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想到他们夫妻二人，在潼歧城数里之外，发现了山草踩踏的痕迹，就不由得佩服苏云川三人，敢想敢做。

元姐又笑道：“你这话是说女子比不上男子？也不知道直不起腰的是谁。”

元姐回头丢了一个妩媚眼神过来，“我是你媳妇，还是城主是你媳妇？”

比起前几日，明明不在外奔波，却总感觉胡渣唏嘘，脚步有点虚浮的老方，只觉后腰一凉。

白石街道上，老方跟在元姐身后，搓着手问到。

“也是...真不愧是灵微境强者的弟子，这胆识，比起男子都不遑多让。”

老方忍不住捂腰。自家婆娘，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端庄大方，可唯独在自个儿面前，那是真的会“吃人”的。

“行了，不与你说笑了，城主其实早就给过我意思，若是李书亭久不回，我们可以稍后赶往中庭。”

老方哪敢接这一茬话，只能悻悻然跟在女子身后。

“原来如此，不过我们需不需要将苏云川三人上山之路，书信告知城主？”

“暂时不必，等到与李书亭一同返回再一齐汇报为好，况且先上山，还能够与苏姑娘他们询问其中细节，到时候就不用再多方打听了，能省去不少功夫。”

来到商队最常歇脚的客栈，元姐直接找上了一个岁数颇大，好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吴商，这些日子，有无朔峰城前来的消息。”

被元姐唤作吴商的老人，真实年岁，其实也就四五十，但面相早衰罢了。

听女子这么一说，老方前后顾看街道，才发现正是去往商队歇脚之路。

女子还以为自家男人，从朔峰城主对待李书亭，态度态度有别于旁人猜到了什么，就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老方边琢磨边说道：“我一开始觉得城主是很优别对待李书亭，还以为城主是那啥，可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源于满湫妹子，该不会城主也看上了满湫妹子吧。”

元姐哑然失笑，老方却还在振振有词道：“你看咱城主，虽然留着胡须，有意粗犷，但他的真容，比起李书亭来说，俊俏真是不输半点，完全配得上满湫妹子啊！所以才假公济私，非得让我们两人追回满湫妹子。”

元姐无奈摇头，比起听自家男人胡思乱想，她更好奇，送往中庭的书信，写的是些什么。

......

苏云川单手立剑在身后，将最后一个对手击败之后，并没有急着走下擂台。

看台上的四长老与五长老对视一眼，大概都知道了女子想要做什么，但既然二长老没有出言阻止，他们就暂且静观其变。

数百人心有不甘，看着从山下而来，说要叫中庭修炼者抬头看山下的女子。

一语成真，眼下真的是抬头看“山下”。

有人忍不住质问出声。

“你已经赢了，还在上面做什么，耍威风吗！”

只要有人开了一个头，后面便会有无数潮水般的质问，接踵而来。

二长老并未将心思放在苏云川身上，而是留心擂台下，有无卑劣话语传出，所幸中庭众人，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挤在人群中的两男两女，罗熬桂贴在苗山山身边问道：“山山，输了就是输了，他们怎么这么生气？”

封博南与郎夏，同样很是不解。

四人中的主心骨，明显是苗山山，而这姑娘不争的性格，潜移默化，也影响了其余三人。

“不是苏姐姐惹恼了他们，而是他们无法接受苏姐姐更强的事实罢了。”

有人听见此话，当即掉转矛头，带着怒火向苗山山开口。

“苗山山，你好歹也是中庭实力最强的凡境之一，若你之前出手与苏云川一战，她也不会如此轻松夺得魁首。”

在一对一的切磋中，苗山山是唯一一个，面对苏云川，尚未交手，便已经认负的人，难免为人不解、诟病，只觉得女子失了修炼者一颗无畏心。

心直口快的封博南，当即反唇相讥，“少在那边放屁，以多打少还看上去理直气壮的，有本事自己走到苏云川跟前去啊，别看见人家修为高，没胆子没实力上去，就张着两瓣破牙在这边指指点点，你这些年的修炼，都修炼到臭嘴上去了？要不我把封嘴的名号让给你好了！”

这番话颇有些毒辣，那人被激得青筋暴起，欲要上前“理论”，却被身边同伴拦住，只能暗骂一句“懦弱”，不再看这边。

如今是同心抗衡一人之际，不是内讧的时候，所以其他人虽然也对苗山山不满，但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封博南抹了抹嘴。懦弱是吧，今儿个叫你知道什么叫懦弱！

正深吸一口气，要再度开骂，肩膀却被人按住。

他回头看去，肩头挣了挣，“山山，今日他敢这样当面说你，日后还不知道怎么背后恶心人，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苗山山摇头，以眼神示意擂台方向。

封博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苏云川目光正好落在他们这个方向，他莫名就泄了气。

擂台上一袭淡粉衣裙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之后，视线扫过上千激昂的人群，忽然反手将剑插进身边地面，嗡嗡作响。

“你们不服？”

剑鸣所至之处，人声皆静谧。

女子又提高语调，再次问道：“你们不服吗！？”

