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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抚简怀人 12

  • 作者:梁实秋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5 05:52:23
  • 字数:8772字

今年春,凌叔华自伦敦来信,告诉我冰心依然健在,惊喜之余,深悔孟浪。顷得友人自香港剪寄今年五月二十四日香港《新晚报》,载有关冰心的报导,标题是《冰心老当益壮酝酿写新书》,我从文字中提炼出几点事实:

(一)冰心今年七十三岁,还是那么健康、刚强,洋溢着豪逸的神采。

冰心拜启十一月二十七

冰心致作者的信之五

我们这里,毫无高尚娱乐,而且虽有义可仗,也无财可疏,为可叹也!文藻信中又嘱我为一樵写一条横幅,请你代问他,可否代以“直条”?我本来不是写字的人,直条还可闭着眼草下去,写完“一瞑不视”(不是“掷笔而逝”)!横幅则不免手颤了,请即复。山风渐动,阴雨时酸寒透骨,幸而此地阳光尚多,今天不好,总有明天可以盼望。你何时能来玩玩?译述脱稿时请能惠我一读。景超、业雅、一樵请代致意,此信可以传阅。静夜把笔,临颖不尽。

在《传记文学》十三卷六期我写过一篇《忆冰心》,当时我根据几个报刊的报导,以为她已不在人世,情不自己,写了那篇哀悼的文字。

文藻问好

冰心中秋前一日

(二)冰心后来从未教过书,只是搞些写作。

(一)

绍唐吾兄:

(三)冰心申请了好几次要到工农群众中去生活,终于去了,一住十多个月。

(四)目前她好像是“待在”中央民族学院里,任务不详。

(五)她说:“很希望写一些书”,最后一句话是“老牛破车,也还要走一段路的”。

后记

辜鸿铭先生轶事

辜鸿铭先生以茶壶譬丈夫,以茶杯譬妻子,故赞成多妻制,诚怪论也。

先生之怪论甚多,常告人以姓辜之故,谓始祖寔为罪犯。又言始祖犯罪,不足引以为羞;若数典忘祖,方属可耻云。

先生深于英国文学之素养。或叩以养成之道,曰:先背熟一部名家著作作根基。又言今人读英文十年,开目仅能阅报,伸纸仅能修函,皆由幼年读一猫一狗式之教科书,是以终其身只有小成。先生极赞成中国私塾教授法,以开蒙未久,即读四书五经,尤须背诵如流水也。

先生之书法,极天真烂漫之致,别字虽不甚多,亦非极少。盖先生生于异国,学于苏格兰,比壮年入张之洞幕,始沉潜于故邦载籍云。

先生好选《诗经》中成句,译英文诗,虽未能天衣无缝,亦颇极传神之妙,惜以古衣冠加于无色民族之身上耳,先生以“情”译poetry,以“理”译philosophy,以“事”译History,以“物”译Science,以“阴阳”译Physic,以“五行”译Chemistry,以“红福”译Juno,以“清福”译Minerva,以“艳福”译Venus,于此可见其融合中外之精神。

先生喜征逐之乐,顾不修边幅,既垂长辫,而枣红袍与天青褂上之油腻,尤可鉴人,粲者立于其前,不须揽镜,即有顾影自怜之乐。先生对于妓者颇有同情,恒操英语曰:Prostitude者,Destitude也(意谓卖淫者卖穷也)。

先生多情而不专,夫人在一位以上。尝娶日妇,妇死哭之悲,悼亡之痛,历久不渝。先生尝患贫,顾一闻丐者呼号之声,立即拔关而出,界以小银币一二枚,勃谿之声,尝因之而起。

先生操多种方言,通几国文字;日之通士,尤敬慕先生,故日本人所办之英文报纸,常发表先生忠君爱国之文字。文中畅引中国经典,滔滔不绝,其引文之长,令人兴喧宾夺主之感,顾趣味弥永,凡读其文者只觉其长,并不觉其臭。

