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该尽力配合。

钟诚拨开光鲜亮丽的人群，踱步到他身边，抓紧车上的栏杆，朝他点了点头。林斯辰的此刻的眼神是清澈透亮的，眉目间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喜悦。

虽然林斯辰期末交了几张白卷，除此之外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好转。

邻近新年，钟家里事越来越多，钟诚出门也不太方便，结果那天早醒来就收到林斯辰的短讯，询问他那天晚.上有没有空，想一起吃个饭。

幸好，他的情绪随着睿辉事件的尘埃落定渐渐稳定，按时服用正确的药物和他认真积极想要赶紧好起来的态度。

这段时间一来看惯了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乍一重新乖起来，钟诚还有些不习惯。

等钟诚处理完钟耀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刚刚好赶去赴约。

人约黄昏后。

可钟诚是疲惫的，只是对林斯辰应付似地笑了笑，便转头望向窗外。

车上人很多，有许多出来游玩的年轻小情侣，大多手里拿着一支两支，一捧一束的红玫瑰。而钟诚一眼就看到了车厢最后一排角落的林斯辰。

林斯辰的衣柜里大多都是清一色的黑，长款毛呢大衣依旧是纯黑色的，意外搭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戴着银色金属边框的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没有问行程安排，也没有问目的地。

随他的便吧。

钟诚觉得自己就像被主人嫌弃糟蹋完的布偶，拉着小手，又要跟它和和美美的玩过家家。

在莫兰河岸的钟楼下，投了两枚硬币，搭上了复古的游览列车，乘务员衣着繁琐，带着深棕色的贝雷帽子，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中心城的名胜古迹。

她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衣着朴素，头发梳理的很利落。身边有个铁皮小车，车上满了盛得热烈的红玫瑰。

可惜林钟两人在车上，他们只能目送着小女孩在车窗外的视野里渐渐倒退。钟诚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林斯辰不语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地钟诚忽然笑了。

那小女孩和玫瑰在他的瞳孔里已经看不见，角勾起弧度，看来笑得也很难。“没有不高兴，别乱想。”

林斯辰身边那对情侣终于下了车，钟诚磨蹭了下坐在了他旁边。游览车走的慢，携着时间，挽着云彩，后来一路无言。

又倒了一班车，才到目的地，位置是闹中取静，一家很别致的餐厅，主打异邦菜系，只对中心上流圈子里一些特定的家族开放。钟诚随父亲来过几次，对这里印象并不是很好。

并不是说口感不好，或者其他。恰恰相反，所谓异邦，大概是指的钟诚母亲的家乡，口味中带着隐隐的熟悉感，钟诚还是喜欢的。

只是。

钟诚看着入口处，陆续进入的那些个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的男男女女心里就开始一阵烦躁。他站在林斯辰身后，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情绪。

身旁一个穿着低胸蓝丝绒礼裙的小姐姐见他的表情，轻声一笑，更显妩媚动人。她没有恶意，只是见诚一脸不爽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爱。

他上身穿了件短款棕色皮夹克里面穿的了一手织毛衣，小了一号不说，针脚歪歪扭扭，手工粗糙，上面交织了一个泰迪熊的图案。

泰迪熊表情恶劣。

跟此刻的钟诚简直一模一样。

钟诚听到她的笑声，紧接着意识到她的视线是落到毛衣上那只臭狗熊上时。薄脸皮迅速地变得红，他飞快地拉上拉链，相当不友善地瞪了那位女士一眼，“看什么看。

他总觉得自己跟这些场所像是格格不入。然后撇下正在和服务人员交谈的林斯辰，自顾自地往前走。

所以说他真的讨厌这种地方。

尤其是在他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来。

这是那个男O妈织的。

去年得病死的，临走都没来找他要一分钱，就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走了。收拾遗物时，箱子里翻出剩下的半捆毛线和这么件东西。

丑死了。

钟诚简直能想象出他那个妈织这玩意儿似的样子，肯定是不知道看哪个0mega织，然后搞了团毛线一块搞，翘着二郎腿，嘴里骂骂咧咧地问候着绿眼睛的狼崽子，脏话在每个针脚里都不会落下。

等织完了，然后就压箱底了。

自是分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终归是送不出手的。

这家餐厅规模不小，可以承接一定宴会，所以是有大厅的。钟诚不指望林斯辰能订上包间，毕竟仅凭林斯辰，想必光是预订就废了不少功夫。

大概林斯辰是真的废心思了。

经济上刚有好转，就敢带着他来这种高级餐。钟诚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两人在靠窗位置的位置落座。

趁林斯辰脱下大衣的时候，钟诚大体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基本上座无虛席，个个的衣着华贵，言笑晏晏。

钟诚把拉链拉到了顶。“你不热吗”