无数人想高喊一句“不服”，可他们自觉实力不足，哪有颜面开口。

只是人群之中，突然有一道略显尖锐的男子声音传出，在诺大的寂静操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我不服！”

一袭黑衣，走出人群，站在擂台下与苏云川四目相对。

男子面色稍显扭曲，不甘溢于言表。

看台上的几位长老，都有些意外。

山道一次，擂台一次，两次败在女子手下，胡轩还有何不服的？

苏云川平淡开口，“你有什么不服的？”

胡轩恨恨开口：“你师傅斩蛇人，是百年来唯一一个灵微境强者，他一身修为，你所学就算不精，可也是从一开始就胜过我们不知凡几，你凭此胜了我们，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这公平吗！？”

若今次大比，没有苏云川横插一脚，说不定那柄塑晶匕首，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言既出，就像是沙坝涓流，渐成决堤之势，许多人也随之开口附和。

“没错，灵微境强者，手段神妙，非我等常人能揣测，你只要学了一二成，我们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若我有灵微境强者为师，今日擂台上，还能站着的，犹未可知！”

“你这分明是胜之不武！”

周遭种种论调，听得苗山山实在是有些头疼。追赶不及，就要前方之人停下，甚至回过头来站在自己身边，哪有这种道理？

封博南又忍不住啐了一声，“呸，就你们这样的，送上门去求，人家斩蛇人都不会收你们做徒弟，也不知道哪来的脸瞧不起苏云川。”

话虽糙，却一语道出许多人心中真正念头。

郎夏一把捂住了封博南的嘴。四人过去曾多次被人以远猎营规矩解决纷争，其中小部分，是因为想要挑战苗山山，而大部分，都是因为封博南说话，有些时候实在是太戳人心。

就在当下，周遭已经有十几双蕴含怒气的眼睛，将四人围在中间。

不被捂嘴，封博南还算淡然，可被捂嘴之后，他的那股子浑劲也上来了，唔唔声里，也有一种在叫骂的感觉，直到被苗山山一拳打在肚子上才消停。

身处擂台，将所有人的话，清晰收入耳中的苏云川，抬手按在白蛇剑尾。

就这么一个举动，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女子清鹂嗓音中，带着一丝异样情绪。

“像你们这种不服的面容，我早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胡轩眼神阴冷，“以你的师承，自然是想见几次见几次。”

苏云川突然就笑了。

“我见过这种不服面容最多的地方，是我来时乡城...谈河城。”

笑意非是喜意，反而看上去有难过在其中。

“谈河城远猎人败在今岁新至的中庭远猎人手下时，便是与你们一般，不服、不甘。”

这两句话，只有离擂台最近的人群听见了，神色并未改变，仿佛理当如此才对。

“修筑河堤船坞你们不服，城中定下规矩你们不服，仅仅是我的实力比你们高，你们也不服，那你们还服什么，服死吗？”

苏云川的话，忽然严厉数分，只有久经厮杀，才会无形携带的煞气，让下方众人难以开口。

好似一抹淡粉，是血色晕开后的淡薄一般。

“平关城，中庭修炼者初至，无视城中规矩，肆意行事，致使城内居民对远猎人心生不满。谈河城，中庭修炼者，不遵城主之令，置利民水路商道于不顾，甚至纠结一气，逼请城主，想要脱离谈河城，去往边境。落峡城，我与人切磋，只得了中庭远猎人一句‘看得困了’，你们这些山上人，到底是从哪来的傲气！”

从女子口中说出的话，让台下的修炼者们，都露出不敢相信地神色。

“你在胡说，今年下山的师兄师姐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苏云川看向话语传来的方向，“你不信？你以为我敢信吗！”

女子回身，向着高处看台抱拳。

哪怕没有“探哨”将城中诸事送往中庭，像远猎人异动这类大事，城主必须书信告知长老们。

“敢问几位长老，我父亲与师姐的书信，可曾送抵中庭？”

居中白发苍苍的老人，起身说道：“苏云川所言，皆是事实。”

满场哗然。

老人又开口道：“自今年千人下山之后，人族已有二十一城来信，内容大致与苏云川所说无二。”

人族二十五城，居然只有四座城池，不曾对今岁中庭修炼者不满。

可除去中庭，浮空镜深处无需远猎人驻守的牧野城，山下的潼歧城，其实只有一座城池，或许是相安无事。

由二长老说出的事实，让他们不得不信，许多人眼神都变得无措起来。

苏云川转过身面朝众人，将剑从地面抽出，“你们以为我想要来中庭吗，谁想要看你们一张张鼻孔朝天的嘴脸？我师傅身为灵微境强者，都能与城中居民平常相处，你们扣心自问，若是此刻就在山下，你们有几人不会端着一张架子？”

白蛇剑入鞘。

“我自拜师以来，不过七月，七月之前，我的实力也就与你们中最弱的凡境相当，你们不是说我能胜，都是因为我师傅吗，好，从今日起，两月之内，我不会修炼一时一刻，中庭不论境界，拜战者，我皆应！我倒要看看，你们哪来的脸，走出宫门之后，瞧不起山下的修炼者。”

