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让老师给我打电话。”汪楠楠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疲态。

“妈，我知道错了，但王正友他真的没动手，真的！是我打的人！”

学生寝室分别位于第一到第六层，七楼是开阔的大平台，专供给学生们晾衣服、晒被子，而男寝701的前身，不过是一处专门存放杂物的工具间而已。汪楠楠在一次视察校园安全设施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顿时视若珍宝——这不正是仙侠小说里“思过崖”那般的存在吗？

但凡男主犯个什么错，比如一不小心爱上了魔族的公主啦……武力值过高失手打伤了哪位前辈啦……或是突破瓶颈之时走火入魔啦……可不都得发配到这里来潜心思过一番么？于是汪楠楠大手一挥，将这毫不起眼的工具间改造成了苏杨的流放之地。

住校的学生随机分配寝室，因此常常会有高一和高三混住在一间寝室的状况。但苏杨即将到访的男寝701是个例外，这是一间单人房，甚至，在学校后勤部门的寝室门牌造册上，根本找不到这间寝室的记录。

上一次他住在这里，还是“518”事件发生不久的时候，那一次汪楠楠大概是真的动了怒，连假模假式的家庭会议都没有召开，直接把他从校长室一路揪到了这间屋子里。

处于变声期还整天聒噪不停的时候，汪楠楠：“701，滚去，快……”

下午四点五十分，苏杨拖着又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推开了男寝701室的门。

“啪”，苏杨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叹了口气，将行李箱抬放到书桌上，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整理床铺。

小床下面的双层抽屉里放着干净的床单被罩和枕头，都用塑料膜包裹着，他打开那些塑料膜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仿佛是在对他的到来欢呼雀跃似的。

从小到大，汪楠楠即使再生气，也从没动手打过她的三个孩子，但苏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甩出去的这一下又快又狠。

“听好了，从现在起，我不准你再说这句话。”汪楠楠抽回的手微微发颤，掌心红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苏杨极少忤逆自己的母亲，此刻却桀骜地扬了扬脸，一字一顿道：“妈，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你凭什么不让我说！”

房间很小，左手边摆放着一张长一米九、宽九十的木制小床，这是小时候他在家用过的旧床，以他现在的身高，铁定只能蜷着腿睡了；右边是一张窄小的书桌，与床之间留了个大概侧身能过的距离，房间没有窗户，低矮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只三叶风扇。

不知为何，白娇娇似乎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

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几分钟，苏杨整理好了三本作业，还附上了一张便笺纸，用美纹胶带黏在了数学练习册的封面上，回过头对胡亚琴道：“小胡同学，麻烦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小白同学，谢谢。”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胡亚琴尴尬地笑着，没去接苏杨手里的作业本，而是把脸转向了身旁的白娇娇，眼神复杂，好像在问：喂……你俩这又是在玩什么新花样呢？

白娇娇抿着唇：她又不是聋子……

“小胡同学，帮帮忙，要是你也想参考参考，可以提前拍下来哈。”苏杨没等胡亚琴接受或拒绝，直接将作业册丢到了胡亚琴的桌上。

胡亚琴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之间扫视了几个来回，最后勉强笑着把东西推到了白娇娇眼皮子底下，轻声道：“娇，苏杨……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白娇娇咬牙切齿地朝她动了动嘴，口型在说：我听到了！

随即她的眼睛还是瞟向了贴在封面上的便笺纸，不禁有种两眼一黑的感觉。

多么苍劲有力的笔划啊！可组合而成的文字为什么透出的是满满的狗腿气息：小白同学，我卑鄙，我龌龊，我不是人，我愿意承受你今后对我的一切指责和无视，但请求你，千万不要斩断我们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纯洁的友谊——语文作业，拜托了！

文字的末尾，他还画了一个双手合十，趴在地上跪拜的小小纸片人。

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子无名火慢慢地好像就散了。一个下午以来，班里同学并未如她想的那样，对她表现出过分的好奇，甚至关注度远不及当初的“豪车风波”，似乎同学们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新人设，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有班里的男同学主动帮她和胡亚琴抢位置。

而王邦在餐厅里也见缝插针地走过来和她搭话，问她最近都在看什么课外读物，有没有什么推荐书目。她突然觉得，或许苏杨的安排没什么不好，事情总要澄清，借他人之口旁敲侧击，总好过亲自上阵据理力争。至于成绩上的欠缺，胡亚琴安慰她道：“哎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笨，况且，你也不笨呐……”

想了想，白娇娇拿出手机，只把几个自己不太有把握的题目拍了下来，随后用眼神示意胡亚琴：你要不要？

胡亚琴当然如获至宝，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敢全部拿来主义，只挑了一些复杂的题目，将计算过程抄录到了草稿本上。等她弄完，发现白娇娇正在先前的那张便笺纸上写着什么，于是也没催促她，直到那张纸被白娇娇反着又贴回到了练习册封面上，她才轻声询问了一句：“那……我还他啦？”

