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们倒精熟，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大人过奖了，这都是小人们吃饭的本事。”

受刑的还没有开口，施刑的先坐不住了，想他纪纲这回重返金陵，那可是雄心勃勃，一定要建功立业的，也好让明王看看，谁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能臣干将，怎么能困在这里，跟一个不要命的武夫浪费生命呢，这地方是人待的嘛，连坐了两天，他的心情都有些灰暗了。

“本来不想如此，现在也没办法了，只好去撞一撞谢家这颗参天大树。”

“这样下去不行，老子可没时间跟他在这里虚耗。”

一个牢头回道:“大人放心，我们多少年都是干这个的，知道轻重，像这等武夫，身子骨硬，心气儿又高，再怎么消磨，一时也死不了。总得日夜的这么熬着，如熬鹰一般，不见天日，总有他们软下来的时候，那时候才要注意些，防着气一坠，人就没。”

“我这十八般刑具都不好使，李大人能问得出来？我看不能着急，且得熬着，有他开口的时候。”

李淳风温言道:“那得到什么时候啊，叫我问一问也无妨，大人岂不闻软硬兼施啊。”

李淳风才不想夸奖他，可惜这帮家伙，可能真的是自得其乐，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

“是！”众番子齐声应和，简直是声如雷霆，这般赏格，可是十年难遇，他们可得把握住机会。

纪纲走后，李淳风叫人先停了刑，再给他喂些水米饭菜，免得真把人给打死了。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他单独谈谈。”

“这……”牢头犯难了:“依照规矩，至少得两人同在，以防……有变。”

“以防有变，是以防串供吧，可我是大唐的人，倒也不必死守大明的规矩，是不是？或者你可以再去请示一下你们的指挥使大人，你听见他刚才说的了？”

纪纲深深了看了他一眼，这也是此道中人呐，当即点头道:“好，李大人问，我和侯将军去找谢家说理。”又对左右道:“你们听李大人吩咐，谁能撬开他的嘴，连升三级，赏银千两。”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靖王殿下为什么要派我和侯君集下江南来，他是个武夫，毫无疑问的会以王命是从。但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同情派，要对过去的太子下手，还当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昨天晚上，靖王伏下的手段废掉了李昊的修为，我才真正的明白，或者理解了，原来自始至终，我和靖王殿下才是同道中人。

我们有相同的立场:都希望他活，但是绝不能影响到大唐的稳定。

这就是为什么，在玄武门事变后，他的母亲身死了，他一个冲龄的少年，却能够辗转流离，直往江南而来。

唉！人家都说，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利水而不利于火，是个消磨斗志的好地方，怎么一个关中的异乡人到了这里，还芝麻开花节节高了呢。这才叫人没有办法呀。”

“现在好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点，李昊再也没有实力对关中的王业产生半点威胁，那他就可以活下去，靖王允许的！这难道不比被人搜捕出来，命陨他乡要好得多吗？”

“其实你心里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当然是一个有骨气的汉子，但你也知道，问题从来都不在你这儿。他们迟早会找到的，无论你说与不说，只要人在金陵，或者说在江南，或者说天下，只要他还活着，并且没有放弃他那虚无缥缈的夺位梦想，这样的追捕就永远不会停止。”

“你觉得他还有翻盘的希望吗？你觉得他是该认清现实，平平凡凡的度过这一生，还是求仁得仁，最后落一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现在为时不晚，或者说这是最后的机会，是你的不屈不挠，为他博来的。找到他，在纪纲和侯君集的前面，让他签一份悔过书，或者什么狗屁布告，昭告天下，他没有能力夺取唐王之位了，承诺永远不会返回关中，他就能活。明王，纪纲，这些通通由我来搞定，我也有能力搞定。”

张文若还是不答。

“怎么样，你倒是说一句话呀，都他妈急死我了，你到底是想李昊死还是活！”久说不听，李淳风也来脾气了，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多余担这干系。

“我不信任你，更不相信那个靖王，会真正的放过他。”

