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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人都是狼?

  • 作者:明前雨后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2 19:29:08
  • 字数:24290字

“你不用看店么?”

“小纬应该就回来了,他再怎么怄气,也不会和肚子过不去的。”蔡满心对此毫不怀疑。

?吃午饭时桃桃仍没醒来,蔡满心去喊她,她懒懒翻了一个身,说了句,“满心姐,再睡一会儿,关灯好不好。”

关灯?蔡满心四望,哪儿有亮着的灯,不过是正午的阳光笔直的射在她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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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晌午卖力,小心中暑。我去冲些凉茶。”蔡满心道,“下午我带你四处转转,海边阳光太毒,不如去后山阴凉处看风景咯。”

“马上就好了,否则可能会有客人受伤。”

“好……喂,你为什么还带着旅行袋?”

果然,何天纬拎着冲浪板,臭着脸站在门廊下:“你们去哪儿了?也不怕来贼。”

“不可以!”蔡满心摇头,“有别人的私家花园和海滩,你环不过去的。”

齐翊也笑,掂着几样工具将木台阶上下检修一番,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大汗。纯棉T-shirt出了一个V型的湿印子,贴在背上。

“还问,你只知道去玩儿,齐大哥已经把台阶修好了。咱们吃饭去吧,下午你老实看店,我带齐翊四处看看。”

“你看店吧,跑来跑去多累,交给我好了。”

“没关系,我那天买了些东西给陆阿婆,正好下午送过去。”

“噢,我想环岛看看。”齐翊检查了台阶其他接榫处,指指旅行包,看似很鼓,一拍之下瘪下去,打开,只一部单反相机。“可以给半天假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见过他的后腰没有?”

蔡满心眇他一眼,“你说呢?”

“哇,好长一道伤疤,狰狞得很!不要告诉我那是切菜弄伤的。”

“你又什么都知道。”

“刚才他换衣服,我无意中看到的。”

何天纬和齐翊房间相邻,蔡满心料想他说的不是大话,略微思索:“那怎样?也不代表他砍过别人。”

“难保他是什么帮派分子,一个大师傅,要练六块八块腹肌出来么?”

“你观察得倒仔细!”蔡满心不禁笑出来,回肘顶顶何天纬的肚子,“怎么?你最近好吃懒做,羡慕别人的腹肌了。”

“你也说我好吃懒做!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就算他不去砍别人,万一被仇家追杀,我们也惹祸上门!你不知道那些团伙的人……”何天纬懊恼度发现,自从齐翊来到,自己的器官统统变做“驴肝肺”,一次又一次。

“好啦好啦。”蔡满心拦住他,“你以为写小说?如果他是帮派分子,那黑社会老大我也见多了。”

“你才写小说,你哪里见过?”

“《蛊惑仔》,还有《英雄本色》,小马哥咯!”蔡满心不再和他多说,笑着扬手,“好好看店,我带陆阿婆包的粽子给你吃!”

“总当我小孩子。”何天纬不满地嘟囔,向着齐翊的背影用力挥拳……

晴朗的天空下,阳光灼热,好在岛上树木蓊郁,透过深深浅浅的绿色枝叶,隐约可见波光跳跃的蔚蓝海洋。走了片刻,小径在转角处分岔,主路继续环岛而行,分支插向岛屿的腹地。

“前面都是私人别墅区了。”蔡满心指着主路旁写着“含珠”的指示牌,“不要乱闯,有几家根本也没有围墙,种着些灌木来划分界限。小心走错了,有大狗来咬你!”

齐翊笑:“现在这个岛,也叫‘含珠’岛了?”

“是啊,前两年开发旅游业,做宣传时觉得泪岛这个名字太哀伤了,所以征集了一个新名字,意思是月牙形内海中的一颗明珠。”蔡满心解释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我倒更倾向于‘还珠’这个名字。”

“因为‘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齐翊问道。

“不。”她微微摇头,“你听说过合浦珠还的故事么?”

