衙回来就让他速来见我。”

而且，老太太为什么似乎信任她更甚于萧庄宜？

这不合道理呀。

“难为你想到这么多，既然你问了，我便告诉你好了。只是你要留心，别让别人知道，你姐姐那边……”

老太太顿了顿，“还是等我跟她见了面，找到合适的机会亲自和她说。”

望着老太太脸上的愁绪，馨宜合适的言语去劝解。

这意思就是，你姐姐你也别告诉了。

馨宜讶然。

是什么事情，连萧庄宜也不告诉？

笑容却驱不散眉间的愁绪。

馨宜提着茶壶出去，换了一壶热的，给老太太倒了茶放到手边，自己坐在了一边的雕花椅上，陪着老太太一起喝茶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