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地下教室里挤满了几百个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身影，他们大多在拥挤不堪的舞场上游来荡去，和着三十把乐锯发出的可怕而颤抖的声音跳着华尔兹舞，演奏乐锯的乐队就坐在铺着黑布的舞台上。头顶上的一个枝形吊灯里点着一千支黑色的蜡烛，放出午夜的蓝光。

“我真希望霍格沃茨可以引进电灯。”托尼说，他偷偷指了指那些跳舞的幽灵“就算没有他们，这里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于是，七点钟的时候，哈利、托尼、罗恩和赫敏径直穿过通往拥挤的礼堂的门道。礼堂里张灯结彩，烛光闪耀，桌上摆放着金盘子，非常诱人，但他们还是朝地下教室的方向走去。

通向忌辰晚会的那条过道，也已经点着了蜡烛，但效果一点也不令人愉快：它们都是细细的、黑乎乎的小蜡烛，燃烧时闪着蓝盈盈的光，即使照在他们四个充满生机的脸上，也显得阴森森的。他们每走一步，气温都在降低。这时，他们听见了一种声音，仿佛是一千个指甲在一块巨大的黑板上刮来刮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赫敏盛气凌人地提醒他“你说过你要去参加忌辰晚会的。”

他摘下插着羽毛的帽子，鞠躬请他们进去。

“那是什么声音？”罗恩问。

“大概是某种乐器发出的声音。”托尼干巴巴地答道。

他说出的话在面前形成一团团雾气，仿佛走进了冷藏室。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看见差点没头的尼克站在一个门口，身上披挂着黑色天鹅绒的幕布。

“我亲爱的朋友们，”他无限忧伤地说“欢迎，欢迎…你们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们到处看看吧？”哈利提出建议，想暖一暖他的脚。

“小心，不要从幽灵的身体里穿过。”罗恩紧张地说，他们绕着舞场边缘慢慢走，经过一群闷闷不乐的修女、一个戴着锁链的衣衫褴褛的男人，还有胖修士，他是赫奇帕奇的幽灵，性情活泼愉快，此刻正在和一个脑门上插着一支箭的骑士聊天。

“哦，糟糕，”赫敏突然停住脚步“快转身，快转身，我不想跟哭泣的桃金娘说话——”

“那也叫音乐？”

他用一种‘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的口吻说“难道你认为幽灵还需要食物？他们什么也不吃，桌子上的食物只是摆设，是一种装饰品。”

可越是这样说，他们反而越好奇。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想一探究竟。紧接着就惊恐万分地停下了。气味太难闻了。大块大块已经腐烂的肉放在漂亮的银盘子里，漆黑的、烤成焦炭的蛋糕堆满了大托盘；还有大量长满蛆虫的肉馅羊肚，一块长满了绿毛的奶酪。

在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块巨大的墓碑形的灰色蛋糕，上面用焦油状的糖霜拼写着一些文字：尼古拉斯德敏西—波平顿爵士，逝于1492年10月31日。

这些文字让托尼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晦气的事情了。这时，一个肥胖的幽灵向桌子走来，他蹲下身子，直接从桌子中间穿过，嘴巴张得大大的。正好穿过一条臭气熏天的大马哈鱼。

“你这样直接穿过去，能尝出味道吗？”哈利问他。

“差不多吧。”那个幽灵悲哀地说，转身飘走了。

“别问幽灵这种问题。”托尼提醒哈利“他们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有味觉？”

哈利连忙点头。

赫敏很有见识地说“我猜想他们让食物腐烂，是想让味道更浓一些。”她捂着鼻子，靠上前去细看腐烂的肉馅羊肚。

“我不这么认为。”托尼说“我想那些食物在尼克的四百岁忌辰晚会时还是很可口、美味的。只是他们享受不到，于是一直被保留到了现在。”

“我得说你的笑话很有意思。”罗恩说。他冻得瑟瑟发抖，双手搓着胳膊，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是在这里根本笑不出来，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离开。”

他们都赞成罗恩的提议，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矮小的男幽灵突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停在他们面前的半空中。

“你好，皮皮鬼。”哈利小心翼翼地说。

皮皮鬼和其他的幽灵不同，不是苍白而透明的。恰恰相反，他戴着一顶鲜艳的橘红色晚会帽，打着旋转的蝴蝶领结，一副坏样的阔脸上龇牙咧嘴地露出笑容。

“想来一点儿吗？”他甜甜地说，递给他们一碗长满霉菌的花生，

“不了，谢谢。”赫敏说。

“我听见你们在议论可怜的桃金娘，”皮皮鬼说，眼睛忽闪忽闪的“议论可怜的桃金娘，真不礼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喂，桃金娘！”