“大概知道。”

“相传东汉年间,两广一带的合浦郡生产珍珠,珠民在官吏的压榨下大量采珠,大概是因为捕捞过度,渐渐在这一带的海中便不生长珠蚌了。后来一位叫孟尝的新太守上任,制止了滥采的行为,过了一段时间,珠蚌又繁衍生息,采珠业才恢复过来。”

齐翊颔首:“不涸泽而鱼,不焚林而猎,中国人倒是自古就懂得这些道理。”

“嗯,刚刚那是《后汉书》的记载,其实呢,我更喜欢另一个民间传说。”蔡满心娓娓道来,“传说合浦附近的白龙海中有一颗稀世宝珠,皇帝派了太监来抢夺,勒令珠民下深海采珠,民不聊生。采珠能手海生在珍珠公主的帮助下得到了明珠,来拯救已经死伤无数的珠民。但每次到了离城三里的杨梅岭,海面就泛起白光,宝珠依然回到白龙海里。后来太监把自己的大腿割开,将明珠缝入,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它平安带回京城。但是没想到,再过杨梅岭,晴天霹雳,海面光芒大盛,那颗明珠再次消失不见。而太监无法交差,急火攻心,伤口发作死掉了。”

“这么说,还珠岛倒也是不错的名字。”

“所谓合浦珠还,就是说物归原主,失而复得;或者什么人故土难离,去而复返。”蔡满心半眯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属于这里,便再不会离开了。”

她抬起头来,热带的乔木笔直高大,彷佛能穿破头顶低矮的浮云。细小的圆形光斑洒在她脸上,炙热的光芒带来强烈的存在感,像谁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

“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齐翊的问话让她一愣,似乎刚刚从心底蔓生的细微感叹被他洞悉。

“我是说,你离开家乡,在这里是否习惯。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很悠闲,但时间久了会不会厌倦?游客们肯定都很羡慕你,但你自己,是否开心呢。”见她犹疑,齐翊又补充道。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蔡满心笑着和路上擦肩而过的果农打招呼,“你看他们,有的人喜欢出人头地,有的人则满足每天只是送几挑蔬菜水果给岛上的住户,收入并不多,但足以养家糊口,下午就去街边的茶寮喝茶聊天。或许有人说他们太不勤劳上进,但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心神安定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因为每一天似乎都差不多,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她笑了笑,“那样我就不会老了,当然很开心!”

两人说着说着,从岛屿中心的蒲公英花地穿过,走了一小段下坡,穿过果实飘香的香蕉林,在一块平整的空地上,耸立着一座古旧的小教堂。

“这教堂还是上个世纪初来传教的法国人修的,后来几乎都破败了,这些年开发旅游又简单整修了一下,也有信徒轮流住在这边,负责简单的日常维护。他们同时也组织义工,照料亲人不在身边的老人们。陆阿婆本来在峂港有一个小旅店,现在租给别人打理,自己就住到岛上,给大家做做饭。这样也好,我也更容易照应些。”

“阿婆没有亲人了?”

“还有一个孙子,阿俊,他一直做边贸生意,说要多赚点钱给祖母养老;后来又报了河内那边一所语言大学的夜校,所以不常回来。好在阿婆身体硬朗的很,就是……”她点点自己的额头,“记性不大好。”

蔡满心绕到教堂后去找陆阿婆,齐翊取出背包里的相机,在小教堂周围寻找适宜的取景点。“一会儿再照吧!”她又折返,站在小径尽头喊道。

“嗯,现在光线太强。”

“呵,阿婆一会儿要包粽子,还卤了猪脚,晚上有猪脚面线吃。以后‘思念人’的厨房就交给你打理了,还不快来学习一下。”蔡满心笑眯眯说道,“陆阿婆的手艺可是非常非常的好呢。”

她转身消失在教堂后,齐翊隐约闻到卤味的酱香,便循着味道转到后面三进的木板房里。

陆阿婆年逾古稀,但看上去精神矍铄,正淘洗着糯米,说:“不用再买新手机了,我不会用,也总记不得放到哪儿了。”

“我这次买一款操作简单的啊,只要按绿色的键接听就可以了,这样阿俊打电话过来会方便一些么。”

“阿俊不是住校么?又逃学了么?”陆阿婆摇头,“他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大懂,还是等阿海回来,他的话,阿俊能听进去。”

说话间,齐翊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陆阿婆看过来,半眯着眼,略带犹疑:“阿海?”

