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门敲响了。

“有事情？”仅仅一瞬间，泄气模式的高陶就恢复了一个典狱长该有的深沉表情。

他感觉冥冥之中风雨欲来，各路消息像是决堤一般汇报上来，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各方面的事情都很多，锁妖塔的日常管理、妖冢上批人员的回归安排以及下轮的进一步探索计划、新一批锁妖塔狱卒人员的引入和考核、锁妖塔准入核验的安全保障工作……

对他来说，每天都是不想工作的新一天，又都是需要工作的新一天。

“我懂了！那家伙肯定是自己也觉得棘手不想管了，所以才把这种事情全都推给锁妖塔是吧……”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抒发怨气。

这最后一个是重中之重，几乎和前面所有的东西相当，绝对算得上是无中生有的沉重工作负担。

“不想处理这些麻烦事啊……也不想修行，要是当初没有来道院就好了，现在应该已经安然入土了吧。”他嘀嘀咕咕地抱怨，当初来锁妖塔，他就是觉得这鬼地方整天不见天日，也处于半封闭的状态，一定很适合养老。

“是的，来向您汇报一下整理好的情况，最近的锁妖塔事情非常繁杂，所以才这样频繁地汇报。”统管几层的牢头开始报告情况。

“怎奈何当初居然选了这样一个养老的地方，怕不是有朝一日埋骨在此地了……”

“交上来举报信的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怎么忍心把这么多麻烦全扔给我。”

看见他手里的汇报提纲清单，高陶并不存在的头疼症状好像又发作了。

“一个月前派出去妖冢的探索队总共三十人，其中——”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很沉重，所以报告者不自觉拉长了语气，“十人死亡，三人重伤，四人失踪，剩余人回归。”

“根据他们的叙述整理知，队伍中有三人接连遭受了严重的妖气侵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魂魄上已经不能算是人类，而是彻底妖化了。这三人都是在锁妖塔镇守了超过两百年的狱卒。”

如今回头想的时候，他只想抽过去的自己几耳光，事情绝对和他曾经设想的美好退休生活偏离了十万八千亿里地。

“在现有地图基础上，重新拓宽了大概半成的新区域，成功携带回来三件用途不明的物品……分别是号角、石碑和令箭的形状。保管在了器物库藏里面，有专人在看守。”

“我必须指出的是，负责携带物品的三人如今身体与灵力状态非常不好，可能会危急生命，您看——”

“只要不违背原则，将他们送出锁妖塔，妥善安排，不必回归。”

“是！”心理负担同样很重的魏雨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十七人，超过半数。”高陶看向窗外，“探索队的损失越来越大，锁妖塔快要承受不起这样的损耗了。无论是对个人来说，还是对于锁妖塔和道院整体来说。”

他这边的窗户是整个锁妖塔为数不多的窗户，放眼望去其实也只能看见陡峭的山壁。

九层锁妖塔外峡谷上空不可飞行，掉下去就是真的掉下去了，这是安防方面的大阵，基本没有人能例外。

“典狱长，那下一次的探索计划……”

“你也，和那‘条’看门的说了一样的话呢？”高陶叹气。

“他难道想要减缓探索的进度？大人，这万万不可！越是危急，越应该掌握情况，保持理智。因为锁妖塔的高风险隐患性决定了这种方针。”统管四到八层的魏雨高声阻止，他和守门的守卫大队长李旬从来就没和睦相处过。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加大力度探索？那样我们注定会死更多的人，难道他们的命……不值得你珍惜？”

这话就很重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应该遴选出适合前去地底的人员，问题决不可轻视！从回归的人来看，有些人明明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直接伤口接触了妖族兵器，但最终的情况并不严重。”

“同时我确认过，有些人却完全反过来了。”

“我们去接收那三件带回的器物的时候，我所带领的人之中也表现各异，有些人光是靠近就开始情绪浮躁，有些人却能冷静搬运物品。”

“所以我觉得不能再按照以前的方式来了，有些人天生不适合承担这项工作。”

“那你呢？”高陶问。

“我可以胜任！”魏雨踏前一步表示自己的决心。

他现在结丹中期，只统管四到八层的原因是，下面三层常年彻底封锁，根本不敢打开，也无人知道开启的方法。

在锁妖塔的人都知道，下三层要是开了，那道院差不多也完蛋了。

另一方面，封锁当然肯定是难以打开的，就算道院巅峰力量齐聚，也难保解不开那神秘奥妙的封印镇压之力。

不是没有别有用心之人靠近，但是一定距离之后，妖魔将会魂飞魄散，人类则是欲望一点点被抹去，到最后可能甚至连维持呼吸的想法本能都失去了，直接窒息而死。

那本就不是磐石界之人所为，只不过是最终将一切都终结在磐石界而已。

锁妖塔第四五层都有通往地底的通道，并不经过那完全封死的锁妖塔下三层。

“好。”高陶原本的表情突然一变，从一堆纸张里抽出来写满内容的一张，开头内容就是“地底特殊先遣队”。

写字是高陶平时的爱好，所以有时候他并不用玉简记录。

魏雨感觉自己被骗了，他也已经看见了小队长背后的名字写着他。

明明被内定了好职位，却开心不起来。

“我能不能带上周谋？”

“他也适合？”

“我不确定！”被欺骗了的魏雨用怒气理直气壮地回应。

“你能请得动他那尊‘瘟丧惰落神’，那你就带着吧。你们两个一起，也比较好。”

“好。第二件事是新一批进锁妖塔的人员已经到了，根据之前的需求，这次进来的人数翻十倍增加，没有受罚进入者。正在安排考核和全盘检查。”

