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桃想了想，为了短暂玩耍一趟挨顿打骂，不太值当。

“我觉得师娘姐姐说得对，是得早些回去，不然的话，有可能赶不上今年最后一趟远猎了。”

但她更奇怪的是，为什么陆晚要借何秋雨记录下的长道地文。

疾风从融乌环抱城垒的口器缝隙中，灌至三人周身，陆晚留心孙小桃是否会像前一夜来时那般，不知不觉中与土石灵通，可回到池水处，双辫女子，除了一样的兴奋外，并未再有任何异象发生。

可惜融乌不能出现在人前，不然的话，孙小桃其实想要在夜空里俯瞰一次，殷红熏黄的光火，交融弥漫至墨色中，到底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算了，早一时回去，城主想必会安心许多，你也不想再有一封书信，将你师傅唤回来吧。”

融乌的“小脑袋”，顿时有些两难。

当时梦藏生的交待，是说只要陆晚和孙小桃前来，找它做任何事情，它都必须答应。

每年九月秋末，最后一趟远猎，几乎都是城中所有破凡境之上的远猎人，尽数进山。

这要是爬上平原，必然要带上何秋雨，也会让其再折腾一趟，好像怎么都会违背梦藏生的话。

陆晚这一路上，都在暗中询问融乌，灵识之内，孙小桃身上的异象，有没有再度显现，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就猜想或许那种古怪境界，或许是可遇而不可求，也就觉得没必要再去一趟长道另一端。

原本中庭长老们，因为塑晶矿一事，有想过是否要让远猎人冬日进山，熟悉地势环境变化，但后来考虑到寒冬时分，万兽蛰伏，危险比起平常或许十不足一，也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太亦步亦趋，不一定是好事。

融乌以环节口器，缠绕住何秋雨腰身，又托住其足底，将人稳稳放在地面。

女子回头，冲着大如小山的它微微欠身行礼，说了一句多谢。

可后来梦藏生又说了，必须时时刻刻，保证孤身在外的何秋雨安稳。

当时的平关城主，才蓦然发现自己这个温柔如水的师娘，比起大师姐，才是极难敷衍，是真正的水亦能刚，颇有些无奈。

至于地下长道，自然暂时全都要交在何秋雨身上，其劳累程度，已经不能用很、非常来言说，而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陆晚说道：“等入冬之后，我会再来此地，帮你分担此事。”

孙小桃在一旁欲言又止。

何秋雨摇头道：“陆姑娘不必牵挂长道之事，我所需要负责的，只是推进时做记录而已，算不上劳累，真正出力的，其实是融乌。况且...陆姑娘入冬之后便要大婚，不宜在外操劳。”

孙小桃站在陆晚身后，连连点头，见陆晚红着脸回头看来，立刻双手在身前摆动起来，急切道：“师娘姐姐，真不是我说的！”

何秋雨解释说道：“梦师身为灵微境修炼者，早已经闻名落角平原，他的大小事迹，自然会在外广为流传。”

闻言陆晚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羞赧。

“何...何姑娘，我与小桃先告辞了，日后有机会，你可以来横山城做客。”

一袭青衣，落在小舟之内，破浪之声，比起来时汹涌许多。

孙小桃蹲在舟尾，带着笑意大声喊道：“小融乌，记得保管好那几枚术签，别轻易弄坏了！不然下一次来，要你好看！”

融乌立刻御飞色泽不一的方签，一一悬浮在迸发金焰的火球下方。

“知...知道了...”

有了这几枚奇怪的术签，秋雨姐再跟着去开凿长道，就不用担心视野不及了，真是不错呢。

心情颇好的融乌，与黑衣女子一同站在摇曳清波的池水旁，目送小舟上的火光，从对岸洞穴内缓缓向上，消失在墨色中，才好奇问道：“秋雨姐...大婚...是什么？”

方才提到此事，嫂子气血浮动很不寻常，该不是所谓的生病了?

何秋雨一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敷衍道：“是人族重要的一种礼仪，此事你不用多问。”

可女子不知怎的，突然在脑海中闪过一丝杂念，鬼使神差问道：“你有配偶吗？”

融乌巨大身躯，呈现出一种...扭捏之姿。

“那几年...大哥...一直在附近...都没有...母虫...敢过来...”

