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之灭。”对方又沉默了片刻，早晨的秋风很凉，吹散了他的发丝，遮过神情，他顿了顿：“一介路人。”

林霄竹没说话，勾了下嘴角。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惯性地揉了一下太阳穴。

模糊清晰交替，想象中的头痛并没有到来，只有些刚醒的沉倦。他又闭上眼睛，刚睁开一半，睫毛轻轻刮过了什么东西。

他背靠着树，抬眼可以看到暗绿的树冠，天微微亮，天色是淡淡的雾蓝。

林霄竹：“嗯？”这并不是一个明白的自我介绍。

放了一会儿，手终于挪开，林霄竹转头抬眼，手的主人墨发披散在单薄的白衣上，一双漆墨黑的眼与他对视，看了一眼又挪开。

林霄竹偏了一下头，冷看着他。

寂君玉冠墨发，面目冷峻，穿着白色交领单衣，领子很低，清晰地袒露锁骨涡出一道冷白的横窝。

林霄竹没多反应，冷着声不客气地直问：“你是？”

“寂君。”手的主人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他的眼睛，表情有了很微丝的松动，缓缓道。

锁骨的上边有印着一个黑色的刺青，与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刺青是一个符号，很熟悉

——与那张召魔禁符上的一模一样。他不会记错。

过了一会儿，手的主人好像终于想好说什么，垂着眉眼，声音冷而稳，单道了一个字，“安。”

林霄竹索性离开靠着的树，挺直腰背拉近与寂君的距离。

“魔君先生。”林霄竹支起身，唇息挨近寂君的脸，唇角依然勾着，声音确是冷的，“你也想吃我？”

寂君怔了片刻，垂下视线，冷冷一个字，“不。”

寂君没有否认身份，林霄竹不是很在意，站起身舒展了下肢体，寂君没有起身，垂着头半跪在原地。

踩在地上好像隔了一层东西不踏实，林霄竹低头，才发现他脚下踩着一件月白的衣袍，被踩出一个脚印，又经过一夜的压揉变得皱巴巴的。

他走前一步蹲下身，打算将衣袍捡起。

还没碰到衣角，手腕被握住，腕间一凉，他甩手，握住他的手便自己松开了。

他看过去，寂君吐了一口血，血是暗红色溅落在草地上渗进土里。

“不捡。弃了。”寂君不在意地擦掉唇边的血，玉冠束了一晚，额头上发凌乱地被吹散。

“本尊应你所召，也受道所桎。不伤你，不欺你，不逆你，也不得离你。”寂君半仰着头和他对视，瞳孔是极黑的颜色，脸冷白面无表情，沉声道：

”你不必担忧。”

寂君说完站起身，他们距离骤然拉近，秋风带着几分冷意吹啸，寂君头发被吹乱，缠在了林霄竹脖颈边上。

林霄竹撩起那缕头发捏在手里，抬头，将那缕头发拍在寂君肩上，淡淡道，“随你。”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了，如果寂君真有所求，实力差距摆在这，他也没有选择权。

拇指不小心碰到了寂君的脖子，冰冷从指尖酥麻开来，林霄竹淡然挪开，转身就走。

晨光将夜画的朦胧，被擦拭后，天空带着一层淡淡的透明。车停在山脚下，林霄竹用手机扫开车门，抬眼看了一眼不快不慢跟在后边的寂君。

山脚下草稍微长些，斜斜生长到路边，划过寂君的白衣角，沾了些草的黄毛边有些刺眼。

等寂君走近，他拉开另一旁的车座，也没想多解释，示意寂君坐进去，寂君坐进去以后，为他关上车门，才回到座位上。

一抬眼林霄竹发现寂君在看着他，剑眉转峰立着，眼神无喜无悲，冰冷又不近人情的样子。

林霄竹没说话，自顾自扣好安全带，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系上。

“不会此物。”寂君没有转回头，眼睛直看着他，端直地坐在皮椅上，背后的墨发离椅背还有段距离。

林霄竹发觉寂君还真是会审势，一会用“本尊”来提高威信，一会干巴巴地表示自己不会系安全带时，又直接省去主语。

林霄竹重新摁开安全带，侧过身单手将寂君摁在椅背上。

寂君看起来清简消瘦，实际上靠在椅背上，宽肩又高挺，显得比林霄竹大只很多。

他顺势单手支在寂君肩上，探身弯腰向前，拉过带子，回身扣好。

手下方寂君锁骨隆起，他指腹陷进寂君锁骨弯成的窝里，收手时很弱的回弹性，弹回指尖，只剩下硬而冰冷。

林霄竹重新坐好开车，一路开进城里，两人都没说话。

车很稳，透过后视镜偶尔看到侧坐的寂君，脸面无表情，淡然冷漠，好似并不怎么关心周围环境的样子。

路过一家店，林霄竹把车停在路边，关门前他敲了敲车窗，对寂君说道，“等着。”然后走近店里。

店面有很大的一片落地窗，透过窗可以看到店铺里。在神识范围内，寂君便没有跟去，只是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店铺。