谢天谢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到都快听不清，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你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的厉害。但是想也知道，现在的李昊，是史上最年轻的大彻地境修行者，那又怎样，万里之外，反手即灭，五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呀，如果靖王真的想要李昊的命，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关中。通天的手段，你根本想象不到。”

张文若陷入了沉思，但是他现在伤得太重，身体太弱，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的，总是想不明白。

“其实我有如此的底气，敢做这样的担保，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为尊者讳，为逝者隐，这件事情，我本不该说的，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犹豫了好久，李淳风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抛出最后的猛料:“李昊的母亲，铁扇公主，在嫁给唐王之前，其实和靖王殿下，是一对恋侣。而天下人都知道，靖王殿下以身许国，至今没有娶妻，也没有生子。”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要是还不信，那没办法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管了。”李淳风一摊手，真的是要放弃了，油盐不进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倒很可信。”

李淳风话里的真假，张文若其实很难分辨，但这个故事，倒是颇合他的胃口，就是怎么有点儿……家庭狗血言情剧的味道。如果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采访一下这位传说中的靖王殿下，帮助自己的哥哥，收拾了自己过去的旧情，现在的嫂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么说来昊哥……不能想不能想，虎毒还不食子呢，应该不大可能，不过……怎么就止不住呢？

“你现在一定没有在考虑我的建议，而是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靖王殿下有没有给唐王陛下戴了绿帽子。”李淳风不用想，就把张文若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哼，你猜得这么准，一定自己先想过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世间俗人的想法，都是大同小异。但是你不要瞎想，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更不要瞎传，李唐王室已经够乱的了，至少你也要为李昊想一想吧。现在闭紧你的嘴巴，仔细权衡一下，要不要告诉我李昊的下落。至于其它的，就算纪纲用了七十二套刑具问你，你也得给我守口如瓶。”

“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甚至是我最亲近的人。”

“尤其是李昊。”

“他还不知道？！”不知不觉，张文若又吃了一个大瓜，这个真的要好好思考一下。

“你觉得跟一个儿子谈论他母亲当年的旧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不，可能最后兄弟都没得做。但是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如果他活着，你也活着，你们都在江南，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这不是不能办到，也不是要你昧着良心出卖谁，现实是，他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张文若沉思良久，方才如释重负，说道:“你说得对，对他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你，答应了？”

“如果是我，肯定就答应了，能拥着美人在江南过一辈子，还要王位干什么。”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是张文若，所以我不能帮李昊做决定，你也不能帮他做决定，你们的那位靖王殿下也不能替他做决定，只有李昊他自己能够做决定，你明白吗？

如果他真的如你所愿，放弃了他的雄心壮志，从此安心待在江南，那当然很好，可他非要作死，跟你们不斗到死亡降临那一刻决不罢休，那也只好由他，黄泉路上，至少有个伴儿。

我现在告诉了你，说破了大天，也是个叛徒，我宁死不干那样的事。至于他死不死的，老实说我现在顾不上了，他爱死不死。

还有最后，我要提醒你，李昊能有今天，是他自己走过了十万里路，经历了无数艰险磨难，一步一步苦熬过来的，绝不是你那个什么狗屁靖王的功劳，你最好搞清楚。”

李淳风走到人跟前，张文若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不理他。

“我知道你不想开口，是怕我们的话术，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圈套。那这样，我说，你听，说一说我的心里话，你听一听有没有道理，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说话。”

“是小人孟浪了，全听大人吩咐。”牢头只略一沉吟，便即放弃了挣扎，经常让别人的骨头软下来的人，自己的骨头也硬不到哪里去。

李淳风笑道:“放心，真问出来，功劳还是你们的，我难道还能做大明的官不成。”

第二日，亦复如是。

“那感情好，多谢大人栽培。”

牢头说完，便领着人都退了出去，牢房里便只剩下这两个人。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也不想跟我谈谈？我以为我的态度算是够友好了。”

侯君集闻言道:“我随纪大人一同去。”他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他是一个统兵数万的大将军呐，如今怎么跟一个屠夫为伍。

李淳风道:“两位大人且去，我再询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