何秋雨一直硬朗的面容，突然失笑出声。与一只虫子，问这种荒唐问题，看来自己真是受某人影响太深。

融乌趴下身子，尘风将与它比起来，身躯千一不到的黑衣女子衣摆吹起。

“秋雨姐...怎么了吗...”

大哥、嫂子、秋雨姐的装束真好看，就像扯片云挂在身后，被风吹得飘摇一样。

它又抬起庞大身躯，好似在调转方向，又一次趴下。

何秋雨收敛心神摇头，“没事，今夜暂且休息，明日我们再前往横山城的方向。”

融乌应下后，起身跟着女子返回石屋边，趴下身子时，有些遗憾。

因为何秋雨进屋后，就将门反手关上，它便看不见女子衣摆飞扬的场景了。

石屋内灯火通明，融乌在外面，千般念头，又渐渐行融一之事。

......

五日之期转眼即逝，横山城主自两人离开的第二日，就发现平原上传来的异动消失了，还有些吃惊，梦藏生到底是留下了什么手段，能够让陆晚与孙小桃，这么快解决异动。

也有些猜测，莫不是此次异动，就是因梦藏生留下了什么不得了的神物所致？

倒是误打误撞，让他猜到了一点。

灵识之中，突然在黯黑空旷之处，两粒明火朝着身下绚烂交绘灯火而来，横山城主眉头舒展开来。观两人灵气涌动，这一趟应该是毫无风波。

交还马匹之后，陆晚让孙小桃先回两家宅邸报平安。

双辫女子憋着嘴，委屈眼神盯着青衣女子，传音过去。

“师娘姐姐，你这是信不过我，怕我在城主面前说漏嘴，才将我打发走的吧。”

放在以往，陆晚定然是有话直说，可今日她却是在冷秋之中笑得暖意。

“泥偶，的确是成双成对为好。”

孙小桃先是愣神一瞬，反应过来后脚步连连后退，干笑道：“我这就回家问候爹娘叔婶！”

说罢头也不回，神色惊慌奔走离开。

要是让师傅知道自己在平关城说的那些话，泥偶是没有，吃拳估计要吃到饱！

陆晚浅笑摇头，顺着街道向着内城而去，一路上不时与人浅聊两句，几乎听到的都是些夸赞恭贺言语。

登上城主府，陆晚行礼过后，先行开口：“城主，此次我与小桃，在平原之上碰见一些事情，所以三种术签，都已经消耗殆尽，还请城主见谅。”

女子微微垂首，横山城主浅笑道：“三种术签，本来就与月生丹一样，属于可折损之物，无需介意，倒是你们二人平安归来即可。”

一袭白衣的男子，并未询问这一趟两人的去向，以及做了些什么。

“对了，两日前，宋队长等人已经返回城中，陆姑娘与小桃，若是今日不便，就明日前去远猎营，与师队长他们商议进山事宜如何？”

陆晚松了一口气，回道：“我与小桃尚有余力，这就与她一同前去营内，先行商定远猎事宜。”

横山城主点头，“也好，这些事本就是师队长负责，那我就不多说些什么了。”

一袭青衣，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横山城主温良神色，却在陆晚离去后，再度凝重起来。

方才在他的灵识之内，分明在陆晚身上，探查到一股未知强者气息，虽然微弱，但是绝不是启灵境那么简单。

男子闭目，灵识本是铺洒至城中每个角落的一滩细沙，却由心而动，自聚往城东某条街道。

睁眼之时，横山城主轻叹一声。

连孙小桃身上，也有相同气息，看来梦藏生果然不是独自一人，恐怕在暗处，还有境界差不多的好友，蛰伏在人族之内。

......

