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孩群一下子慢了下来，大家缓着步子踢球。但却没一个人坐到榕树下。那个女生已经看向天空，好似对周围的事物毫不关心。良久树后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你不去抢一抢吗？”

女生没说话，打树后走出一个穿着陈旧蓝格子衬衫的少年，厚重的刘海盖过侧脸，他一出来，院里的孩子都有意识的往更远的地方移了过去。少年倒是瞧也没瞧，好似对着景象已经习惯。

正午的太阳很大，但因为接到院长的交代，说今天会有重要的人来挑选孩子，所以每个人都尽量的让自己活泼起来，即使现在的太阳很大，他们的身上已经晒出一层汗。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阴郁的小孩，活泼的才吃香。

夏日烈阳，偶尔吹起的风都带着热气，院里的榕树自前几年种下，如今长得粗壮，围着树放了个凉椅用来乘凉，此时椅上只坐了一个小女孩。瞪着大眼痴痴地看着院里的孩子们嬉戏。

“这.......您跟我进屋聊吧。”院长伸手引着女人往楼里走。

“谢谢您来我们这里，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都特别的好。您看，多活泼！”院长手指着院中央的孩群，又滔滔不绝：“那个小男孩，叫小涛，才四岁，不记人，活泼的很，还聪明，回回校内第一。”

来的女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半晌后才开口：“挺可爱的，这里的小孩都很活泼，不过，我这次来是想给我的女儿找个伴，就看个女孩吧。”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说起话来像嗓子里卡着硬币，听的人难受，但两个人都没管，他望向女孩一顿一停歇敲着椅子的手：“我查过了，李秋红，上市公司执行总监，丈夫是公司的总经理曲毅。这是所有来的家庭里最好的了。两个人十分恩爱，只有一个女儿。三岁，你过去的话肯定能对付得了。不考虑吗？”

她边说边揣摩着女人的神色，这一转头发现女人早已撇开眼，望向一旁，她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过去，又一愣，这才解说道：“这是刚来我们这一年的女孩。平时不说话，内向的很，有些阴沉，她....她还有些事。她不是孤儿。”

“不是孤儿？”女人移开眼惊讶地问道。

院长从饮水机里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有些沉默的放到李秋红的桌前。然后坐在她对面，低头叹了口气。

“雅雅是去年来我们这的，她呢，家里太惨了。其实来我们这的孩子大多数都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大家从小都没有父母，所以对于家庭这个念想一般是薄弱的。可雅雅不同。”

说到这，院长停顿，皱着眉头，配着圆脸小眼有些滑稽，但李秋红没有笑，她疑问道：“怎么了？”

院长听了前两句刚想再引荐，此时话头一转，“女孩呀，那您看看那个女孩，长得可爱。乖还听话。”她大手指向人群里被大家围在一起的女生。

“所以也有人说，她是克星。不敢要她。可她一小孩，见这场面被吓晕了，救出来的时候还背着书包，刚从学校下课，消防员说了，家里起火是因为炉台，这事跟她肯定没关系，她那亲戚觉得她晦气，都不要，这才辗转到我们孤儿园，来的时候就不吭声，也不哭，估计是还没从那事里走出来。”

院长说完之后，惭惭地抬头，对面的女人迟迟没作声，这是每个询问者的正常反应，之前更有甚者，直接摇头，选了别的小孩。她没多想，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就恢复热情，“您可以自己下去转转，然后和小朋友们接触一下。有喜欢的咱可以再说。”

李秋红低头看了眼桌子玻璃下夹的照片，一排排笑脸中她先一步找到了女孩，女孩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瞧着镜头，在一群孩子中显得引人注目。她摇了摇头。先起身，谢过院长后，才出了门。

院里的小孩不知疲倦地踢球，三三两两的小女孩围在一起做游戏。李秋红下意识地望向树下的凉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在一群孩子中也没找到女孩，她想了想，还是转过眼望向草坪上的孩群。

这家孤儿院是近些年才成立的，她挑的时候有意识的跳过了些老牌的院子，加上朋友介绍，才来了这里。

因为刚建立不久，院里应该是资金短缺，整个院子只修了一半草坪，没有游戏设施，也没有休息的地方。一眼望去只有刚才的树下才有一点阴凉地。

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一旁，有些孩子已经频频望向她，还有胆子大的来找她说话。

李秋红从包里拿出助理准备好的棒棒糖，放在那小男孩手里，柔柔一笑：“拿过去给大家发一下吧。”