“哦，不要，皮皮鬼，别把我的话告诉她，她会感到很难过的。”赫敏着急地低声说“我是说着玩儿的，我不介意她那样——噢，你好，桃金娘。”

一个矮矮胖胖的姑娘的幽灵飘然而至。她那张脸是哈利见过的最忧郁阴沉的脸，被直溜溜的长发和厚厚的、珍珠色的眼镜遮去了一半。

“怎么？”她绷着脸问。

“你好，桃金娘。”赫敏用假装很愉快的声音说“很高兴在盥洗室外面看到你。”

桃金娘抽了抽鼻子。

“格兰杰小姐刚才正在议论你呢——”皮皮鬼狡猾地在桃金娘耳边说。

赫敏狠狠地瞪着皮皮鬼，慌慌张张地对桃金娘解释“我正在说——在说——”

“我们正在说皮皮鬼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托尼把话接了过来“总是欺负城堡里的学生和幽灵，所以我们打算给他个教训。你看，就像这样——”他拿起一颗长满霉菌的花生，轻轻向上一抛，在它落下的一瞬间，念了一个咒语“瓦迪瓦西！”

花生像子弹一样，射进了皮皮鬼的一只鼻孔里。他惊恐地捂着鼻子，一边大喊“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一边逃出了地下教室。

桃金娘并没有感到高兴，不信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围着赫敏绕了好几圈，甩下一句毫无诚意的“谢谢”也奔出了地下教室。

赫敏看到桃金娘离开后，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什么时候才肯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托尼用教训孩子的口吻对他们三个说“一个如此简单的咒语都记不住，还需要绞尽脑汁来哄骗一个幽灵？”

“谢谢，”赫敏不情愿地道了个谢“我记住了，是瓦迪瓦西。”

他又看向了哈利和罗恩，他们急忙点头。

“很好，我们回去吧。”托尼倨傲地说。在他转过身后，哈利、罗恩和赫敏不约而同地扒着下眼皮，吐了吐舌头。

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没头的尼克从人群中飘然而至，拦住了他们的归路。

“怎么，玩得不高兴吗？”

“哦，高兴。”他们撒谎说。

“人数还令人满意，”尼克骄傲地说“号哭寡妇大老远从肯特郡赶来…我讲话的时间快要到了，我最好去给乐队提个醒儿…”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伴随着一只吹响的猎号，墙壁里突然奔出十二匹幽灵马，每匹马上都有一个无头骑手。全体参加晚会的幽灵热烈鼓掌；哈利也拍起了巴掌，但一看到尼克的脸色，他就赶紧停住了。

最前面的那匹马上是一个大块头幽灵，长着络腮胡的脑袋夹在胳膊底下，吹着号角。他从马上跳下来，把脑袋高高地举在半空中，这样他便可以从上面看着众人了（大家都哈哈大笑）；他一边大踏步地向尼克走来，一边马马虎虎地把脑袋往脖子上一塞，

“尼克！”他大声吼道“你好吗？脑袋还挂在那儿吗？”

他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拍了拍尼克的肩膀。

“欢迎光临，帕特里克。”尼克态度生硬地说。

“活人！”波德摩爵士一眼看见了哈利、托尼、罗恩和赫敏，假装吃惊地高高跳起，结果脑袋又掉了下来（大家哄堂大笑）。

“非常有趣。”尼克板着脸说。

“别管尼克！”波德摩爵士的脑袋地板上喊道“他还在为我们不让他参加猎手队而耿耿于怀呢！可是我想说——你们看看这家伙——”

“我认为，”哈利看到尼克意味深长的目光，慌忙说道“尼克非常——吓人，而且——哦——”

“哈哈！”波德摩爵士的脑袋嚷道“我猜是他叫你这么说的吧！”

“诸位请注意了，现在我开始讲话！”尼克一边大声说，一边大步走向讲台，来到一道冰冷的蓝色聚光灯下。

“我已故的勋爵们、女士们和先生们，我怀着极大的悲痛…”

他后面的话淹没在了一片欢呼声中。波德摩爵士和无头猎手队的成员玩起了一种头顶曲棍球的游戏，把所有幽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本应是晚会主角的尼克，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看上去无比凄凉。托尼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我再也受不住了。”罗恩咕哝道，他的牙齿嘚嘚地打战。这时乐队又吱吱呀呀地开始演奏了，幽灵们飘飘地回到舞场。

“我们走吧。”哈利赞同道。

他们一边向门口退去，一边对每个看着他们的幽灵点头微笑。一分钟后，他们就匆匆走在点着黑蜡烛的过道里了。

“布丁大概还没有吃完。”罗恩满怀希望地说，领头向通往门厅的台阶走去。

这时，哈利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撕你…撕裂你…杀死你…”

