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他竟是连最后见一面都不能奢求了，他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可能会给她带来任何可能的不好的情绪。

“付生。”他良久未曾说过话，此刻乍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脑中总是忍不住浮现出一张明亮的模子，如夜晚天际繁星般耀眼，一双眼睛圆圆的如同一对好看的紫黑葡萄，一张嫩红的小嘴如同三月里的桃花绽放，甜甜的喊着“哥哥”，这一声唤，犹如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耳畔，让肖梓川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抹倾城绝色令天地失色的弧度，只是在场之人此刻都早已没了心思去欣赏了。

“主子······”付生跪在床边喊他。

他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恐惧，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大限将至，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那个他穷尽一生都在守护的小丫头，从此他再也无法保护她。

是啊，在她心里，可能就只是一个困扰吧。

是啊，就算她此刻真的在场，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内心深处的隐秘，却是穿肠烂肚都不能说的，并不仅仅是这种感情让人羞愧让人难以启齿，更多的，他是不想给柔儿任何负担。

其实啊，他最想说的还是那个永不可能说出口的隐秘爱意，他想问问小丫头，若是来生，他不做她哥哥，她不做他妹妹，他们不带任何血缘关系，能不能在一起······

床边的付生立刻凑近了过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您饿了吗，我我去让人准备······”

他的爱，不问今生，亦，不敢奢求来世。

即便是死，即便是自己此生遗憾，他都不可能会在忍了这么久之后在临死之前给自己妹妹造成这么一个困扰。

“若过几日，柔儿问起来，你便说······说我回了肖园，若她也回去，那便想尽一切，一切办法，拦下她······”

或许终有一日她会发现他不在了的事实，可那个时候时间总会冲淡很多，想必她的内心届时便会好受很多，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主子！”付生加重语气喊了一声，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一心想着的还是三小姐。

他想要来生，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奢求。

他眉目含笑：“柔儿。”

这一声细微的呼唤一出，守在床边付生和肖义甫顿时就心下一惊。

此时的肖梓川两眼虚空无神，似梦呓般喊着一个并不在场的人，似乎已经陷入幻觉。

肖义甫连忙唤道：“川儿，你可是想小三儿了，可要为父去将她喊来？”

肖老爹小心翼翼证寻着儿子的意见，付生闻言却是直接跳了起来——

“主子，我去。”

“回来。”说话的是回过神来的肖梓川，他有些吃力的再次半起身子：“不论······如，何，今日若是有人敢去将人喊来，我便是死······也不会瞑目，咳咳咳······”

他一个将死之人，如今也就只能拿自己来威胁别人了。

付生起了一半的身子于是便又跪了回来，他猩红着一双眼，连忙给肖梓川轻轻拍了拍脊背顺气，却如何都不敢再动作了。

“咳咳咳·····”

这一咳，就像是开了闸的水，一时片刻却如论如何没能止住，最终又是好大一口血吐了出来这才止住。

周围人顿时大惊，一地服侍的丫鬟仆人都悄无声息哭成了个泪人，他们如何也料不到，这样绝美的一位仙人儿为什么也会这般被病痛折磨，明明那是他们一直信仰的神祗啊怎会这般多舛多难？

付生更是吓得什么动作都忘记了，眼泪像个小姑娘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掉，砸到了肖梓川的手背上。

引得肖梓川轻笑：“不过是一条命，总归迟早都是要交侍出去，怎么还哭成了这样？”说着不等付生有所反应，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幸亏不是柔儿看到了这一幕，她向来怕见血，要时间到这般场景，定然又是会受到惊吓的······”

说完仿佛眼前已经呈现出了小丫头见到这番场景的反应模样，便是一阵餍足的轻笑，他复又躺下。

又要微微阖上眼，迷糊了一会儿，忽然又睁开了眼：“柔儿来了吗，还没来吗？”然后又微微垂下眼眸掩下自己眼中的些许失落：“那我再等等······”

众人：？？？！！！

付生也登时一愣，方才还一再强调坚决不让人去找三小姐，怎么这会儿······

这是已经······糊涂了？！

他不敢确定肖梓川此刻是不是真的在等，只能顺着他安慰道：“快了，三小姐已经在路上了。”

肖梓川仿佛是微微有些放下了心来：“那，那就好，我，我再等等，不着急，你们别去催她。”

“······是。”付生红着眼应道。

随后又是微微一撇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立即会意退出了屋去。既然现在主子已经发话想要见三小姐了，那他们定然就要去请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主子有什么遗憾。

过了一小会儿，肖梓川忽然又轻轻扇动了羽睫睁开了眼来：“柔儿······还，还没到吗？”

“就快了，”付生连忙着道：“我已经让人去接三小姐了，应当已经到门口了。”

肖梓川眼中似乎都亮了一下，呼吸轻浅地道了一个字：“好。”

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儿。

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支撑他歪过头看向门口了，只能平躺着看着床帐的顶端，素色的床帐也渐渐模糊了起来，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一张绝美的人儿的脸，那张脸，跟肖梓川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是肖梓川一生都只能在梦中牵挂的人儿。

那张年轻的脸一直在冲着他温柔慈爱地笑着，她开口，如同一抔空山新雨后的清泉撞击发出的声音一般清澈动听：“川儿，我来接你了，跟为娘走吧。”