“加强筛查，感觉有问题的全部找理由踢了。还有你那个什么小队，也从里面招人！”

“这……”

“你有意见？”

“没有。最后则是关于您关注的姜糖——”

“我强调一遍，不是我关注，而是你要去关注的‘我手底下的人’。”高陶擅自将姜糖暂时纳入麾下，不想魏雨多想什么事情。

过多的揣测容易导致误判，最主要的是，高陶不希望魏雨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姜糖这里。地底妖冢才是当前最大的灾难隐患源头，这一点高陶始终都明确。

“是。您手下的姜纯纯，真名姜糖，他的基本经历为……”

魏雨开始讲述他所掌握的关于姜糖的事情，其中误入二年级试炼、授奖典礼上语出惊人的发言，还有重新进道院山门报名和内门选拔现场，都是他详细叙述的重点。

高陶在听的过程中，明显没控制住自己愕然的情绪。

姜糖那些破事，确实就两个字离谱。

“您刚才惊讶了呢。”

“是，毕竟这家伙的事情每次听都觉得很离谱。”典狱长嘴硬。

“您明显并不了解他。”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你能摸清楚周谋的全部行动？”

“您说的是，大家都不能，我也不能。您不能是人之常情。”魏雨郁闷地回答。

“这是进来之前的，那进入之后的事情呢？”

“一开始他被关禁闭，后来选择成为狱卒代偿惩罚。进入之后的事情其实就一句话，大概也是您注意到他的原因，他现在已经统治了锁妖塔第八层的炼气妖怪。”

“部分囚徒根本没有被他审讯过，但对这种未知的未来忧心忡忡，说是闻风丧胆和怨声载道都不为过。谣言也越说越离谱，有说他是摧毁心境的恶魔，也有说是控制精神魂魄的魔鬼。”

“大概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暗地里操作，还有人说他是妖魔伪装的人——关于这个我已经近距离确认过，感觉应该不是。”

“他去过哪些牢房？”

“主要有八四三、八二五……”

听着这些号码的高陶表情逐渐奇怪了起来，因为这串数字，和他曾今在那封恼人的信件上看见的基本重合。

这更像是某种若有若无的暗示。

虽然不全对，但高陶不信什么巧合。

“如果真是巧合，重合成这个样子，那他也绝对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了。”高陶心中思索，决定这件事情就维持这个样子，既然送信的人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找回去。

“他有明显关系密切的人吗？比如接受指示，交流信息之类的，让你盯着，其实主要就是这个。”

“没有……其实打交道多的人其实倒是也有，但与其说是密切，不如说是恶意玩弄。”魏雨想到了那个整天愁眉苦脸的徐宏。

“没有是么……”

“那您看，要怎么处理。我感觉他还可以，但是就是得多有些时间观察和培养。”魏雨问。

“破格晋升第七层。”

“啊？”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多用用。不拘一格降人才，明白这个道理不啦？真的是笨。”高陶嘴上嫌弃，说得却详细。

“可是……”

“你怎么那么多可是？说了多少次你想怎么做就说。”

“这不符合规矩，不利于锁妖塔的严格秩序管理原则。并非我有意见，只是这种开先例，这是要顶着很大压力的事情。”

“你打算组建的那个‘特殊先遣队’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破坏规则的吗……”

“这两者没有关系吧？”

“你是不是傻！我看你真的是修仙修成傻子了，还是多休息点吧。进入地底至少要去第五层，去第五层难道就不用路过第七层了？难道从外墙爬下去？那可不是下地底，掉下去可就是直接下地狱了。”

走廊尽头是有整个锁妖塔罕见的窗户的，虽然打不开。

“您这逻辑，它也不要脑子啊。”魏雨顶嘴。

他自然敢这么做。很多人不清楚，其实高陶、魏雨、周谋是缥缈峰同一脉的师叔侄，关系本就不一般。

时间久了之后，加上这三人故意淡化这层关系，外人就自然不知道了。

“滚，去干活！”

“是。我们什么时候去探望回归人员，还有查看那三件物品？”

“现在吧，顺便挑人。”高陶起身，看完了纸张上内容的魏雨直接就彻底焚烧了。

他们即将前往的锁妖塔八层，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姜糖的地头。

姜糖随意地路过，两侧牢房里的妖怪都自发性地靠近了，站得端端正正夹道欢迎，甚至有时候还有口号慰劳。

这一点，甚至连那些牢头都没有他这种排场。

感叹着这些事情的老齐远远地呼喊着：“姜纯纯，上来第九层集合，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不可缺席。”

“好的，我已经收到消息了，没有立即回应是因为当时抽不出空来。”

懊悔的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以他嘴上总是说着和身体行动相悖的话语，似乎这样他就能平衡一下这方面的心理负担。

“这三人对探索队造成了两次袭击，有人因此受伤，最终全部……被杀。”

“并且，根据回来的人自行判断，他们各自也同样都遭受了严重的侵蚀，心中的欲望有时候难以克制，并且性格出现了不好的转变，易怒易贪，斤斤计较。”

典狱长的书房内，接受了最近各项报告的他又开始感觉头痛了。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是靠近了那个源头？”

“我想应该是那样。”

“继续说。”嘴上说着“工作好累想吃牢饭”的典狱长大人其实还是很热衷于工作的，偏偏是因为这种过多的投入，让他错过了见师尊的最后一面，也弄丢了关系极好的师妹。

这些事情他都得亲自过问，因为放心不下。

还有那封来源不明的举报信带来的更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