带鞘三尺剑，在女子手中挽出一朵白花，被负在身后。

苏云川看了一眼人群中，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动静的一小撮人。

都是中庭破凡境，有望在今岁启灵的修炼者。

原以为只是看场好戏，不曾想最后突然把自己也给看到戏里了。

女子走下擂台，所过之处人群退让，好似持烛火夜行，夜幕在三尺外退散，又在身后聚拢。

那些破凡境的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雷堃身上。

雷堃满面愁容。怎么...几天前，我不上台，你们就不上了？惹毛了这姑娘，是我一个人的事？

比起神态各异，失魂落魄、尽力压抑怒火、战意高涨的凡境修炼者，他们倒是都显得神色平淡。

因为没有谁还能拉下脸，以破凡境修为去邀战苏云川了。

苏云川与胡轩擦肩而过时，目光都未曾落在他脸上，男子此刻，看着苏云川离去的方向，眼神怨毒。

苗山山拍了拍罗熬桂的肩膀，“反正没我们这些凡境的人什么事了，不如下山？”

罗熬桂双眼笑成了弯儿，“你是想去找那位苏姐姐吧？”

观方才粉衣女子离开的方向，分明是向着宫门而去。

郎夏双手环抱胸前，沉声道：“我们是该去找她一趟。”

封博南揉着肚子，“找她作什么？”

郎夏回道：“听闻我们所学琴笛，正是从平关城而来，说不定就是斩蛇人前辈所创，所以长老们才会让我们学乐理，以期修得什么变强之道。”

苗山山一笑，“我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单纯喜欢那位姐姐而已。”

四人一拍即合，悄然退出人群。

因为苏云川，接下来的破凡境切磋，在操场上的众人眼里，也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四长老拍着肚子，“那小姑娘走得这般匆忙，连塑晶匕首都忘了带走，就这么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吗？”

五长老打趣道：“说不定是人家根本瞧不上眼。”

重新落座的二长老，对五长老的话一笑置之，视线落在擂台上。

还不够，若要中庭这千人心性扭转，只凭苏云川先前所为，不够。

毕竟还是个年轻人，手段不够强硬，且确实...实力不够。

时隔三日，苏云川离开宫门，身姿掠下长道，并未注意到两侧军士，看待她的眼神，比起她上山时已经有所不同。

女子毫不停留，笔直向着客栈而去，惹得一路居民驻足看来，神情激动。

这身装扮，这柄剑，是那个拜山的女子！

听嘈客栈内，女子大多为重回中庭的李书亭而来，而男子，都是为了数日前居住在此的苏云川。

淡粉身影，踏入人声鼎沸的客栈大堂，双方皆是一愣，随即食客们眼前一花，人已经上了二楼。

苏云川站在梦藏生房间门外，微微喘气，心里忐忑，比起与破凡境交手时还要紧张。

“进来吧，在门口罚什么站。”

男子话语声从心湖内响起，苏云川心中大定。师傅果然还没走！

女子顾不得听见的罚字，推门进屋后反手关上房门，带笑跑到梦藏生身边，恭敬行礼。

“弟子见过师傅，师傅贵安，嘻嘻。”

梦藏生无奈笑道：“拿了个凡境大比魁首，有这么高兴？”

苏云川摇头，“师傅没有生弟子的气，弟子才高兴。”

看见徒弟的笑脸，原本想着怎么罚此次不遵师令的梦藏生，在猜到徒弟心中想法后，早已经消了气。

“这两个月，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中庭，有事就去找九长老。”

关切叮嘱一句之后，梦藏生又说道：“太累了就别去与那些傻子切磋，慢慢来，别急。”

苏云川收敛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傅的眼睛。

女子执意要与破凡境修炼者交手，其实是想趁着梦藏生无法帮衬，逼自己一把。

两月不修炼，可两月与人交手，又何尝不是一种修炼。

苏云川不想做梦藏生身边亲近之人，实力最低微的那一个。

返回途中，老方忍不住嘀咕，“媳妇儿，这事有点子怪啊。”

元姐是除了城主外，唯一一个知晓李书亭负责探查朔石的人，她偶尔还需要帮着打打下手。

吴商面色恭谨，拱手回道：“朔峰城倒是没有什么要给元姑娘的消息，不过山那边有一封据说是来自边境的书信，要带上中庭，交给那个灵微境斩蛇人的弟子苏云川。”

元姐问道：“商队何时启程出发。”

“我说媳妇，咱还要在潼歧城等多久，耽搁太多功夫回去的话，城主万一不高兴了怎么办？”

吴商给出答复，“明日大早，莫不是两位也要上山？那正好，有两位同行，想必这一路更加稳妥。”

元姐笑着说明日收拾好行装再来，便抱拳告辞，自始至终，两人的对话都很简单明了。

但其实这都是朔峰城主，特意找的正当理由，好让两人名正言顺上山。

“这话可不能乱说，城主堂堂七尺男儿，破凡境修炼者，虽然身子骨比起我们是柔弱了些，但一点没有女子气，要是听见你这话，必然会心中不喜。”

元姐掩嘴一笑。你这话顺序颠倒下，听起来会顺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