小男孩一瞧见糖果，忙的不停歇跑到孩堆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了起来。她瞧了眼，又用手遮了下阳，结果摸到一头汗，这才忍不住的往一旁的树下走去，拿出纸巾擦了擦椅子才坐下。

有女孩怯怯的跑到她面前冲她一笑，李秋红看了看，是之前院长推荐过的女孩。

女孩仰着笑脸，舔了下糖，甜甜地说道：“谢谢阿姨。”

她点点头，心下却有些失望，摸了把女孩的头：“去玩吧。”

看着女孩一蹦一跳的走了，她才放下笑意，工作上都是和人精们打交道，她自然一眼能看出这群孩子对她下意识的讨好。但毕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孩子的天性都会扭曲，很小都要懂得世故。因为她们要生存。

李秋红望了眼手表，准备过一会儿就离开。去往别的孤儿院。

但当她刚起身，就闻到一串烧焦味，那烧焦味越演越烈，几乎窜的她整个鼻子都难受。同时，一声尖叫响起。

院里的小孩都安静下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李秋红最先反应过来，那声音离着她很近，她几乎先起身，冲向刚发出声音的地方。

穿过榕树后的一条小道，一间破屋带着直冲天的黑雾，屋里的人猛烈地拍着门，李秋红刚跑过来，就看见一个蓝格子男生跳下墙外。

“救命！呜呜呜呜！救命呀！！”

她没看清脸，但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站在远处，都看见了木屋内橘色的火花，从屋里冒出的烟吹得一旁的树枝摇摆。屋里的哭喊声随着门缝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李秋红忙地把脚上的鞋子扔掉，刚转弯的时候太快，过高的鞋跟一下子劈断了。她打着赤脚跑到门前边。

“孩子，别怕，阿姨来了啊。”她着急忙慌地冲里边喊了一声，努力镇定着看向门上的锁。

这是一把老锁，好在被人虚虚地挂在上边，并没有按下锁严，她连忙把锁一扭，越紧张也是会最出事，里边的小孩应该是害怕极了，拍打着的门太急，卡着那个锁下不来。

李秋红着急：“孩子，先别拍，往后站站，阿姨马上就给你打开。”

屋里的人听到了，过了阵就没了动静，只听到呜呜的哭声。

她把门往后推了把。这才终于把锁取了下来，她忙地推开门，一股子

浓烟冲着她的脸涌了过来，催的她的眼睛刺激地发涩，条件反射的闭上眼，鼻子也被呛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屋里就冲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紧地抱住了她，死死地环着她的腰。

李秋红愣住了，怀里的人很瘦，抱着她的胳膊凸出来骨头扎得她的腰身生疼，她刚想安慰的拍拍小孩的后背。就听到女孩的哭腔：“妈妈。”

她停下动作，却听见女孩的哭声细细密密地从她的腰身传过来，因为整张脸都包在她的怀里，她只能听见闷闷地声响：“妈妈，你来救我了对吗？你没有死对吗？妈妈...”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说的，声波震得她的腹部酥麻，像一股电流顺着震到她的心脉，带了一股名为心疼的酸痛。

许久后，她回抱了怀里的女孩，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耳边听着女孩一声声对她叫着妈妈。

院长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怀里的女生已经缓过神，李秋红第一次清楚地看清女孩的脸，虽然满脸碳灰，但那双眼睛却已经亮晶晶的，此时正望着她，眼睛里呈得是对她满满地孺慕之情：“妈妈。”

一旁的院长听见倒吸一口气，招呼着上前，想把女孩抱下来：“雅雅，来院长这边。”

谁知这女孩搂紧了李秋红的脖子，不吭不响，却是以抗拒的姿态。

李秋红听见耳边传来女孩小声执拗地念道：“妈妈。”

她下意识地拒绝了院长：“不了，我抱着也行。”

这下院长也不好说什么，她瞧了眼李秋红没穿鞋子而暴露的脚，有只脚指头已经被划破留了血。心下一跳，有些紧张：“您等下，我给您找双鞋。”

李秋红最后穿着拖鞋坐上了车，临走之前她把鞋递给了车外的院长，司机已经事先把备用的鞋子拿给她。

车外的院长点头哈腰：“您慢走。”

李秋红点点头，回应一声，关上门后却还是转过头瞧向门边的小女孩。

女孩半个身子遮在大门后，只露出了一半脸，直盯盯地看着她。看到车门关后，抿着嘴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嘴中还念着话。

她晓得女孩念的是什么，此时更是扎眼，她转过头，对着前面的司机吩咐道：“开车吧。”

直到车越来越远，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创可贴，创可贴粘的不是太好，是小女孩亲手帮她粘的。

“妈妈！”