他踉跄着停下脚步，抓住石墙，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边环顾四周，眯着眼睛在光线昏暗的过道里上上下下地寻找。

“怎么了，哈利？”托尼问。

“别说话，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饿坏了…好久好久了…”

“听！”哈利急迫地说。托尼一脸疑惑，罗恩和赫敏他们都呆住了。

“…杀人…是时候了…”

声音越来越弱了。哈利可以肯定它在移动——向上移动。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既恐惧又兴奋的感觉。

“走这边。”他撒腿跑了起来，奔上大理石楼梯，来到二楼。

“哈利，你到底在做什么？”跟在后面的三人，气喘吁吁地问。

“嘘！”

哈利竖起耳朵。远远地，从上面一层楼，那个声音又传来了，而且变得越发微弱“…我闻到了血腥味…我闻到了血腥味！”

“它要杀人了！”哈利喊道，他的肚子猛地抽动起来。顾不上他们脸上困惑的表情，他三步两步登上一层楼梯，在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中仔细倾听。

他们跟着飞奔的哈利把三楼转了个遍，来到一条空荡荡的过道里。

“哈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恩边问，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我什么也听不见…”

“你之前也说听到了一个声音，”托尼问，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和这次一样吗？”

哈利点点头，正要把内容描述出来。赫敏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走廊的下方。

“看！”

在他们面前的墙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在两扇窗户之间，距地面一尺高的墙面上，涂抹着一些字迹，在燃烧的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密室已经打开，

与继承人为敌者，警惕。

“那是什么东西——挂在下面？”罗恩指着一团黑影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一点点走近那条标语，同时看清了那个黑影是什么。费尔奇的那只猫，洛丽丝夫人。它的尾巴挂在火把的支架上，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瞪着地上的一大片水。

托尼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拿出魔杖轻轻地这里戳戳，那里捅捅，又尝试着使用了一个停止咒，可是毫无效果。他的心也因此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终究还是有人打开了密室，放出了那个怪物。

“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救…”哈利不很流利地说。

“听我说，”罗恩说“趁别人还没发现我们之前，应该立即离开这里。”

“罗恩说得对，我们最好…”托尼没有说完，一阵低沉的喧闹声响起，像远处的雷声一样，告诉他们宴会结束了。从他们所处的走廊的两端，传来几百只脚踏上楼梯的声音，以及人们茶足饭饱后愉快的谈笑声。

他用最快的速度给哈利、罗恩和赫敏施放了幻身咒，然后对准自己的脑袋也轻轻敲了两下。在咒语生效的瞬间，学生们也推推挤挤地从两端拥了过来，当前面的人看见那只倒挂的猫时，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一下子消失了。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纷纷挤上前去看这可怕的一幕。

托尼四人则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朝楼梯处挪动。他们在人群末尾碰到了德拉科·马尔福，他没有挤上前去，只是垫着脚尖瞥了一眼洛丽丝夫人，就低下头小声嘀咕着什么，而且脸色也很差。

哈利倒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自从被变成鼻涕虫，以及那场流行感冒后，他就一直病恹恹的，除了魁地奇训练以外，基本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

他们从马尔福身边经过时，托尼看到他一脸惶恐，眼中流露出的情绪也有些复杂。有愉悦、兴奋和恐惧。

“我建议你不要去吃那些食物，看都不要看，”托尼毫无表情地说“它们会使你对食物再也不会产生哪怕一丁点儿兴趣。”

“你怎么知道的？”赫敏非常纳闷。

“谁？”他们匆匆由原路返回时，哈利问。

“她待在二楼的女生盥洗室的一个抽水马桶里。”赫敏说。

万圣节前夕，哈利真后悔自己那样草率地答应去参加忌辰晚会。学校里的其他同学都在开开心心地参加万圣节的宴会，礼堂里已经像往常那样，用活蝙蝠装饰起来了。海格种的巨大南瓜被雕刻成了一盏盏灯笼，大得可以容下三、四个人坐在里面。人们还传言说，邓布利多预定了一支骷髅舞蹈团，给大家助兴。

“待在抽水马桶里？”

“对。那个抽水马桶一年到头出故障，因为桃金娘不停地发脾气，把水泼得到处都是。我只要能够避免，是尽量不到那里去的。你上厕所时，她冲你尖声哭叫，真是太可怕了——”

“看，吃的东西！”罗恩说。

托尼听到那声音，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他曾经发誓绝不会再参加一次这样的忌辰晚会。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不但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还是以一个活人的身份。

当哈利告诉他，万圣节前夕要一起去参加尼克的忌辰晚会时，他非常非常非常想把哈利暴打一顿。可实在是下不去手，只好无奈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