原载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二日上海《时事新报·青光》

闻一多在珂泉

闻一多在1922年出国,往芝加哥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对于到外国去,闻一多并不怎样热心。那时候,他是以诗人和艺术家自居的,而且他崇拜的是唯美主义。他觉得美国的物质文明尽管发达,那里的生活未必能适合他的要求。对于本国的文学艺术他一向有极浓厚的兴趣。他对我说过,他根本不想到美国去,不过既有这么一个机会,走一趟也好。

一多在船上写了一封信来,他说:

“我在这海上飘浮的六国饭店里笼着,物质的供奉奢华极了,但是我的精神乃在莫大的压迫之下。我初以为渡海底生涯定是很沉寂幽雅辽阔的;我在未上船以前,又时时在想着在汉口某客栈看见的一幅八仙渡海底画,又时时想着郭沫若君底这节诗——

无边天海呀!

一个水银的浮沤!

上有星汉湛波,

下有融晶泛流,

正是有生之伦睡眠时候。

我独披着件白孔雀的羽衣,

遥遥的,遥遥的,

在一只象牙舟上翘首。

但是既上船后,大失所望。城市生活不但是陆地的,水上也有城市生活。我在烦闷时愈加渴念我在清华的朋友。这里竟连一个能与谈话的人都找不着。他们不但不能同你讲话,并且闹的你起坐不宁。走到这里是“麻雀”,走到那里又是“五百”,散步他拦着你的道路,静坐扰乱你的思想。我的诗被他们戕害到几底于零,到了日本海峡及神户之布引泷等胜地,我竟没有半句诗的赞叹歌讴。不是到了胜地一定得作诗,但是胜地若不能引起诗兴,商店工厂还能么?……”

他到了美国之后8月14日自芝加哥写的一封信,首尾是这样的:

“在清华时,实秋同我谈话,常愁到了美国有一天被碾死在汽车轮下。我现在很欢喜的告诉他,我还能写信证明现在我还没有碾死。但是将来死不死我可不敢担保。……

啊!我到芝加哥才一个星期,我已厌恶这生活了。”

他虽厌恶芝加哥的烦嚣,但他对美国的文化却很震惊,他在这第一封信里就说:“美国人审美底程度是比我们高多了。讲到这里令我起疑问了。何以机械与艺术两个绝不相容的东西能够同时发展到这种地步呢?”

一多在芝加哥的生活相当无聊,学画画是些石膏素描,顶多画个人体,油画还谈不上。图画最要紧的是这一段苦功,但是这与一多的个性不能适合。他在九月十九日来信说:

“实秋:

阴雨终朝,清愁如织;忽忆放翁“欲知白日飞升法,尽在焚香听雨中”之句,即起焚香,冀以“雅”化此闷雨。不料雨听无声,香焚不燃,未免大扫兴会也。灵感久渴,昨晚忽于枕上有得,难穷落月之思,倘荷骊珠之报?近复细读昌黎,得笔记累楮盈寸,以为异日归国躬耕砚田之资本耳。草此藉候文安。”

可见他对于中国文学未能忘情。他于翌年二月十五来信说:

“我不应该做一个西方的画家,无论我有多少的天才!我现在学西方的绘画是为将来做一个美术批评家,我若有所创作,定不在纯粹的西画里。但是我最希望的是做一个艺术的宣道者,不是艺术的创造者。”

可见他对于绘画之终于不能专心,是早已有了预感,又因为青春时期只身远游,感触亦多,他不能安心在芝加哥再住下去。他于5月29日来信说:

“芝加哥我也不想久居。本想到波斯顿,今日接到你的信,忽又想起陪你上Colorado住个一年半载,也不错。你不反对罢?”

