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政绩，他的能力，他的为国为民这十七年，孟逸歌没看到却听说了不少。先皇是仁主，虽说在位时百姓和乐安稳但日子这么过下去难保一世祥和。他初登大宝时就能整军亲征，打下边境州城，夺回先祖丢失的国土实是名垂千古的政绩，又有修筑堤坝的功劳，后宫里有雨露均沾这么些年没出过什么难听的事，实是一个很好的君王。

景兰听着感慨，看她面容温柔眼底波涛几番，想着主子心里总是太多思虑了:“主子，一个帝王得臣民拥戴是好的，但未必就过得称心如意。”

这几个月，里外人臣都盯着看，看孟逸歌什么时候失宠，看陛下什么时候显露出真正的目的。总之是谁也不敢当那个出头鸟，想来是任谁也不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会被一个乡下来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丫头片子给迷了心智。

虽说人心难测，但是想得太多难免判断出错，要是人人都简单点，只想着陛下真被迷了心智，那不就好了，没什么好怀疑这怀疑那的，每天端着脑袋过日子。

记得花骑赛后她在暖阁养伤时，偶然闲逛看见过贤妃，那时景兰就跟她说过这话，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贤妃在宫里的地位。出身名门，皇子傍身，位列妃位，想来日子过得着实不错的。

孟逸歌又不笑了，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语起来:“要是没有我，他会不会也是青史留名的一代圣主。”

孟逸歌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道:“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呢？”

刚刚那两个在养心殿的大臣是谁来着她已经忘了，不过他们寻由头在养心殿呆到这会儿不就是为了给那个张太监说话。顺势劝皇帝宠幸别的嫔妃，替人办事还做出一副偶然碰上，说两句公道话的样子，真是讨厌。

“或许皇上，并不想过明君圣主的日子。”

“文德殿？”虽说是反问的话，孟逸歌仍是笑出声来:“文德殿是文武朝堂，他打算让两位大人明日羞愧而死不成哈哈哈。”

明儿天一亮，百官进殿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那不就更有议论了吗，真是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地，以后那些御史指不定怎么写他。

景兰从小服侍卫姁，跟着卫姁在宫里长大，卫姁逝后她也曾想过以身殉主，太后留下她服侍皇帝也是为了给皇帝提个醒，别为了卫姁就不管不顾，忘了自己是个帝王。这么些年，景兰景安两姐弟侍奉圣驾，他们心里最明白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生来无情，铁面无私。

他不是寡淡薄情，雨露均沾。

景兰看着她高兴，自己也跟着心情敞亮：“皇上下旨让两位大人留宿文德殿。”

景兰一直守在身侧，劝慰的话像一种没有原则的偏袒:“主子金枝玉叶，打小在宫里就得先帝宠爱，谁都不能比。”

孟逸歌被她逗笑，勾着食指敲了敲她的额首，佯装正经道:“我已经不是了，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治你的罪！”

小心，敲了一下。

治你，敲了一下。

罪，敲了又一下。

景兰笑笑，还没作答，身侧穿来脚步声。

如画从廊下走来，叠手于腹，颔首恭敬道：“主子，陛下进咸阳宫了。”

孟逸歌握紧了手中的十八珠串，扬首抬眸，目光一定，即生出些狠意来，抿紧了唇，神色于夜烛之中幽暗不明。

“你。”她微侧下颚，看向景兰:“亲自去，去咸阳宫。”

“告诉陛下，我喝不下安神汤，睡不着。”

“是。”景兰俯首领命，但又觉得有些不妥，说道:“主子，不如换个说法？”

“张全顶着这个时候来当出头鸟，背后一定是有人撑腰教唆的。背后多少人等着看戏。”

“今儿是初一，如果不让陛下进后宫，寻常的理由是不能服众的，只怕明儿早朝有些人会找您的麻烦。”

那些个闲得无聊的文官御史，上到国家大事，下至王臣房事，没有他们不关心的。谁家取个媳妇，要是不敬婆母的事传出来，没等家婆怪罪，这些御史就先写出来奏请下罚了。倒是从没见他们写过自己家的事。

孟逸歌站起身，廊下晚风徐徐，薄(báo)纱衣角轻摆。

“我就是要他们都知道，谁都不配和我争朱允和。”

只要她想，连理由都不用想。

景兰看着她，恍若还在当年。

护国候府嫡女，裕公主卫姁。

宫里确实没人能比得过她，既有皇帝的宠爱，又有太后的爱护。太后娘娘何等人物，出身越王梁氏的嫡女，十六岁进宫，十七岁生下皇子，独得圣宠二十年，又在先帝一众后妃皇子中杀出一条路，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宫里这么多年没有皇后，后宫大权都在太后手里，任谁敢生事有哪个得了好下场，孟逸歌这样独宠竟然得了太后青眼，谁能比过。

只是这样感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生出好些叹息来。

他不是面冷心狠，冷漠苛刻。

有些话倒过来想想就明白了，他能铁面无私秉公处事都是因为对罪犯没有怜悯，他能雨露均沾也是因为对后妃没有感情，他的冷漠苛刻更是在位十几年来公正严明最大的原因。

“咸阳宫娘娘是三殿下与六公主的生母，指挥使宋家的女儿。”

孟逸歌听得明白景兰的话，怕她因为后妃争宠与前朝推动而心生烦恼，于是说起玩笑话道:“你如今张口闭口竟敢替皇帝陛下开脱了？”

这是句玩笑话，但景兰十分当真，她摇头正色道:“不，奴婢担心主子。”

“担心什么？”她低头玩着手里的帝王十八珠手串，讲:“这不是挺好的，宫里谁还能比过我呢…”

孟逸歌想到这不自觉露出些笑意，看着外头猜测来猜测去还想办法防着皇帝，免得官位仕途受损，谁能猜到陛下真的只是喜欢她想宠着她呢。

景兰过来行礼回话，说是该跟皇上说的话，都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