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府尹很忙碌，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每件案子断下来都有人被打板子，在观摩了几次升堂之后，我对府尹的工作流程和审案模式已经熟谙于心。

这是一个天气宜人的早春。天空呈现一片清澈的碧蓝，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府衙不远处的墙角坐着神态慵懒的乞丐，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大哥，”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过去，有些失望地看了看他的身后，府衙里面倒是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萧凯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萧凯还没来吗？”

“姑娘，”他见我面上露出沮丧、失望的神情，用温和而殷勤的口吻说道：“他很忙的，出去办紧要的案子了，估计要晚些才能过来，姑娘如果要找他，可以到府衙内等候。”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难道萧凯根本就不在这里，或者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他只是随意欺骗我罢了？！

守候在雍州府大门外，让我有机会好好观摩了一番古代人审理案件的经过。

我就坐在衙门外的大石狮子下面默默等候。只有六天就是上元佳节，到那时候，大唐全国放假三日，他也许会回家乡，想到这，我愈发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这里真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当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那一张张生动的古代男人的脸孔时候，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问题。

正当我眼皮沉重，想要打个盹的时候，一阵阵“咩咩咩”的羊叫把我的睡意立马驱除出去，两头雪白的山羊映入眼帘，白山羊身后分别跟着两位长相一模一样的农人。

如果萧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还能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吗？

这让我心中有些焦急，好在他应该认识我，于是我愈发不敢离开那里片刻，生怕错过。

在一阵深沉肃穆的威武声中，白山羊抬起好奇而惊讶的眸子望向面前那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神情严厉的雍州府，府尹拿起桌案上的惊堂木，轻轻地一拍，他对羊比对待人要温柔许多。如常，他询问这两个人姓名和事由。

“大人，我们是孪生兄弟，我是弟弟，旁边这位是哥哥。”其中一个农人首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然后义愤填膺地说，“站在您面前的这头公羊的品种是长安城方圆百里最好的陕西白山羊，您看它身体是多么的强壮魁梧，它的角多么的闪亮，它的叫声多么的洪亮......”

总之，在他的眼里，这头羊就是天上有地上无、英武盖世的公羊，“我的公羊配种一次要收十两银子，可我大哥却找了只母羊把公羊勾引了，现在已经怀了小羊。”

见到他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他面罩黑布，虽然我们一同回古墓的路上，他已经黑色面罩摘下，露出一张在月光下轮廓分明、英武果毅的侧脸，可那只是侧脸，而且白天跟黑夜迥然不同。

下午的案件更有意思，是关于古代身份证的。

一位身着绸缎衣袍，身形臃肿、长相油腻的官爷，揪着一位妙龄少女，外加少女的母亲和哥哥来到堂上。

原来那姑娘是官爷家的丫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逃跑回了家乡，可惜，没多久就被官爷给抓了回来，按照官爷的诉求，当年是母亲和哥哥把丫鬟卖给他，现在丫鬟逃回去，他们却没有主动把小姑娘送回去，这是违法的，所以他不但把丫鬟抓了回来，还要求母亲和哥哥赔偿损失。

小丫鬟和她的母亲及哥哥跪在地上，他们一副农人的打扮，看上去没钱没势，哭诉着说那个官爷如何虐待小姑娘......

我不由得研究起这个案件来。根据他们的描述，在唐朝，不是每个人都有身份证，有身份的人才有，那如何证明小姑娘是小姑娘，程雅雯是程雅雯，也就是如何证明我是我的问题。

这真是个绕口令。

即使在现代，要证明我是我也是个复杂的问题。尽管身份证上有照片、名字、家庭住址等信息，可如果这个世界上正好有那么一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凭着那张脸可以胡作非为，所有坏事都会记到我的头上。

警察叔叔会一直对我穷追不舍。

在有着百万人口的长安城，名字叫做程雅雯的人能找出一打，对于没有身份证的老百姓，如何证明程雅雯是程雅雯呢？

这时堂上的书吏翻出来一本册子，呈给了府尹，“大人，”书吏用谦卑的语气说道：“小人查看了户籍名册，官人所述完全属实。”

那丫鬟的母亲和哥哥没啥钱，府尹没有让他们赔偿损失，只是一人赏了他们两大板。

看来只要户籍名册里面查有此人，那么这个人就是合法的，户籍书册上没有照片，我可以是任何一个年龄相仿的程雅雯。

冬日的太阳落到了西边，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府衙外绽放的梅树在风中摇曳，刺目的红色梅瓣从枯瘦的梅枝上飘落，在风中翻飞乱舞，这个世界被冰冷黯沉的夜色笼罩，我的心随着那抹金色沉了下去，就像浸泡在冰河中，眼前都是黑暗，心里都是绝望，不良人萧凯——也许就不存在？！

府衙外的摊贩早已散去，“啪塔”一声，黑色大门缓缓闭合，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路，该往哪里去？这里没有家。

我形单影只地立在暮色中，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身离去。

这个判决很有趣，如果从羊类比到人，一对男女发生了关系，不管是勾引还是强暴，都要承担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我就这样在雍州府外等候着，饿了就在一旁买碗馄饨充饥。

仔细一看，另外一头白山羊果然毛发油亮，圆润可爱，已经是有孕在身。“大人冤枉啊，”站在母羊身后的孪生哥哥高声喊道：“大人，我的母羊可是十里八乡最美丽的母羊，谁料想却被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强暴了，求大人为它做主。”

府尹面容沉了下来，眉头紧蹙，用郁闷的眼神打量着面前那两头正用纯真的眸子望着他的羊，公羊“咩”了一声，似乎在辩解大人我没有强暴它，是它自愿的；另外那头胸脯丰满、脸庞圆润的母羊随即娇娇地“咩”了一声，侧眸对向那头公羊，似乎在埋怨它没有男羊该有的担当。

就在我巴巴地站在衙门外，一面朝里面张望着，一面啃着从烤饼摊买来的胡饼，一只饼下肚，进去通报的衙役还没有回来，我又到馄饨摊坐下，叫了一碗荠菜猪肉馄饨，这时，那名黑瘦的衙役从里头走了出来，却没见到萧凯。

“一个巴掌拍不响，母羊生产的小羊要分一半给弟弟。”眼见孪生弟弟很不满地正要申诉，府尹瞪着面前那两头羊，鼻翼抽动，紧接着皱了皱眉，捂着鼻子，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兄弟各自替羊受过，一人挨两个板子作为惩罚。”

不待堂下两兄弟说话，府尹将案上摆放着的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厉声喝道：“拉下去！”

只听得堂下传来哭爹喊娘的叫唤声，又过了一会儿，那两兄弟互相埋怨着、一瘸一拐地各自牵着白山羊回去了。

“啊，”我摇了摇头，自古衙门好进不好出，“大哥，我就在在外面等，待萧凯回来的时候，还请麻烦大哥帮忙跟他说一声。”

他非常热情地点头，让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