“母亲······”肖梓川迟疑的想要伸手：“可是我还在等妹妹。”

“为娘知道妹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好。”

肖梓川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就好像多年前的某个午后，还是个孩童一般的小梓川。

那时母亲拉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甜笑着：“等妹妹出生了，我的川儿可要照顾好妹妹哦。”

“好。”天真稚嫩的童声，却分外的郑重其事。

一诺一字千斤重。

······

肖苡柔终于来到别居门口，动作迅速地下了马，正好跟迎面走来寻她的人撞了个正着。

“三小姐。”那人即便再如何紧急，却也仍是不忘行礼周全。

肖苡柔驾轻熟路地将手中的马的缰绳递给了对方。

“······三小姐，庄主他，一直在等您呢······”话到嘴边，那人却是硬生生将“庄主他快要不行了”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我立刻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肖苡柔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慌乱，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到最后直接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那人将马给了别人，也飞快跟了上去。就怕肖苡柔迷路，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很意外的，今天的肖苡柔根本就没心思去想路径，只一味地跟着自己的感觉却反而没有迷路。

她飞快踏进门槛去，却因为原本提起来的裙摆并不高，而被门槛绊了一下，于是，某女就直接四脚朝地结结实实睡了个狗啃泥，而原本很是低沉的氛围顿时就浮现出了丝丝的尴尬。

身后跟来的侍仆：······

闻声转头的付生和肖老爹：······

众人：······

肖苡柔顾不上膝盖上的伤，一骨碌飞快爬起来往床边飞快走去。

然而肖梓川从方才开始就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是方才肖苡柔摔得那么狠闹出那么大动静，床上的人儿也没有扭头看过来的意思。

细长浓密而根根分明的羽睫轻轻扑扇了两下，肖苡柔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跑过去的途中缓缓闭上了眼······

“哥——！”肖苡柔惊悚出声。

一瞬间涌上了无尽的悲痛，呼吸刹那间停住，似乎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而无法呼吸。

她扑到了床边，那张绝美的脸再无生气。

不敢置信！！！

肖苡柔颤巍巍伸出了手，想要抚上那张曾被无数人前仆后继觊觎的绝世容颜，去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一下。

肖老爹在一旁看着自家女儿浑身都在颤动，再看一眼儿子，终究再也忍不住，嚎啕了一声：“我的川儿啊······”

他这一带头，付生包括身后跪了一地的侍仆立即高声哭了出来——

“主子——！”

“庄主——！”

“······”

“都别吵！”肖苡柔怒吼。

众人被被这一声给震慑到了，一时间竟真的噤了声。

肖苡柔声音颤抖，视线早已模糊的不成样子，去还是倔强道：“我哥哥最不喜欢别人吵了，你们这样是想要气他吗？”

付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主子向来喜静，这事他想来也是最清楚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他真的很像发泄哭出来。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惺惺，要不是因为······”

“付生！”肖义甫即时出声制止了他。

顿时就将付生的立志给拉了回来，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将自家主子费尽心思要隐瞒的事给抖出来，也是一阵后怕，他不怕肖苡柔知道，却是怕自家主子白费了心力，更怕自己会对不起主子，于是他便在没有开口。

肖苡柔却并不是个傻的：“因为什么？”

“没有。”肖老爹看着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女儿，重重叹了一口气：“方才川儿一直盼着你能来看他一面，却终究没能够等到，付生是气你给川儿留了遗憾。”

肖苡柔听着心里痛如刀绞，她的哥哥到最后唯一心心挂念的就是自己，可是她却没能赶来见到他最后一面······这岂止是哥哥的遗憾，更是她今后一生都无法弥补跟抹掉的遗憾啊······

“哥哥。”

瞧，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又在喊他了。

而且他主孑这语气，明显就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

肖义甫在一旁听了也一阵不是滋味，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是宁儿当初拼死为他留下的孩儿，是他肖义甫最大的骄傲，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叫他不心痛，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此时也不得不老泪纵横。

肖梓川闭眼休憩了一小会儿，可就是这一小会儿，却让他愈发有些心口发闷了，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该如何缓解了，脑袋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发沉。

肖梓川却已经顾不上外界的其他了。

人生如大梦一场，他做了个梦，梦到了他的母亲，那个曾经名动江南倾国倾城的女人，梦到了自己的妹妹，梦到了那个被送走的弟弟，这一生，匆匆二十载，于他而言却并不算短暂。

后来啊，他又梦到了自己一身狼狈的萌生了为人所不齿的不伦的爱慕之情，他小心翼翼将它埋在心底，然后又小心翼翼去照顾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却偏偏忘却不能的人，曾经是他亲手将小丫头送到了别的男人身边，后来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这一生，唯一看走眼的，便是这个妹婿了。

“川儿。”又是一声呼唤。

肖梓川终是回过了神来，他微微瞥头扫了一眼坐在床畔的肖老爹和床边跪了一地的人，无不期待却又紧张的巡视了一圈，似乎在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他来来回回寻了两圈，却并没有看到自己所期望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收回了眼神，心中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下心来，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好想拉着她的手，哪怕是说一句：“······柔儿，对不起，哥哥要食言了，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当初，明明要答应照顾她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