林霄竹回来的时候拎了几个纸袋，放在后座。

林霄竹现在读大四，平时在校时间不多，少数几次去是实验室做实验，便在校外公寓租了房。

天色还早，路上车还不多，开到公寓门口时，天还是一种介于蓝黑之间的模糊色调。

公寓装修是黑蓝的清冷色调，冰冰冷冷的家具摆放整整齐齐没什么生活气。

林霄竹换了拖鞋，又给寂君找了一双，一人倒了一杯水，便把拎上来的几个纸袋都给了寂君。

里边装的是几套衣物，方便寂君今晚换洗，他没欠人的习惯，况且他现在相当于寂君半个监护人。

公寓刚好两间房，他领着寂君去了客房浴室，接过纸袋，寂君很自觉地就拨开了衣服，冷白的肌肤露出来大片，抿着薄唇一句话没说。

林霄竹原本还打算教他浴室使用，现在避开脸转身就出了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换衣服这件事，寂君倒是很无师自通，宽松的白衣黑裤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也重新束了遍，不知道有没有洗澡，整个人看着是干爽的。

林霄竹去了卧室找了衣服洗了个澡，整个人也终于舒坦下来，虽然醒来时衣物都是干的，但是淋过雨总让他觉得黏糊。

他靠在沙发上把最后的实验数据整理了遍，抬眼就看见寂君在他侧边坐的端正，剑眉皱着盯着身上的白衣看，看见他转过头，又舒展开来。

林霄竹揉了揉眉心，把寂君带进客房，从柜子里取了床被子，“你今晚睡这。”

“不可。”寂君冷着脸拒绝，垂着眼跟他对视，眼皮半敛，“受道桎梏，本尊不得离你过远，若违天道，本尊也不知会如何。”

林霄竹没说话，挑了下眉，客房浴室门开着，这离客厅有段距离。

“此乃白日，夜间便无法离你这般。”寂君理了理白衣长袖袖口，眉眼很深，是极重的黑色，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带了股不容置疑。

“本尊昨夜方试过。道如此。不可违。”他顿了一下，“本尊席地入定，不扰你眠。”

两人用词有差异，林霄竹听了后，又沉默了一会儿，皱了下眉，把被子叠好放进柜子里。

秋夜，比白天温度又降了些，潮冷从地上冒出来，窗没怎么关笼，风从窗子里卷进来一阵又一阵，桌上的纸哗啦啦响起来。

林霄竹也没再说什么。

他卧室的床不小，他喜欢空间虚化的感觉，主卧买的是两米大床。

他把客卧的被子搬到床的左半边，又整理了一下数据文件，然后自顾自地躺在床的右边，盖好被子。

睡在里边缘不远的地方，被子垂下小半边在床的边缘，重力下压把他裹在里边，显得没什么自由，空间边缘被锐化。

林霄竹有些烦躁，入睡前他想，“明天多买张床。”

寂君左膝盖跪在地上挨着他的，右脚曲立着支力，为了方便伸手，微微侧了半边身子半跪蹲。

林霄竹与他对视要仰着头。

面前的人是魔，祖上传言里喜爱杀人，残忍无道的魔。昨晚的医生早已消失了踪迹，只剩下寂君一人，很难让人不联想什么。

而如今这魔墨发白衣，面上看着清冷矜贵，背地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阴谋和所图。世上的东西都是两面性的。

微光刺破暗沉汪洋的幽蓝水面，溺在其中的昏沉得到解救。林霄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从深陷沼泽般的昏睡中醒来。

抛去其它，这位魔荒山野岭里等着他醒来，又主动与他谈话，就已经很奇怪了。

除非另有图谋。

林霄竹眉眼未弯，只有唇微勾着，笑的很凉，他就喜欢把事情挑开来谈。

林霄竹睁开了眼，面前是掌心的纹路，泛着微微的凉，扫到他的眼睛上。

微熹的晨光从指缝中露进来，林霄竹冷看着那只不属于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