我想他既要学画,当然应该在芝加哥熬下去。虽然我也很希望他能来珂泉和我一起读书,但是我并不愿妨碍他的图画的学习。所以我并不鼓励他到珂泉来。

曾问二位夫妇这一把年纪去干校,尽干些什么劳动呢?冰心说,多半下田扎绑四季豆。他们在**时期,曾被斗争了三天。”这一段报道益发可以证实冰心夫妇依然健在的消息。我不明白,当初为什么有人捏造死讯,难道这造谣的人没有想到谣言早晚会不攻自破么?现在我知道冰心未死,我很高兴,冰心既然看到了我写的哀悼她的文章,她当然知道我也未死。这年头儿,彼此知道都还活着,实在不易。这篇航信又谈到老舍之死,据冰心的解释,老舍之死“要怪舍予太爱发脾气,一发脾气去跳河自杀死了……”。这句话说得很妙。人是不可发脾气的,脾气人人都有,但是不该发,一发则不免跳河自杀矣。

弟梁实秋顿首一九七二年七月十一日西雅图

此文附有照片一帧。人还是很精神的,只是二十多年不见,显着苍老多了。因为我写过《忆冰心》一文,我觉得我有义务作简单的报告,更正我轻信传闻的失误。

弟梁实秋拜启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五日西雅图

文藻到贵阳去了,大约十日后方能回来,他将来函寄回,叫我作复。大札较长,回诵之余,感慰无尽。你问我除生病之外,所作何事,像我这样不事生产,当然使知友不满之意,溢于言外。其实我到呈贡后,只病过一次,日常生活,都在跑山望水,柴米油盐,看孩子中度过。自己也未尝不想写作,总因心神不定,前作《默庐试笔》断续写了三夜,成了六七千宇,又放下了。当然并不敢妄自菲薄,如今环境又静美,正是应当振作时候,甚望你常常督促,省得我就此沉落下去。呈贡是极美,只是城太小,山下也住有许多外来的工作人员,谈起来有时很好,有时很索然,在此居留,大有MainStreet风味,渐渐的会感到孤寂。(当然昆明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每次进城,都亟欲回来!)我有时想这不是居处关系,人到中年,都有些萧索。我的一联是“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庶几近之。你是个风流才子,“时势造成的教育专家”,同时又有“高尚娱乐”“活鱼填鸭充饥”。所谓之“依人自笑冯驻老,作客谁怜范叔寒”两句(你对我已复述过两次),真是文不对题,该打!该打!只是思家之念,尚值得人同情耳!你跌伤已痊愈否?景超如此仗义疏财,可惜我不能身受其惠。

(二)(1)

绍唐吾兄:

六月十五日函计达。我最近看到香港《新闻天地》一二六七号载唐向森《洛杉矶航信》,记曾与何炳棣一行同返大陆的杨庆尘教授在美国西海岸的谈话,也谈到谢冰心夫妇,他说:“他俩还活在人间,刚由湖北孝感的‘五七干校’回到北京。他还谈到梁实秋先生误信他们不在人间的消息所写下悼念亡友的文章。冰心说,他们已看到了这篇文章。这两口子如今都是七十开外的人了。冰心现任职于‘作家协会’,专门核阅作品,作成报告交予上级,以决定何者可以出版,何者不可发表之类。至于吴文藻派什么用场,未见道及。这二位都穿着绉巴巴的人民装,也还暖和。

实秋:

我弟妇的信和你的同到。她也知道她找事的不易,她也知道大家的帮忙,叫我写信谢谢你!总算我做人没白做,家人也体恤,朋友也帮忙,除了“感激涕零”之外,无话可说!东京生活,不知宗生回去告诉你多少?有时很好玩,有时就寂寞得很。大妹身体痊愈,而且茁壮,她廿号上学,是圣心国际女校。小妹早就上学(九·一)。我心绪一定,倒想每日写点东西,要不就忘了。文藻忙得很,过去时时处处有回去可能,但是总没有走得成。这边本不是什么长事,至多也只到年底。你能吃能睡,茶饭无缺,这八个字就不容易!老太太、太太和小孩子们都好否?关于杜诗,我早就给你买了一部日本版的,放在那里,相当大,坐飞机的无人肯带,只好将来自己带了。书贾又给我送来一部中国版的(嘉庆)和一部《全唐诗》,我也买了,现在日本书也贵。我常想念北平的秋天,多么高爽!这里三天台风了,震天撼地,到那儿都是潮不唧的,讨厌得很。附上昭涵一函,早已回了,但是朋友近况,想你也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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