白娇娇低头收拾书包，不置可否，胡亚琴只当她是默认了。

拿回作业册，苏杨立即揭下了那张便笺纸，上面白娇娇回复道：“语文作业还没写，回去拍了发给你。”

苏杨苦笑，此时走廊上铃声大作，晚自习结束了。

放学之后，苏杨斜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张记面馆。胖老板还在后厨忙碌，店里坐满了食客，于是苏杨靠在角落的冰柜旁，一只手插口袋望着天花板发呆。

胖老板端东西来来回回，总算是看到了一旁的苏杨，招呼了一声：“哟，小苏，这么晚还没回去呢，吃过了没？”

“赶紧给我来碗面。”苏杨微微佝偻着背，说话都没了力气，“你这没座儿了，帮我打包带走吧。”

“好嘞。”胖老板应了声，“稍等个五分钟哈，这会子人确实有点多。”

“对了，老张。”苏杨荡着步子干脆溜进了后厨，低声问道：“我之前放你这儿的……急救包……拿给我。”

胖老板做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笑道：“小伙子最近不安分呐，又给家里赶出来了？该不会……是早恋被抓包了吧？”

“别瞎想，我和同学之间可都是纯洁的友谊……”

“嘿嘿，那你跟我说说前因后果呗，让我也过一把八卦的瘾。”胖老板一边在忙，往厨房墙上挂着的一只双肩包指了指，道：“你给的那包东西我可不敢丢在店里，每天都带在身上了。”

“就知道你靠谱。”苏杨拍拍胖老板厚实的肩膀，很快在那背包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要我说啊，你家里人对你算可以的了，要是换了我得罪了我家老头，那先是一顿昏天黑地的混合双打，保准几天都不能好好走路的那种。”胖老板讲得绘声绘色，“然后，再关屋里饿上一两天，不乐意了再来一顿好打，诶唷那酸爽，啧啧……”

“咳，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你说的这涉嫌违法了吧？自家孩子也不能这么整……”苏杨没太当真，在他的认知中，张老板所说的那种家庭大多只出现在新闻报道里。

“你呀，是有福气的人。”张老板转头看了一眼苏杨，淡淡地说了一句。

苏杨呵呵笑着又道了声谢，这才拿着到手的“急救包”走出了后厨。

这是他一早做好的准备，三层的防水小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纸币、超市购物卡、会员卡、湿巾、纸巾、消毒液、护手霜、指甲钳……总之，就是他被老妈没收走的钱包和校服口袋内容物大全。

只可惜，他的经费不足，没能提前预备一个手机——希望老妈和二姐在家别那么无聊，随便试他的手机密码，要是被她们看到了那个备注名A 小白，肯定又得要掀起一番风浪。

“来，大碗面，面跟汤都给你分开来了，卤蛋加在汤里，还有卖剩下来的两张油饼，送你了。”

“你如果不加‘卖剩下’这几个字，我还能感动个两秒钟。”苏杨接过塑料袋，忍不住吐槽道。

“我给你热过了，一样吃的。”

“那个，老张，能不能借你手机用用？”苏杨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哦，那咋不行呢，不过我不像你那么讲究，我这手机上都是油，你别介意哈。”张老板去后厨的灶台上拿了手机过来，递给苏杨。

“介意我也不会说出来。”苏杨微笑。

白娇娇还没到家，坐在公交车上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你还在生气吗？我是苏杨，我能不能给你打个电话？”

手机被没收了，没法像平常一样拍照发给她，只能赶在晚自习结束之前写完所有的理科作业，让她带回家去……苏杨心想。

吃过晚饭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班里，白娇娇也和胡亚琴走在一起，一进班便看到了正在埋头狂写作业的苏杨。

小小的房间里似乎还回荡着那天他激昂的话语，但那天过了之后，他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理不一定能走遍天下，还得会闹的才行。

带着少许的伤感和回忆往昔之后的惆怅，苏杨也没心情吃晚饭了，背着书包直接回到了班里。

沪嘉高中部的住宿楼男女各有一栋，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条低矮灌木的绿化带，篮球场大小的草坪上，散落着一些健身器材，还有石桌石凳小凉亭，可谓是环境优雅，景色怡人。

还没到晚自习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食堂吃晚饭，也有几个人拎着从校外买的餐食进来，看到一下午都没出现的苏杨这时候出现了，纷纷朝他打着招呼。

班里人对苏杨的态度大多是友好的，因为各科老师都很会从他身上找乐子，沉闷的课堂由此多了一些色彩和活力。

苏杨勉强打起精神回应了几声，顺便也回问了下今晚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尽管中午他遭到了白娇娇那一番严厉的“警告”，可这依旧无法动摇他那颗想要帮助白娇娇的“赤子丹心”。

平常看不顺眼想揍他但为了修身养性要克制的时候，汪楠楠：“快滚去701……”

跟二姐苏桃吵架快要掀翻屋顶的时候，汪楠楠：“去701，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