“不,不是江海。”蔡满心应道,“他叫齐翊,是刚刚来我这儿边帮忙的,所以要他来和阿婆学习一下。”

“真是上了年纪,眼睛不够用。”陆阿婆侧头冥思,“阿海还没放假呢吧。”

“应该快了。”蔡满心洗净手,“我来和你一起包吧。”

“我做些什么?”齐翊问。

“把鸡肉切块吧。”

陆阿婆笑:“阿海很喜欢我做的粽子,但他又没耐心做别的,每次帮忙也是切鸡肉。以前在儋化上高中时,还带到学校去,说同学们都爱吃。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螺蛳粉。”

蔡满心将煮好的栗子一一剥壳:“我也很爱吃呢。最初有些吃不惯,觉得有腥气,现在觉得那个汤头真是鲜得很。”

“峂港最好吃的汤料是朱记的,下次让阿海带你去。”

“我们去过的,的确好吃。”

“你要多吃点。最近又瘦了吧,下巴这么尖了。”

趁陆阿婆去拿包粽子的蕉叶,蔡满心耸耸肩:“阿婆印象中的我,还是三年前的样子,那时脸圆圆的。”

充满年轻的气息,光泽的面颊,像小孩子作文中写的,苹果一样红润。

齐翊问道:“陆阿婆是记忆力衰退?”

“大概,有点类似于老年痴呆,如果不是我常常来看她,她肯定连我都不会认得。她记不住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常常重复以前说过许多遍的话。”

“我明白,”齐翊点头,“放心,我很理解,不会不耐烦。”

“其实我很喜欢和阿婆聊天。”满心笑,“新近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混乱,越久远的事情记得越清楚。”

天色渐已黄昏,齐翊和蔡满心仍没有回来。何天纬有些焦躁不安,给桃桃冷敷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将冰袋放在另一只脚上。

桃桃大叫:“猪头纬,你要冻死我啊!”

“自己弄!”何天纬将冰袋一把塞到她手里,“你还不如睡觉,起来就这么多毛病。”

“你刚刚在楼梯上上下下,吵死了,怎么睡得着?”

“我是看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

“齐大哥和满心姐去看陆阿婆,没有那么快回来的。”桃桃侧头想了片刻,“满心姐每次去看陆阿婆都会很久。”

“阿海从小就很懂事,他爸爸去世早,妈妈身体不好,家里的果园都是他一边上学一边打理。不过他从小很会做生意,每次在集市上,他的芒果一定是最早卖完的。”

“是啊,每次我说要买芒果吃,他都是很不屑的样子,说,那个还用买么。”

陆阿婆将芭蕉叶左右压过来,一边包着粽子,一边继续说:“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王,总有一群小孩子跟着他爬树摘椰子,下水挖牡蛎。阿俊就是喽。后来阿俊上小学的时候,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他,阿海还和人家打了一架,这孩子很讲义气。我一直当他也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阿俊是陆阿婆的孙子。”蔡满心对齐翊解释道。

“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不久前还都是小淘气呢,一转眼,就都成大孩子了。阿海上初中的时候,镇上就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他,有的总去买他的芒果,有的还做酸笋、绿豆糕给他,都进了阿俊的肚子。”

“有我认识的人么?”蔡满心饶有兴致地问,“不过,估计她们中很多人如果不再读书,应该都嫁人了,可能孩子都很大了。”

“最近真有两三个出嫁吧,”陆阿婆将细绳在手上绕了几圈,开始缠粽子,“后来阿海去儋化读高中,现在又去了北京读大学。不过我想起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很淘气的样子。”

