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端端的，没了？”

我放下手上的户口本，并不觉得有多么心痛，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有些诧异。

“你志环叔，没了！”

说完，我爸就陷入了沉默，低头不语。

我爸抬起眼，叹了口气，眼见瞒不过了，从桌上拿起一支香烟点燃。

他见我跑远了，这才蹲在胡同口点起一杆烟袋，呵呵的笑。

论起门儿来，有点儿远了，周志环的太爷爷，跟我爸的太爷爷是亲兄弟，几辈人下来，那一丝血缘关系，早已经很淡了。

虽然门儿远了，血缘关系又不是很近，但他仍然是我本家叔叔，我依稀还记得他那胖的臃肿的身材，走到哪儿肚子上的肉颤到哪儿的画面。

李思语不知道我跟村里人的关系，还以为这是我心痛的表现，将手上的红包放在桌上，轻轻拉着我胳膊，仿佛在安慰我。

他喜欢小孩子，也喜欢逗弄村里的小孩子。

还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在街里只要见到志环叔，他就会佯装着要脱我裤子，吓得我满街跑。

“哎，早在年前还没封城的时候，你志环叔就已经快不行了！”

我妈看了我爸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同疾之苦，将话头接了过去。

据我妈所说，年前刚进腊月，志环叔在外县一个工程上，失足坠楼。

志环叔人不坏，但总爱开玩笑。

四五十岁的男人，正是家里顶梁柱的时候，两条腿没了，你让他如何能接受的了。

“建筑队不都有防护措施的吗，安全绳是上工的基本要求，他怎么会掉下来摔断腿？”

我这一问，我爸又唉声叹气起来。

“你志环叔所在的那个建筑队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什么资质啊，一条安全绳用个几年十几年都不带换的，早就糟得经不住人了。”

我爸说的那个建筑队，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组织这些工人的，就是邻村的王老四，这些年口碑倒也还不错。

很多邻村的壮劳力，都跟着王老四讨生活，王老四也从来没亏待过这些工人。

我爸说的一条安全绳用个几年十几年，我倒是能理解，说白了就是心存侥幸。

在这些工人看来，这条安全绳其实就是装饰品，谁会这么倒霉从上面掉下来，反而带着这条安全绳还多有不便。

结果总是让人无法接受，心存侥幸的人，都会自食恶果。

听我爸说，一出事儿，王老四先垫付了几万块的医药费，把志环叔送医院抢救。

钱不够了，王老四还连夜托人把家里的存折都带了过去。

可结果，志环叔不同意截肢，有钱都没地方用。

后来，志环叔截肢了，度过了危险期，把他接回了家里来。

王老四还拎着一些礼物，跑到志环叔床前磕头，求爷爷告奶奶的祈求原谅。

可这事儿，还真怨不得王老四，毕竟王老四也只是一个包工头而已，他也是听令行事，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不是有工伤保险吗，包括医疗费，养老金什么的，不至于让志环叔家里陷入低谷吧！”

我妈没好气的将筷子摔在桌上，吓了李思语一跳。

“什么工伤保险，都是假的！”

虽然门儿远了，但毕竟跟我们家有血缘关系，我妈显得很是气愤不平。

原来，王老四是从一个叫什么辉煌建筑公司接的活儿，一出事儿，这个辉煌建筑公司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

等到警察去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别说工伤保险的理赔了，就连王老四带着那些工人的工程款都没了着落。

志环婶子拿着工伤险的保险单去理赔，这才发现，这些保险单，全都是伪造的。

王老四家，早就因为支付不起工人工资而家徒四壁了，那个什么所谓的辉煌建筑公司也跑了。

志环叔他们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钱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跟志环叔比起来，他们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保全了身体的健康。

可志环叔呢，不仅钱要不回来，医药费也没地方去报销，治疗所拉下的那些窟窿债，也无力偿还。

“你志环叔一回来，就寻死觅活，早在年前都因为喝农药抢救过一回了。”

我妈长叹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人就是这样，越是倒霉的时候，那些不好的事越是接踵而至。

仿佛，就跟约定好了一样。

听我爸说，今天早上志环叔跟他老婆说想吃涮羊肉，看到志环叔好像忘记了之前的悲痛，婶子很高兴，骑着电动车就去邻村买肉买菜了。

等婶子回来，志环叔在院子里躺着，地上的血迹，仿佛是在告诉婶子，志环叔是自己一路从屋里的床上爬下来的。

还是喝农药，只不过这次，足足喝了三瓶，没撑到婶子回来，就咽气了。

“赶紧吃饭，吃完饭你们就走，我跟你志环婶子说你在市里回不来。”

我妈催促我们赶紧吃饭，还把炖肉往我们面前推了推。

“可是，我们已经回来了啊，有不少村民见过我们，我们还打过招呼了啊。”

李思语不明所以的向我妈说，但对于我妈的话，我却心知肚明，说白了就是心照不宣。

“你们大婚在即，不能被白事冲了，吃完赶紧走，这边儿事儿一结束，我跟你妈就往市里找你们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但农村对红白事儿看的还是很重。

尤其是红事儿碰上了白事儿，村民们更为敏感。

听我爸说，村里早已经都通知过了，都知道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而此时得知志环叔的噩耗，村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是志环婶子，也假装我们从来没回来过。

我让李思语又从包里拿出来五百块钱，递给我爸。

“干嘛？”

我爸问我，我说我人不参加了，但心意要到，拿着这几百块钱，给殡仪馆的人买两条玉溪。

最后，还是在志环婶子的默许下，背着志环叔截肢了。

当他醒来，麻醉劲一过去，第一件事他就是摸着空荡荡的裤管儿嚎啕大哭。

当时好在楼层并不是很高，只有五层，他是从窗口位置滑落的。

也幸好下面有两层防护网，他是先砸落到防护网上，又被弹到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到处是沟渠

虽然没当场身亡，但两条腿却完了。

这期间，辗转了好几家医院，都说需要截肢。

志环叔不同意，把人两条腿都锯掉了，那不就成了大白菜了？

我有些发懵的看向我妈，显然我爸已经知会过她了，此刻我看着她，她并没有表现的多么震惊。

周志环，算是我本家的一个叔叔，比我爸小三岁，一直跟着建筑队干活，赚得是卖苦力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