她听见身后的小女孩撕声哭喊，心头郁痛，便斜眼看向后视镜，那个女孩急急地追了两步，随后被院长抓住，手臂却还是往前伸着，哭的整个脸都有些扭曲。

“听去的消防员说，是在门口带着她出来的。家里最后找出来的尸体......正对着她......她是亲眼瞧着爸妈被烧死。”

“所以也有人说，她是克星。不敢要她。可她一小孩，见这场面被吓晕了，救出来的时候还背着书包，刚从学校下课，消防员说了，家里起火是因为炉台，这事跟她肯定没关系，她那亲戚觉得她晦气，都不要，这才辗转到我们孤儿园，来的时候就不吭声，也不哭，估计是还没从那事里走出来。”

“停车。”

她越不过心里的那个槛。等李秋红醒过神之后，车已经稳稳地停了下来。司机正疑惑地看着她，可还没看多会儿，就瞧见以往冷静的上司猛地开了车门，风一样地跑向身后的孤儿院，而院长此时也愣住，手上的力顺势泄去。看着面前的女孩迈开步子，冲向女人。

一大人一小孩在路中间相遇，李秋红将冲过来的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小女孩搭在她的肩上抽泣着。

李秋红听着自己通通直跳的心跳，整个身体却舒坦许多，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孩子，别怕，不丢下你了。”

“曲墨”

她听见耳边的人呼喊。

“曲墨，不怕，我带你逃。”

她的呼吸缓了一刻，眼前的黑暗却是最好的颜色，她闻不到那烧焦的肉臭味，也听不到女人对她的尖叫嘶吼。

她把头稳稳地靠在曲砚的怀里，双眼紧闭，由着她抱着自己跨出门框，走出门。

身后的歌声越来越小，篝火带来的热气也被乍起地夏风吹得干净。曲砚站在树下，这才稳妥地把女生放到树下的石倚上。

她单膝跪地，盯着女生紧闭的眼睛，“好多了吗？”

曲墨嗅到了山间树木的清香，她睁开眼，就看到仰着头看着她的女生，女生的眸子很浅，阳光下是浅棕的琥珀，望向她时带着担忧和专注。

她静静地瞧着许久，便听见远处“啾”的一声。随后啪的一下将四周炸的通亮。

蹲着的女生似是被吓到，侧过头看了眼远处的烟花。

“原来是烟花呀。”

她听见女生低语，却没抬头看一眼，眼前的眸子里盛满了彩色，越炸越多的烟花盛开在夜空，映亮了女生的双眼，神似漂亮的彩色琥珀。

曲砚看的出神，脸上突然袭来一双手，将她的脑袋摆正。这动作很突然，她还没看清曲墨，便感觉到嘴唇被堵盖住。

嘴唇上的触感很软和，她能闻到曲墨身上的香气。

最后一响烟花与她们侧边上空炸开，照亮了女生沉沦的半张脸，也照亮了周围的树林。她和曲墨一蹲一坐，投掷在地面的侧影却于嘴唇交合处重合。

“阿砚。”

她听到女生的低喃。

“我真的好喜欢你。”

院长顿了会儿，还是呼出口气说道：“而且她还亲眼见了那场面。”她低了嗓音，好似害怕被别人听到：“听去的消防员说，是在门口带着她出来的。家里最后找出来的尸体......正对着她......她是亲眼瞧着爸妈被烧死。”

院长瞧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喝水的姿势一顿。她放松了身体，心里知道大概率没戏了。

院长用胖手在腿上搓了好几遍，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爸妈...都被烧死了。”说完一缩脑袋，连忙喝了口水：“哎呦，我每次说起这个，都直打哆嗦。”

李秋红惊讶的睁大眼，她有想过那个女孩家里是不是出了事，但这结果确实出人意料。

2003年夏，星海孤儿院。

“雅雅长得好看，性格虽然沉闷，但挺乖得，还聪明，这一年，来的人都有问过她，一听她的事多半都走了，剩下的想带她走，她不肯。就又换人了。”

李秋红有些迟疑：“为什么走了？”

“一般来的人听她家里的事觉得晦气，而且......”

远处的院外开来一辆轿车，早已守在门口的院长马不停歇地帮忙开了车门，下来的女人穿着红色的高跟鞋，一身西装，看起来干练清爽，正个人气场强大，衬着胖的跟个熊一样的院长越发的肥头大耳。

两个人在门口寒暄一会儿，院长很快地引着人进来。院里的气氛顺势激烈，刚才还有些泄劲的小孩，此时又猛地使出吃奶的劲，一群人比较着使出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