包好粽子,半尺见方,大半拳厚。糯米中间是一层混合着椰奶的绿豆沙,内里还包裹着栗子和鸡肉块、带着肥膘的猪腿肉。

“没吃过这样的方粽子吧?”蔡满心捧起一只,“要蒸上一会儿呢,趁热吃,特别香甜,很滑润,又不会腻。”

“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了。”齐翊接过来,“哦,这是越南方粽吧,我在那边旅游的时候见过。”

“嗯,陆阿婆就是越南华侨呢,她的兄弟姐妹还有人在越南。”

“我陪满心姐去看过陆阿婆两次,老婆婆常会把同一件事说上好几次,什么她的孙子和朋友怎么淘气了,”桃桃托着腮道,“我听多了都打哈欠了。满心姐真是好有耐心。”

“不是这个,我觉得那个齐翊怪怪的。”何天纬摇头,“看到他就觉得不顺眼。”

桃桃拍手笑:“哈,你嫉妒!那追他们去咯。”

“以为我不想么?”何天纬狠狠瞪她,“谁栽赃我,说是我弄伤了她的脚,把我吆来喝去的,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又要喝水又要吃面!”

“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吃么,只会煮方便面!”

“谁让你中午只睡觉,不起来吃午饭,现在才几点,又说饿!”

“谁饿了?我带了好吃的粽子回来。”齐翊倚在门口,拎了三五只大方粽,“快来,趁热。”

“满心呢?”何天纬问。

“她要陪陆阿婆一会儿。我担心你们没的吃,就先回来了。”

“那晚上我去接她。”

“不必了,满心应该就住下了。”

“那,正好满心不在,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哦!”

齐翊挺直了背,缓缓说道:“我只是边旅行,边打工,没有别的想法。”

“呵,都这么说,前两年也有人说是路过,但隔一段时间就转回来,纠缠满心。”

桃桃低声插嘴:“猪头,你是在说自己么?”

“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掉……”何天纬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

桃桃痛得大叫:“喂,本来么,你也没有什么希望。满心姐喜欢的人比你帅多了!”

何天纬不以为然:“哈,信你才怪,你又没见过。”

“我当然见过。”桃桃不服气,“去年你刚走的那几天,店里正好没有客人,就我们两个在。有人在夜里来找满心姐。我本来都睡着了,又被院子里的吉他声唤醒了,琴声一直断断续续的,然后满心姐开始哭。那个男生就抱着她,两个人在月光下摇晃着跳舞。满心姐一直在哭,从来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

“三更半夜的,你又哪看得清长相?”何天纬质疑。

桃桃跳起来,抱住齐翊,脸颊侧着贴在他胸前:“呐,他们就是这个姿势了。月亮很亮,我的眼神好得很,正好看见男生的脸,很帅的人,我不会看错。”

“那也不用和他挂在一起!”何天纬揪着桃桃的麻花辫,将她从齐翊身边拉过来,黑着脸问,

“满心有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没有。”桃桃耸肩,“而且她当时泪流满脸……”

“泪流满面。”何天纬没好气地纠正。

“哦,泪流满面。”桃桃继续道,“第二天我就没敢问。”

何天纬有些挫败,又哼了一声,“把满心惹哭就跑掉,算什么男人。”

猪脚涂上酱油,在锅里炸到金黄,加上调料焖炖到酥烂,放在韧性十足的米粉上,加一勺热汤,洒上翠绿的葱花,喷香诱人。

“刚刚和你来的孩子呢?”

“齐翊说他先回去,怕桃桃和天纬饿到。都和他说稍等一下就有猪脚粉吃了,没口福。”

“桃桃和天纬是谁啊?”阿婆想不起来,“哦,刚刚那个孩子叫齐翊啊。”

蔡满心又耐心地解释了桃桃和何天纬的身份。

陆阿婆上了年纪,腿脚渐渐不灵便,忙了一下午,小腿有些酸麻。蔡满心搬了小凳子坐在她床前,帮阿婆按摩双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又说到江海为了阿俊和别人打架而挂彩。陆阿婆忽然停住。

满心听不到下文,低着头,问:“后来呢?”

“满心,你,喜欢阿海吧?”

