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一直如此吗，那你呢？你也是被买来的吗？”阿六倒吸一口气。

刘婶放下了棒槌，叹了口气：“你刘婶的爹是个赌鬼，赌输了家当又准备把自己女儿卖了，我良人那时候去镇上采买正好见到我在我赌鬼爹身后哭闹，询问原由便把我买下了，也算是我那绝情的爹对我最后的一点情分吧，毕竟要真被卖进赌坊，指不定要流落烟花之地，那才叫生不如死呢！现在的日子，已经是上天待我不薄了，人啊，要知足！”

曾经城中心最热闹的酒楼早已贴上封条，阿六龟缩在酒楼墙角的废弃杂物堆中，目光透过缝隙死死的盯着对面街上被缚住双手的女人，紧紧捏着袖中的刀柄，似要捏断。那个女人她见过，不仅见过，还很熟悉。

阿六住在城西的张家村，她不姓张，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她被村中一农户收养，男主人叫张成，在村中也有些许田产，家境还算殷实，张成的母亲孙氏将她当作自己孙子的童养媳养着，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小女孩，不知得了什么急症普通方子根本无用，拖了半月便死了，莫说这年头本就不景气，就算手头有余钱，也不会替一个孤女花这等打水漂的冤枉钱，是生是死全凭命数。阿六心中思起有些恻然，据说她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孙氏家门外，伴随着犬吠声，推开门，就见到了地上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她。

许县原本是一个人口不到十万的小县，自去岁大旱以来，城内仓储余粮已是不多，数十万灾民接连流徙百千里至此，官府赈灾粮钱本就杯水车薪，又经贪吏层层盘剥，流到灾民手中已所剩无几。街边卖子卖妻，易人而食，城内死者太半，哀苦声闻于天。

因与刘婶家为邻，两人便经常互相帮衬去河边打洗衣沐浴用的水，阿六虽是七岁孩童，却也得打理家中的家务活。那日在河边，刘婶和她各着一个木盆，一边洗一边用手中棒槌敲打石头上的衣服，阿六那几日心中本就疑惑不解，便直截了当的向刘婶问了前日看到的事情，刘婶敲打的姿势一顿，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前倾着脖子凑到她耳中道：“那女人是被村里的无赖张大西买来的，咱村子可不比许县其他村子富庶，村里的男人娶不起媳妇自然就打起了买人的主意，已经十几年了，人伢子每两三年来一次，这女人啊就是半月前伢子带来的。”

争执的过程很短，因为女人口不能言，再加上有同村的人作证帮衬，那个马夫本也不愿多事，男人很快和几个村民一起带回了自己媳妇，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随之散去。以后的日子依然一成不变的过着，可女人那时的眼神在年纪尚小的阿六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某一天，她忽然遏制不

“你倒是幸运，可村中其他女人总跟你不一样，她们不逃吗？”阿六依然疑惑。

住的冲动，她要去看看那个女子。

夜间的村落安静又漆黑，远处蛙鸣蝉噪之声不绝于耳，阿六借着月光，凭借记忆力偷偷摸摸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是她这几日和村中的刘婶打听到的。

刘婶嗤笑一声：“哼，有了孩子还犟什么犟，一个女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能不认命？不为自己男人也得为自己孩子着想，你还小，不懂，那新来的被关一段时间，等怀上了，生了孩子，自然就不逃了。等孩子大了，还能被放出去跟自己家人团聚呢！哎，可惜是被那张大西买了，这家伙从前在村子里整日游手好闲，前年找到个活计，据说是去镇上的赌坊当打手，啧啧，这可越发惹不得了。”