钟诚看了他一眼，偏过头看向窗外，倔强地答道:”不热。

林斯辰双手撑着下巴，白色高领毛衣让他看起来更加柔和。他的语调从容，朗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成熟。

“你的毛衣很可爱，是叔叔给你织的”

大抵这个年纪男A都很讨厌被夸可爱，钟诚眉毛越挑越高，带着气音的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要来这种地方，也不提前说一声。

菜上的很快，林斯辰兴致很高，还开了瓶有年份的红酒。

服务生醒好酒给林斯辰斟上，正想给钟诚倒时，却被钟诚一手盖住了杯口，“我不喝。

钟诚自知酒量不行，还是别再出洋相了。

他们吃的很慢，席间话语不多，倒也不觉得尴尬。到一半时，钟诚热的不行，死活不想脱外套，只好把拉链重新拉开，把那只丑了吧唧的熊暴露在灯光下。

以至于钟诚老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自觉地很烦躁。

林斯辰晃着酒杯，他透过暗红色的液体看钟诚，他的长相是那种冷调的，再配上标致性的碧眼，穿正装的时候，就是那种实打实的高贵冷艳。

林斯辰有幸见过他的所有样子。

从年幼初见，到将至中年。

从十八到二十八。

最美好的时间都耗在一起了。

林斯辰给钟诚倒了一点酒。“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没有人在看你，也没有人会因为一件衣服看不起你。”

像是一语中地。

钟诚直直撞进林斯辰的眼底，像溺毙在深海里。

“尝一下，很好喝的。”

林斯辰脸颊红扑扑的，他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他时，漂亮的桃花眼里缀满了碎星。

“不会醉的。”

钟诚一时间迷了眼，鬼迷心窍地接过了高脚杯。

低头嗅了嗅，馥郁甘甜。

再抬眼看着林斯辰，视线从眼睛滑到了泽润的唇，它泛着水光，上下一碰。

“抿一下。”

“你像在蛊惑我。”钟诚压低了声音，“你总是这样。”

林斯辰笑着看着钟诚喝完那一口红酒，双手捧着脸期待似地问，“好不好喝。”

钟诚没回答，只是伸手掂了一下一整支酒竟然所剩无几……

林斯辰很应景地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掩了下嘴，脸颊透着红，也不知道是微醺还是害羞。

“稍微，有点，上头。”

钟诚通知了司机来接他们俩之后，给他要了杯蜂蜜水。

林斯辰双手捧着杯子，眼睛看着他毛衣上的泰迪熊，“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这样……不也是鼓起勇气……穿着廉价的西装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

“不……我们不一样。”钟诚想要跟他解释。

“对，我们不一样。”林斯辰低着头，“你其实完全不需要觉得尴尬，你不再是野孩子了，你是钟家的小少爷，有资本做支撑，你有资格骄傲。”

“我知道的那件毛衣是你那位妈妈织的吧。不管你再觉得丢脸，也是有人愿意爱你的。”

“我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只好拼了命的往前跑。”

“提高业绩，展现实力，为了在钟氏站稳跟脚，我真的几乎拼尽全力。”林斯辰抬眼看他，“可你呢，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把我否定了。”

钟诚最害怕他那样的眼神。

“你喝醉了。”

“我能给予的，好像都是我一厢情愿施加给你的负担。就像你妈妈给你织的这件毛衣一样，你珍惜你不舍，但好像在你眼里始终上不来台面。”

“我十八岁的时候，站在你生日宴会的角落里，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跟你一样的高度……”

林斯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慢慢地埋进臂弯里，“结果二十八岁的时候，只是换了一身贵点西装，依旧站在角落里，在你的婚礼上，看着你和别人交换戒指……”

渐渐地。

没有声音了。

钟诚把瓶底那点红酒给自己倒上，一饮而尽，他现在听林斯辰说什么胡话，都不觉得惊讶了。

像在说“你喝醉了”一样。

他认定道，“你只是病了。”

“我是不是该给你买束玫瑰”处于座位的林斯抬日很望着他，头小幅度的歪了一下，“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恰巧车窗外路过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因为性子太野，吃了不少苦头，一见他的手扬起，就以为是要扬鞭子，瑟瑟发抖。

钟诚抓着栏杆看着窗外，心里却觉得，自己是死心般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他们在帝国军校的最后一个寒假很短，只有两周。但别说两周，哪怕分开两天，钟诚都担心林斯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游览车开的很慢，车窗外的天空被霞光染上了浪漫的颜色，节日的气氛浓郁，河岸商业街的店面大多装点了气球与玫瑰，来配合打折活动，看起来很不错，行人的脸上大多也是带着笑的。

这时，他的衣角被拽了一下。

钟诚低头一看是林斯辰的手，枯槁的二指很是惹眼，时刻提醒钟诚，那是他还不起的债。

钟诚看了一眼日历。

是二月十四，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