猛地抬起头,对上阿婆慈祥的笑。

蔡满心惊讶:“阿婆,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阿婆又像小孩子一样无辜地看着她,“我这里糊涂,”她指指自己的额头,又拍了拍心口,“但是,这里没有。”

蔡满心不言语,双臂交叠,趴在陆阿婆床前。“阿俊打过电话,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哦,”阿婆点头,“阿海怎么说?不记得有没有他的音信了,我都想他了。”

“我也很想他。”蔡满心喃喃,眼泪滑落,自面颊凉凉地滴到手臂上。

在夜里,听见风翻越林稍的声音。那些呼啸的声音,像重重叠叠的呼喊。

她猛地开窗。是你,是你回来了么?

然而窗外没有温柔的浪涛声,那些熟悉的、能让她安宁的海浪声,被隐约隔在了树丛后面。她跌在地板上,在月光中抱膝而坐,清冷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隐约有歌声划过如水的夜色,那是自己和着成哥的吉他,欢快地唱老歌。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让我思念到如今。

好像又听到自己笑着的声音,问:“你可以装作喜欢我么?我觉得自己还挺漂亮的。”

他冷冷地说:“我不喜欢你,不能假装。”

“那,在走之前,可以再吻我一次么?”

他的唇在那么近的地方,她只要稍稍踮脚就能触碰。

但他终于推开了她:“对不起,这是不同的感情。”

即使在拥有了彼此之后,这仍然是不同的感情。

宁可自己是遗忘了前尘旧事的那个,宁可不记得所有的一切。

指甲陷在掌心里,蔡满心感觉到自己在微微抽泣,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在这热带的炎夏,双手冰冷。

何洛和沈列两人的起跑点在同一方向,从检录处出来,沈列递给何洛一块巧克力,“一个小时呢,充分补充热量。”

有女生笑着问:“沈列,三天不见,学会向女生献殷勤了?”

“我原来就会,只不过某些人不问问自己,是不是女生。”沈列嘿嘿地笑。

怎么不是女生?还是个美女。何洛心想。高挑苗条的女孩儿,瘦削的肩线,骨瓷一样细腻的皮肤,象牙白。严肃时冰凉傲然,笑起来嘴角微微偏向一侧,三分俏皮三分讥嘲。像高山积雪融下的泉水,沁凉,让人精神一凛。女孩说:“你个沈阳列车,我懒得和你计较!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啊呀,我怕了大姐你还不行?你看,我都没敢和你领一样的地图。”沈列递上男子B组的场地图。

“得了吧得了吧,当着美女的面,我就不打击你了。”她转身问何洛,“你是沈列一个系的?我叫蔡满心,是他高中同学。”

“你好。我们一个班的,我叫何洛。”

“你就是何洛?!”笑中颇有深意,“今天的头号强劲对手就是你啊。”

“我?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能找到北就不错了。”

“沈列可不是这么说,把你夸得天上地下的。”

“你说我什么了?”蔡满心走后,何洛问。

“她总夸口,说经管学院女生多,这次的女子组冠军誓在必得。”沈列撇嘴,“我总不能说咱们系女生少,朝中无人啊,就把你说成一代侠女了,你可要争气啊。”

“我压力真大。”何洛笑,“你说她经管的?我想问问她考研究生的问题。”

“咱们学院不好么?你还打算学经济?”

“不,我想帮章远问问。”何洛说,“他们学校保研的名额非常少,我希望他能考到咱们这边。相关专业我都会去问,金融、经济、应用数学,或者计算机。”

“现在开始准备,太早点了吧?”

