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好像特别容易冻手冻脚冻耳朵，总觉得耳朵又热又痒，忍不住去扣然后就是一块死皮一手血。”

“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冷，就是心寒，用攒了好久的废瓶子卖的钱进了玫瑰，一下子全砸在手里，就……挺受不了的。”

“笃定地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样。”

“听起来，在你的眼里我以后会变成一个特别烂的人。”

“你总喜欢说些未来的事。”

“路上人越来越少，买玫瑰的人寥寥无几。我就抱着我的玫瑰，躲在路边，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

钟诚也没想到，这话说出口时，也可以那么轻易，有些如释负重的感觉。他重新抬起了头，缓缓地笑了。

林斯辰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姿势没有变，像是睡着了。

“时间越晚，越伤心。”

“提前一天进好了花，谁曾想到了半夜就开始下雪。”他随口抱怨着，像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午的时候，还有人寻着那点浪漫外出，顺带捎一只玫瑰。”

“可是雪终归还是越下越大。”

“因为玫瑰好像只在这一天值钱。”

“花瓣恹到发黑，它的美丽过期不候。可我仍然不敢走，捧着花站在没有人的十字路口。”

“过了不知多久。”

“我也曾经站在街边卖过花，就在这一天。”钟诚声音刻意放的很轻，不想吵醒他，可眼神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就卖过一次，挣了不少，连带着过了好几天舒坦日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听话地过去了，一点都不像我，大概也是出于好奇。”

“走近了，发现大概年龄相仿。”

“只开了车窗，我们两个中间隔了没有打开的车门。车里的暖气开的很足，他的身后放了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剩下的都是快要坏掉的，红到发黑的玫瑰。”

“他扒着车窗想要探头出来，被男人礼貌地制止，听称呼大概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穿着整洁柔软的羊毛衫，脸颊白皙红润，是一身的暖意，如果可以抱在怀里，大概会非常温暖。”

“他还是不听劝的探出了头，忽然间在眼前放大的脸让我吓了一跳。下一秒，温热的指腹抚过冻伤的脸。”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带着些令人厌烦的关切，我本应第一时间就打掉他的手，可是我听到他说，‘疼不疼’。”

钟诚捏了捏发酸的鼻梁，“他居然问我，疼不疼。”

“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

“我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了。到底是疼啊还是不疼。这连小伤都算不上，跟野狗野猫干一架都比这个要严重的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野孩子，哪有资格喊疼。”

“你到底是有多天真啊林斯辰。”

钟诚一时间没有控制好情绪，声音大了些。幸好趴着的林斯辰只是颤了一下就没动静了，应该没醒。

他沉默了一会，眉宇轻皱着，淡淡的惆怅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和人的差距可以那么大。”

“相同的年纪，你在温暖的车厢里被玫瑰簇拥，我在冰天雪地里为明天的午饭发愁。我在怀着恶意揣测你叫我过去的动机时，你却问我，疼不疼……”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正如你的温柔，正如我的叛逆。

——

餐桌上烛火摇曳。

比起林斯辰，其实他更能理解那个林斯辰口中那个负心的自己。

为什么“钟诚”会对林斯辰的努力冷眼旁观，甚至不断地去否定……

归根结底，是……

自卑。

就像钟耀假借来接苏家接他的借口去堵同样来接孩子的林宇文，结果不欢而散，拿他出气。他不过是眼巴巴地趴在车窗上看着林斯辰上车，心里想的着如何才能跟他做朋友。

钟耀以为他一直往那个方向看，见证了他的难堪，怒气牵连，小钟诚挨了一脚被踹出车门。“你也配往那边看，如果不是想找个借口见他，你这辈子连钢琴的边都摸不着。”

“滚，绿眼睛的小杂种。”

成年男人的一脚踹在身上，当时差点吐血，疼的缩成一团哭都哭不出来。

那辆黑色的豪车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钟诚就学乖了。

钟诚一直觉得林斯辰属猫的，布偶猫那种，死贵死贵地，还得富养娇养。可是品性也好，温软粘人，喵喵叫着，还会问你疼不疼。

钟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像猫，就是那种杂种流浪猫，绿眼睛的那种。警觉又敏感，好不容易被人领回家去，恶习难改，再被一脚踹出去的时候，他害怕了。

就像弃猫效应。

被丢过一次的猫，如果再被捡回去，就会乖的不得了，因为他害怕再次被丢，他害怕下次就真的没有家了。

小钟诚呜呜咽咽地朝苏颖华家的门口爬，身体上的疼痛，跟钟耀的恶言恶语比起来真的算不得什么。明明已经离心里那个被玫瑰簇拥着的小少年更近了，近到几乎触手可及。

突然之间，这一脚。

又被钟耀给踹回了十八层地狱。

不过在钟家住了几天，就真把自己当小少爷了，怎么能那么傻。钟诚从不认为那是他的家，他也不过是钟耀养的猫，一手培养的傀儡。

从此安全感无尽缺失。

谁也给不了，林斯辰也不行。

他必须要把握一切机会去抓住地位和权利，只有那样才可以慰藉空洞的内心。所以他会和凌钏结婚，他会听从钟耀的安排，甚至会去打压崭露头角的林斯辰。

至于林斯辰怎么想？

束之高阁，乖乖地当只会唱歌的金丝雀不好吗。

可林斯辰终归不是金丝雀。

琴说卖就卖，手指说毁就毁，追求红玫瑰的理想之路上，果断而又干脆。

他是愿意把一切都豁出去奉陪到底的疯子。

——

钟诚闭上了双眼。

绝望地默念道。

“我大概终有一天也会变成你梦魇中的模样。”

“他只是好奇地看着我。”

“我的爪子举的太累了，表情一垮，想要转身离开时，他对我招了招手，脆生生喊了一句要我过去他那边。”

“一辆黑车停在了路边，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可能是出于好心他买下了我的所有玫瑰。付的钱也远远超过了我的报价。”

“我收过钱后，看着男人带走了所有玫瑰全部都塞进了车的后座，里面似乎坐着了一个小男孩。”

钟诚看着林斯辰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他伸手勾了一缕林斯辰的头发，缠绕在指尖。

“他好奇地看着我。”

“我一向反感视线在身上停留，下意识地就摆出自以为最凶狠的表情，像只炸毛的猫。我以为他也会像别人一样露出或惊恐或嫌恶的情绪，可他没有。”

钟诚用手指戳戳林斯辰的发旋。

“会欺你，还会辜负你……”

钟诚收回来手指，他也趴在了桌子上，紧紧地抱着双臂，“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