阿六将这番话听在耳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没待细想，刘婶那显得有些刻薄的薄唇又在她眼前张合：“可我朝拐卖人口可是要被砍头流放的！知情不报的也得连坐！所以咱们村自然不能让那女人逃了出去。小六子，别说刘婶不提醒你，这事儿啊你千万得当作不知道，千万别跟外村人提！不然你家里头也保不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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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阿六听到了右边屋子传来阵阵有规律的敲击声，她急忙向那走去。那屋子的门被铁链缠绕锁住，窗户被木板钉死，阿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屋内的人没有听到回应敲击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正屋里的鼾声停了一瞬，吓得阿六想赶紧逃走，她连忙嘘了一声，屋内这才安静下来。她把嘴抵在门边轻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是的话就敲一下，不是就两下。”

“你是被拐来的吗？”

“咚。”

“是张大西欺负你对吗？”

“不对，是全村的人一起欺负你。”她下意识改口。

……

“你想逃吗？”几乎话音刚落敲击声便立刻响起。

阿六顿了顿：“可我救不了你走，我没有这个能力。”

………

她急忙道：“我可以每天来看你！”

………

还是安静。

阵阵的鼾声在阿六耳中宛若惊雷。她忽然升起一种无法遏制的怒气。

她惶然四顾，觉得自己好没道理出现在这里。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寄人篱下这几年，她早就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

“我明天，还会来。”

…………

你等我。

她几乎落荒而逃。

（本章完）

.

“那天村口外我见到你了，你在吗？”她又问了一句。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黑暗，她真的要放弃了。她忘了女人不会说话了。

此时夜幕更深，周围静悄悄一片。她更加屏住呼吸，男人家虽远离村舍，地处偏僻，但他家养了一条狗，她与这大黄狗在田间玩闹过，但她不能确定它不会叫出声。趴在栅栏边观察了一会，屋内烛光已熄，有轻微鼾声从屋中传出。阿六朝黄狗处扔了一枚石子，黄狗警觉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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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武王三年，西关一带自去年四月不雨至今已近一岁，民不能种麦，诸郡百姓多饥死。一月前，黍州地震，房屋倒塌，压毙者不计其数，山崩川竭，禾苗尽毁，大饥。

竖起双耳，嘴边发出低低吼声。她赶紧用石块垫着脚爬上栅栏，与它露出整张脸来，又快速朝它丢出一块有些发黑的小腊肉，扔完就急忙沉下身去不动，只要一有动静她就会立刻跑。

等了一会功夫，黄狗并没有叫出声，她又悄悄露出头，只见狗儿正叼着肉条嚼着，见到她也只是眼皮抬了一下，阿六这才放下心来，慢慢爬进院内。她轻轻挪动脚步，狗儿见她进来想与之玩闹，她只得蹲下抚摸它的头，又在它嘴里塞了一块肉条，这是她在家中灶台偷拿的最后一块干粮，本是准备饿时自己用来垫肚子的，这下全便宜了它了。安抚好黄狗后，她起身再次朝主卧走去，鼾声越来越大，踮起脚戳破纸窗往里看去，屋内漆黑一片，着实看不清楚。她是绝不敢进去屋内的，她有些想放弃了。

阿六朝四周望去，声若蚊蝇的问道：“你在吗？”

这个村子出奇的团结。那是两年前的一次骚乱，那时家中的少爷生了风寒，她需每隔几日去镇上的郎中处抓药，经过村口就看得村子里的人几乎倾巢而出，有的手上还拿了棍棒，阿六好奇跟上去，发现这群人就是为了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那也是七岁的阿六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很美，即使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但她脸的轮廓依然让阿六觉得惊艳。

女子牢牢抓住村口茶亭处的马夫，吱吱呀呀似要求救，在纠纷的过程中，阿六知道了这是为首男人的媳妇，只见那男人虽身材干瘦，双臂却很有力，一双手狠狠钳住女人的肩臂，手背青筋直冒，男人眼睛虽小，但眼角下垂的三角眼直直盯着对面的马夫更显狠劲，毫不掩饰脸上的威胁之色：“俺这媳妇才来俺家不过几日功夫，就不安分想逃出去会野男人，也不知她爹娘怎生教的！让俺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让兄弟看了笑话，下次请兄弟喝一杯，这次还得先把这娘们带回家好生调教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