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若连忙摆手道:“我没事，在外面等着就行。”不知怎的，他居然莫名的有些紧张，好像怕见到那位大人似的。

不料李建元却说道:“那不行，他是个见证，一定要在。”

“建元回来了。”俩人说话间，又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和他打招呼，大概四十多岁模样，头戴方巾，身穿青色昑衫，貌不惊人，身形消瘦，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位。

然而李建元赶紧行礼，唤了声师兄，又低声对张文若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师兄庞鹿门，和我父亲是同乡，从小就跟着他学医，尽得真传，现在济世堂的事情都是他在管。”

李建元摇摇头，苦笑着道:“没那么简单的。”

李建元没有否认，庞鹿门接着道:“老师很可能不太愿意见他。”

“哦。”庞鹿门这个意味深长的一句，这个名字很有玄机啊，而且看人的头发就知道，这是一个武夫。

“父亲在吗？”

庞鹿门又仔细打量了张文若一眼，又细致地问道:“这位张文若，不会是……”

“当然。”李建元点点头。

“带着这位朋友？”他又问了一句。

“正是。”

庞鹿门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好生叮嘱他道:“有话好好说，别气着老师。”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我尽量。”

“老师应该在书房看书呢，你要去见他吗？”

“他有事儿找您。”

“爹。”李建元喊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李东壁不情愿的转过身来，阴阳怪气地道:“你爹怎么听起来像是已经死了呢。”

张文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老头能这么中气十足显年轻，幽默绝对是一大功臣。

这不笑还好，李东壁只瞧了他一眼，脸立时黑得像锅底，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十八度，张文若顿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哪里还笑得出来，都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武夫。”李东壁不咸不淡的念了一句，“来这里做什么？”不欢迎的态度明确无疑。

“我让他来的。”

“你让他来的，我让他走！”小兔崽子，敢跟老子犟种。

“别别别，都别生气。”张文若连忙劝阻道:“我立马就走。”

“站那！”x2。

这爷俩脾气都上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走不走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好小子，拿个武夫杵在这儿，显你能耐是吧。”

“我有事要跟你说，他做个见证。”李建元的脸上写满了严肃认真，气势上不可动摇，这可以说是这小子从落地以来的头一遭。

“行。”李东壁先坐了下来，准备打持久战，看你小子能翻什么浪。

“我…”

“先别急，把你的医案拿出来我看看。”

医案，就是大夫在治疗疾病时辨证、立法、处方用药的连续的详细记录。济世堂规定，每一名大夫都要有自己的个人医案，每一个分堂，每一门分科，还要有汇总的医案，定期上交以供查验。

这家伙小的还没说出口呢，老的就抢先出手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血缘上是父子，业务上是指导关系，你以为是公平的较量，其实是一场不对称战争。

“不会是没带吧，那就滚回去拿。”

李建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节奏，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六寸来长四寸来宽的册子，递给了大师兄，由他来转交。

李东壁接过了册子，先靠在了椅背上，才慢慢地打开书册，一页一页的仔细审查。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总算是看完了一遍，合上了书，就在大家以为结束了的时候，李东壁又打开书册，从头开始一页页的开始看起来。

医者仁心啊，一定要慎之又慎在，这是多么认真负责的态度。

李建元的脸色依旧如常，都斗了多少年了，这都小手段。

倒是李东壁，越看越慢，脸色是越看越差，然而又迟迟的没有发火，脸都憋成朱紫色了。

庞鹿门在一旁倒是忍不住想发笑，这要是发现了问题，早一把把书扔到人脸上了，就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才要更加的严格要求，行医无小事，事关生死啊。

在这样长期的高标准严要求中，儿子也诞生出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斗争方法，

第一个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要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的医术水平。第二个，就是讲究方式方法。

总的来说就是扬长避短，批亢捣虚。你要是学识百草，辨脉象，开药方，那这一生算完了，儿子还得降一辈儿，一辈子当孙子那么挨训。

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就算是药圣，也不可能门门都精通吧，我一科一科的试，总有你不擅长的，诶，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李建元给找着了。

这就是妇人科。

俗话说达者为师。以他的家学渊源，拜当世此道第一流高手为师，经过多年的苦心研究，时至今日，别的不好说，在这一科上，他可以为师矣。

老头，你就慢慢瞅吧，有本事你别叫人，瞅到天黑你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李东壁自然不会蛮干，眼见挑不出错来，索性也就放弃了，直接把书扔了回去，不置一言。

这在庞鹿门心里，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有什么事儿说吧。”一鼓作气再而衰，反正一鼓已经过了，第二鼓我老头子还顶得住。

“我…”许是觉得父子之间闹得剑拔弩张确实不太好，环视了一遍周遭，李建元的语气先软了下来，“有些话想跟您说，咱们私底下单独说说呗。”

“对对对。”庞鹿门和张文若俩人不能再赞同了，你们打得热闹，关上门还是爷俩，我们看戏的里外不是人了。

“不用！”老头子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李东壁一生行事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再而衰，三而竭，老子赢定了！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做事情最爱的，是瞻前顾后，最常见的，是临阵退缩，最怕的，就是当众出丑。

果不其然，这番话一出，李建元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脸红的像苹果，先前鼓起的勇气，好像又在慢慢的开始消失殆尽。

“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吧。”李东壁这就要把他给大发了。

李建元再也忍不住，一腔的热血，就此喷薄而出。

“我要娶张文静！”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老的小的，站着的坐着的，来来往往搬书干活的，都止住了不动，一脸的震惊。

但是最震惊的还轮不到他们，某人只是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是彻底的懵圈。

什么，是不是离家太久，出现了幻听？

“我就是要娶张文静。”

这次听清楚了。

“你说的那个，是我的那个吗？”张文若还怕搞错了。

“没错，就是你的姐姐。”

一点儿没错了，所以才要你做个见证嘛。

“你他妈的……”

“老师，建元回来了。”

“回来回来了呗，怎么，要我去迎迎他呀？”

“我带你去吧。”李建元这一句一句顶得，庞鹿门临时改变了主意，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小师弟一脸冷漠严肃的样子也是以前从没见过，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俩人跟着庞鹿门穿过学堂，后面又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没有花草树木，道路两边开了一片田地，种满了各种张文若都不认得草药，整整齐齐，显然是经常打理，一帮十四五岁的医学生正在书房里头进进出出，把里面的书籍搬到院子外面去，如同蚂蚁搬家一般。

“你是因为这个和你爹闹翻的吗？”张文若有些纳闷，“那也不至于啊，你爹那么多徒弟，总有德才兼备的吧，这又不是国家王位，还得世代传承。”

书房里头，一个老头正在那里招呼着遥控指挥，他的面容有些消瘦，身体却很精干，个子很高，声音格外的洪亮有力，除了头发花白以外，简直比小伙子都精神。

“老师，您这是…要搬家？”庞鹿门有些疑惑了，没听说呀。

“哦，没事儿。”李东壁头也不回地答道:“春天里潮，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把书都搬出来晒晒。”

“暂时，暂时。”庞鹿门谦逊了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名叫张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