“还有三年而已,越早下手,胜算越大。”何洛微笑,“我和你说过吧,有些事情输得起,同样,有些事情,我们可输不起。”

发令枪响。

何洛没有着急和大队人马抢跑,她拿着地图,慢慢跑出起跑区,在视野开阔处极目四望,迅速推算比赛的最佳路线,然后才好整以暇地向着选定的方向出发。一转头,蔡满心采用的也是同样战略。

磨刀不误砍柴工,二人相视一笑。

周欣颜最倒霉,刚出起跑区,一扬臂,“我要翻过这座大山。”攀上起伏的土坡,冲下来时不小心踩到一个废弃的树坑里,立时痛得龇牙咧嘴,走不动路。班上同学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路边,江至尧笑:“你旁边的选手肯定特别奇怪,怎么跑了两步,这个女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土行孙遁地么?仔细一看,嚯,原来是掉到坑里了。”

“你再笑,挖坑埋了你!”无力的恐吓,忘记自己刚刚从坑中爬出来。

江至尧笑得更大声,但最后还是用自行车把她送去校医院。

何洛跑得不错,个人第四。但是女子组少了一个人的成绩,本系的名次自然一落千丈。蔡满心速度很快,但是有两个检查点的顺序弄反了,只得了十一。她淡淡地挥手:“何洛,还有机会,咱们下次再比吧。

“我还想问你,你们系研究生考试专业课的问题。”何洛追上去。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蔡满心挑眉,“你想,每年30%出国,40%保研,百分之二十多的人去外企。剩下的,都是毕不了业的吧,有几个人考研啊?”

“哦……我是帮同学问的。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学金融数学,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学院有哪些专业可以选择。”

“这你要问教务,或者问今年考研的人。”

“教务还好说……”何洛蹙眉,今年考研的,去哪儿围追堵截?

“对了,正好有一个要考研的人,每天和我们一起上基础课,我问问她有什么复习资料吧!”蔡满心扬扬下巴,“现在开始准备就对了,我们学院的竞争满激烈的。”

“张狂吧!”沈列说,“她好多年,一直这样。”

“其实很热心的。”何洛笑,“你们高中出产热心的人,她也是,你也是。”

“这孩子本质是不坏,就是有些傲气。”

“是不坏,人又漂亮。”何洛压低声音问,“不考虑考虑?”

“她?眼光太高!”沈列说,“能看上我就怪了。”

“看你说的,那以后活该没有女朋友。”何洛笑,“哪个女生看上你,不等于承认自己没眼光。”

“她眼光高到头顶上!”沈列大叫,“除非我是电线杆。”

蔡满心隐约听到几个字,斜乜着沈列,“小子,你死定了。”

何洛千辛万苦搜集了考研的资料,蔡满心在寒假到来前一天终于借到最后一本笔记。“他们今天才考试结束,都出去庆祝了,才回来。”她有些歉然。

何洛是第二天上午的火车,她担心学校的复印社到了假期缩短营业时间,开门晚,于是心一横,熬了通宵,把一学期的经济学原理笔记统统抄下来。

或许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大笑了吧。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面对不苟言笑的教官,在烈日下暴晒,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天里只有三两次机会洗澡。然而这样的生活是单纯的,因而是快乐的。晚饭后大家刷了饭盆,一群女生凑在一起唧唧喳喳,讨论哪一个教官比较英俊可爱。

蔡满心跑来说:“我们教官一说话就脸红,特别清纯。”她怎么也晒不黑,站在众人中格外扎眼。

“你用的什么防晒霜,推荐一下啊。”叶芝问她。

“我还想黑点呢,太白了会得皮肤癌。”一本正经地回答。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叶芝嘴一撇,“看我们一个个黑的,晚上站岗只看到一件件军装在飘。”

童嘉颖吃吃地笑。

叶芝说:“笑什么笑,就你牙白。”她模仿着教官的训话,惟妙惟肖的河南腔,自己忍不住也笑,“喂喂,以后给班长一个外国名字好不好,朱莉娅白,他的确就是这样发音的。”

大家笑作一团。

蔡满心说:“你们看,我来找何洛聊天的,她根本不理我,只是望天。随便我们怎么说,她都听不到似的。”

周欣颜笑:“这女人最近总发呆,想情哥哥呢吧,这鬼地方电话都没法打,某些同学习惯了煲电话粥,每天三十分,比新闻联播还准时,现在受不了了不是。”

何洛的确在看聚聚散散的浮云,她回过神来:“谁说我发呆?你们一个个麻雀似的,我也插不进嘴啊。”

“你分明就是在想某人,还狡辩。”蔡满心说,“这鬼军训什么时候到头?”她开始学张信哲的新歌,凄凄哀哀唱,“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众人齐喊:“不对,不对!”

