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阮湘当初来认她的时候还表现出了些诚意，可这人呢？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想来吸她的血？

她心中越来越慌，眼看那人又往前一步，突然松开抓着季宸宁的手，转头便往外跑。

自见面开始他便情绪激动举止奇怪，可偏程稚心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排斥他的意思，甚至……甚至心底还泛出些亲近来。

可她的确是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对方也显然是头一次见她，她又怎么会对人生出这种亲切感呢？

那人发丝掺白，面上堆着几条皱纹，衣裳虽然干净，但明显看得出来质量并不多好，更像是低端批发市场买来的。

想起阮湘与让沈曼云躺在病床上的那起车祸还脱不开关系，程稚心便下意识地不想跟眼前这中年人接触。

他的声音还带着颤抖，只是比起方才来已经柔和了许多。

可这轻柔的声音落在程稚心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囡囡！”

中年人却当成了在喊他，忙不迭的应了一声，看到对方发亮的眼睛，程稚心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人生的头二十年一直以为自己天生地养没爹没妈，可自从跟季宸宁在一起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先是找上门一个举止莫名的妈，现在又来了一个爸？

中年人抬步便要追，却不想被拦了下来。

季宸宁沉声道:“最近出了点事，心心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您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劝劝她。”

说罢便将人扔给了宋豊，自己则是快步随着程稚心消失的方向跑去。

好一会儿她才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重复了一遍:“爸……爸？”

怀中的人微微发着抖，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缓了过来，也终于从满脑子杂乱的思绪中找出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来:“刚才那个人，他，他真的是……”

“他是你的父亲。”

季宸宁主动接上了后面的话，尽量用轻柔好接受的语气道:“我们在函市找到了他，但是在我们出现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不知道？”

好奇心一时占了上风，程稚心稍稍离开男人的怀抱，看向对方的脸:“他不知道我的存在？”

“可以这么说。”

程稚心还想问什么，男人却率先开了口:“这件事还是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不过我可能太着急了，一会儿让宋豊带他去酒店，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就什么时候去找他，嗯？”

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挑，诱哄商量的意味太浓，程稚心又觉甜蜜又有些不好意思，缓了下才开口:“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我现在缓过来了，他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就行。”

季宸宁却还有些不放心:“本来也要安排酒店，没什么麻烦的，我忘了你最近接受的东西太多，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也是忙嘛，”程稚心也知道最近因着这起意外车祸季宸宁加大了多少工作量，自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你既然把人找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真的没事了，别瞎耽误工夫。”

像是怕男人再犹豫，她索性直接拖着人的手站起来往回走:“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与爱人相互体谅的感觉实在太好，见人坚持季宸宁才不再执拗，只是本来想全部都由当事人说的，现在怕程稚心接受不了，索性还是先提醒了一句:“对了，阮湘……阮夫人可能与她表现出来的性格有些差距，你一会儿……”

剩下的话消弭在了前面人骤然回头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不由轻轻皱眉:“怎么了？”

程稚心眼中的紧张之色越来越重，张了几下嘴才发出声音来:“车祸，是不是真的跟她有关系？”

她心中本就存着一分疑惑，这会儿听对阮湘从无意见的季宸宁说出这句话，哪还能猜不出其后代表的意思？

季宸宁也是没想到她竟一下就猜了出来，但这种时候再隐瞒也没意思，索性点了头:“八成的可能，但是还没有找到直接证据。”

相处日久，程稚心就更知道季宸宁有多稳重，他说八成可能，那阮湘跟这事儿有关系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骤然想到方才出现在休息室的中年人，她面上血色猛地退了下去:“刚才那个人说是我爸，不会是他跟阮湘……”一起策划了这场车祸，害了沈曼云吧？

这猜测实在是让人惊恐，程稚心甚至不敢说出口，幸而季宸宁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解释:“程先生过来跟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他跟阮夫人不一样，你别怕。”

得了人这句话，程稚心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想到方才宋豊对那中年人似乎还算尊敬，她还想再从季宸宁口中打探两句出来安安心的，可男人上前一步推开门，却是已经到了方才的休息室。

他们甫一进门，里面坐着的两个人立时站了起来，那中年人神色依然有些激动，但许是被她方才的反应吓到了，只有些拘束的站在原地，虽然看过来的目光殷切，却再没有上前。

方才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消息，程稚心看都没细看人便躲了出去，这会儿定下心来再看向那中年人，她却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

那种殷切的，直直盯着人看的眼神本来会让人心生排斥的，可她却只觉得其中感情太重，压得她心中沉甸甸的。

宋豊识趣的出了休息室，程稚心怕季宸宁也跟着出去，忙拉住人的衣袖，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带着人坐到了程青云对面，伸手示意了下:“程先生请坐。”

中年人这才坐了下来，一直没从程稚心身上移开过的目光也终于转到了他身上，从殷切变作了拘束:“季先生，我听那位宋先生说，您找我来是有我女儿的消息。”

“没错。”季宸宁示意了下身旁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程先生的女儿，程稚心。”

被点名的人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程青云目光又落回了她身上，顿了几秒才硬生生又拨开:“可是……”

他犹豫了下，看表情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明显带着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不瞒季先生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这话他说的艰难，落在别人耳中也是各有滋味。

刚一见面时太激动是真的，可现在平静下来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感也是真的，加上被季宸宁确定了的对方的身份，程稚心甚至冒出了“这就是血缘羁绊”的念头来。

她能感觉到，最开始这中年人表现出来的激动殷切都是真实的，想来也能感觉到这份羁绊，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因为从未见面的女儿如今好像身份尊贵而急急认亲，单是这一点，程稚心对他就有了两分好感。

像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唐突，程青云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不相信，就是，就是怕你们弄错了，我……”

他明显有些紧张的样子，季宸宁索性接过了他的话头:“我明白，您可能不知道心心的存在，但一定知道阮女士吧。”

程青云猛然睁大了眼:“你是说，阮湘？”

他更觉自己这次想的不够周到，往日看着程稚心一直是坚强的，仿佛什么都可以接受，却忘了他的小姑娘这段时间接连遭受的事情太多负担太重，而程青云显然是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有些不忍的将人抱进了怀中，小声诱哄:“没事，不管怎么我都陪着你呢，别怕。”

是他疏忽了，找到程青云时想给爱人一个惊喜，却忘了程稚心最近因为阮湘给了自己多大的压力，现在车祸的事情没查清，阮湘的目的尚且不明，突然冒出来一个“父亲”，也难怪她反应会这么大。

季宸宁心中着急，也顾不上面子，遇到护士便问程稚心的方向，最终在这层最边角的楼梯间找到了人。

程稚心呆愣愣站在门口，半晌才将目光从那中年人身上挪开，转到季宸宁身上，眼中有些不知所措:“这，他是……”

因着病人上下多乘电梯，楼梯间便显得昏暗冰冷，程稚心身上只穿一件薄衫，缩在楼梯上抱着膝盖坐着，整个人显得只剩下小小一团，好像下一刻便会消失似的。

季宸宁心中因着这个念头像是被猛的揪了一下，再顾不得别的，快步过去将外套披在了人身上，这才坐到她旁边，柔声开口:“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程稚心愣愣的循声抬头，眼中却没有丝毫神采，显然神思不属。

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安，季宸宁轻轻搂了下对方，柔声道:“这话你还是亲自问他比较好。”

而不等程稚心发问，那中年人像是已经缓过了气儿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厉害，忙抬手擦擦泪控制了下情绪，这才试探着重新开了口:“囡囡，我是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