何洛和她们一同大笑。她是喜欢军训的,在笑闹中心情平静。周围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一再提醒,这才是你现在的生活,如此开心如此美好,为什么反反复复想着过去将来,想到心疼想到不快乐?

蔡满心要去北外报名,参加第二年五月的托福考试,游说何洛和她一起去排队。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国。”何洛说,“要看看章远的打算。”

“他们数学专业出国形势很好啊。”蔡满心说,“你们慢慢商量,先考个试有什么关系?就算不出国,找工作去外企,一样是有利条件;如果读研,分数高的话,研究生英语都可以免修。”

何洛的头脑想要爱的有骨气有尊严,但一颗心却没有骨气地疼着。上微观经济课的时候也是恹恹的,在纸上乱画着蛋糕、冰激凌,说:“这是第一次,他过生日的时候,我没有送他贺卡。”

“选了我们系的课,你不专心听讲,还想那个烂人!”蔡满心气得去抢她的笔记本。何洛不给。两个人在课堂上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地拉拉扯扯。

蔡满心一松手,何洛不提防,本子刷地滑出去,甩到长条课桌的尽头。沈列回头看看,伸长手臂帮她捡回来。

“你看这臭小子,一向最鄙视社会科学了,现在屁颠屁颠来听课。司马昭之心啊。”蔡满心哼了一声,抿嘴一笑,“其实,你不觉得沈列不错么?他真的真的真的比章远好。”

“我没有说他不好。”何洛说,“但你知道,感情是沉没资本。不一定是因为他处处都作的最好,但却是我已经投入太多,收不回来。”

“知道是沉没资本,你还继续投资?”蔡满心撇嘴。

“是啊,我选择损失最小化。”何洛笑笑,“我总希望自己不会最后清盘破产。”

蔡满心叹气:“爱情它是个难题,其实没什么道理。”又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在乎一个人,你说,怎么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一个人?”

何洛想了想:“初来乍到的爱情,让你变傻变笨变胆小,在他身边不敢呼吸语无伦次;但如果真的爱了,会很勇敢,不,是非常莽撞,根本不计较后果。总之,完全不是你自己。”

蔡满心松口气,“还好还好,我没有迷失自己的经历;我想我以后也不会。没有什么比自我更重要。”

“Soonerorlater。”何洛颇不以为然地说,“这话我也说过。但爱情没来时,说什么都是空谈。”

天气热起来,何洛茫然地打开走珠香露,紫丁香的味道在午夜绽放。家乡常见的花朵,花语是“初恋”,馥郁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忧伤。

她第二天要去参加托福考试。何洛的听力一向不错,语法和阅读更不在话下,此前作了几套模拟,考试当日浑浑噩噩被蔡满心拉着早起去考场。

路上凉风一吹,头脑清醒很多。她没有吃早饭,口袋里装着前一天买的德芙黑巧克力,掰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品尝着熟悉的香味。

悠闲如昨日午后,心头是点点惆怅。

多少年了,三年,哦,是四年前,那时章远还遥不可及,每天准时出现在日记里。想起考的砸锅卖铁的物理,想起他教她打篮球,帮她复习,想起期末大考前他递过来的黑巧克力。

“放松心情,祝你好运!”章远说。

“啊,都给我了,那你呢?”

“我的运气一直都不赖。”他扬着头,微笑,何洛被他感染,自信满满。世界一瞬间充满夏天的味道,绚烂起来。

而此刻,只有朝阳眩目,前路一片灿然。

蔡满心看她吃得投入,双眼微阖,揶揄说:“喂,别光享受丝般感受,一会儿忘了答题。”

何洛挤出一丝笑容,她明白,自己要迈出这一步,已经和他向着不同的方向。

回到寝室已经是中午,懒虫叶芝睡眼惺忪,问:“怎么样?答得顺手么?”

何洛说:“一般得很,估计是不可用的分数。”

蔡满心在走廊听到,跑过来掀起门帘,探头说:“别听她胡说。有几道题目我拿不准,她的答案和我都八九不离十,其他的肯定更没有问题。我可是模拟650的选手。”

何洛掐她的鼻子:“是是,你每次都650,就不行我考个560?”

“怎么会,我相信你,铁定600以上。”蔡满心说,“再说,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呢么。”

“算了,那说明我水平有限。”何洛摊手,“我也不会浪费GRE、TSE的报名费,老老实实读本系的研究生好了。”

“你真不上进!”蔡满心噘嘴。

“只有出国才是上进吗?”何洛笑出声来。

“别争了别争了。”叶芝倒下继续睡,蒙头前嘟囔了一句,“何洛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出国,能不考最好。”

何洛转身不语。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你还抱有幻想么?”

“什么幻想?”何洛装傻。

“你该为自己想想未来了,不要让别人左右你的理想。”蔡满心跺脚,“有的人值得,有的人不值得。”

“我知道,我都想明白了。”何洛说,“但是很多事情,不是说忘就忘的。”

“我去吃午饭,懒得理你。”蔡满心愤愤不平,甩下门帘,“他这几个月,给过你只字片语的解释?”

无从解释。

他不是从前的他了。

话剧社的剧本写好,何洛拿给舅舅洛大使,他看过后赞不绝口,还兴致勃勃地说可以去指导同学们彩排。剧本是蔡满心改写的,一老一小一见如故,排练后又讨论起《安提戈涅》所涉及的法律与伦理之间的冲突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洛大使说:“孩子们都饿坏了吧,这顿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沈列一直在忙道具,出了一身大汗,花着脸跑过来:“舅舅,给您添这么大麻烦,怎么还能让您请客?”

蔡满心大笑:“喂,不要套近乎!分明是何洛的舅舅,怎么成了你舅舅?叫洛老师,或者洛大使啊。”

何洛脸红,沈列摆手:“你你,我紧张还不行,头一次见到副部级的大官,说都不会话了。”

洛大使缓缓点头,笑得颇有深意:“大家都是洛洛的好朋友,一样叫我舅舅,也没有关系啊。”

当沈列提议期末考试后去北戴河,周欣颜热烈响应,又来游说何洛。她没多想便答应了,再问有谁,发现一对一对都是情侣,不觉有些尴尬。沈列看出她的犹豫,主动说:“反正铁路系统在那边有疗养院,可以拿到优惠价格,你看看周围的朋友还有谁想去,可以一起叫上。”

童嘉颖说:“车票好贵。”

叶芝说:“大灯泡,我才不作。”

蔡满心说:“没追求,北戴河那种开发过度的海滨没看头,要去就去没什么人去过的!”

田馨说:“我爸妈想我了。”

李云微家里出了一些事,根本没有旅行的心情。

何洛如同醍醐灌顶。她把车票和退票手续费交给沈列,对上的是他惊讶而了然无奈的目光。

t“你已经作了决定,是么?”蔡满心问。

“我当然知道。”何天纬一手搭在她肩上,附耳低声道,“提醒你小心那个齐翊。”

“小纬,你怎么每次都当别人是狼?”

何天纬还想再说什么,见齐翊在旁边微笑,翕翕嘴唇,没出声。

吃过午饭,蔡满心将送去给陆阿婆的物品捡拾出来。何天纬在前台招手,“满心,你来,这个旅馆登记系统的密码是多少?”

第7章 别人都是狼?

“不是前两天刚说过。你怎么每次都问?”

“那登陆之后呢,怎么确定房客预约?”

“这样的记性,还读大学?”蔡满心摇头,走过去说,“我再演示一次给你看!”

“真是懒丫头,太阳晒屁股,还在睡回笼觉。”蔡满心摇头,走过去将窗帘放下来。窗外齐翊拎着工具箱,穿过草地向崖边的台阶走去。

她跟过去:“先吃饭吧,一会儿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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