五十问能有多久？

中庭长老们居住的地方，向来是一人一栋阁楼，从两日前开始，其中一处就撤去了所有驻守军士。

修炼者大比，也只有三位长老出席。

诺大的比试擂台操场，依旧是人头攒动，但与此次大比，与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已经没了关系。

还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自然是前两日中胜出的凡境以及破凡境修炼者。

其中一道淡粉身影，也依旧是显眼易见。

不论人墙多么拥挤，只要是苏云川前来，必定会在人群中分出一片无人可以近身的空地。

长老们尚未落座，三个老人站在一起，以二长老为首，俯瞰过来。

以商道入撑天阁的四长老，伸手轻轻拍着有些圆润的肚皮，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以医术入撑天阁的五长老，含笑反问，“有何不可？”

二长老看着粉衣女子微垂眉梢，缓缓道：“若不是九长老身份特殊，实力也太强，其实此事，也不至于落到一个小辈身上。”

左右两位长老皆默然。

中庭修炼者与日俱增的傲气，还是今岁人族各城，无论是来自城主的书信，又或是来自探哨的密信细细阐述过后，长老们才后知后觉。

只怪平日，与千人相处久矣，不在局外，终究是没能看清局中形势。

所以自横山城传来苏云川会前来中庭拜营的消息开始，长老们早已久候多时。

朱漆宫门外，山门石道上，女子才能这么轻易进入山上。

无非是要借一柄山下剑，好好打磨打磨山上兵刃。

四长老还在权衡，“若是让这小姑娘风头太过，会不会招致怨妒？能磨千人心性，自是好事，可一旦宫中有人对其恶语相向，惹了那人不快，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五长老笑呵呵道：“这些事情，大长老想必早已有推断，不然不会让我们几人放手而为。”

二长老目光微凝。若是有人不思进取，反嫉贤妒能，那就早些下山去吧。

老人上前一步，话语洪亮：“今日大比，凡境魁首，可得塑晶匕首一枚，破凡境魁首，可得三次入地火修炼机会。”

人群沉默一息，窃窃私语声，便如潮水般淹没了操场。

既没有说塑晶匕首归属之期，也就等于说是胜者便能永远将其视为己有？这种奖赏，好像比起地火炼体更为珍贵。

人群中的胡轩，神色热切。若是自己也有一柄塑晶匕首，与他比起来又如何？

被三人围在中间的苗山山，侧首看向不远处的淡粉身影，有点不明白长老们的用意。

前几日，曾将苏云川击败的那名破凡境，被身边人撞了一下肩膀，眼神揶揄看来，嘴巴却努起朝向另一边。

此人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另一面。他娘的，赢了比输了还丢人！

看台上的五长老呵呵一笑，“白送咯。”

四长老反驳道：“不一定，万一那丫头，突发奇想呢？”

“你是说，她会去尝试争夺破凡境魁首？”

“实力不在巅峰，便有胆量战破凡，如今本钱足够，自然想要以小博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更有趣的事。”

“以小博大，也得看看划不划算，两头皆要，最有可能两头皆失。”

两位老人笑谈之际，二长老突然又开口，气势威严的话语，盖过了风语声，落到了每个人耳中。

“苏云川只在凡境之列比试。”

满场又是一息死寂，随即哗然。

这不是白送是什么？

难道因为对方是灵微境弟子，就值得如此讨好？

听着周遭议论声，苗山山摇头不已，拉过好友罗熬桂，凑近其耳边低声说道：“明日乐比过后，我们又下山去玩如何？”

少女扑闪着一双夹睫似花开的眼睛，吃惊问道：“山山你是不打算抢夺塑晶匕首了吗？”

旁边的郎夏与封博南，也是接着开口。

“对啊，虽说那苏云川实力确实强，可山山你的实力也不弱，与她碰上，还不知道谁胜谁负。”

“那天在山道上，你说苏云川的实力，在破凡境中也算强，可我看不像嘛，说不定是那个胡轩，自己下山忘了修炼，实力大减，才！会！输！”

越到后面，封博南嗓门越是大，听得远处某人脸色铁青。

苗山山让好友别这么嚣张，招手示意几人靠近，于是几颗脑袋便凑在一起。

苗山山压低嗓音，两尺之外不可闻。

“虽然雷堃并未说出与那姐姐的交手细节，可这两日我认真复局后，确定一事，那便是雷堃，必定催动了秘法，或是五行灵术之一，你们以为，他真的赢了？”

三人张着嘴，满脸不敢相信。真是如此的话，不就等于破凡境全力以赴，才能战胜一个凡境？这也算赢？

几人下意识看向破凡境之人聚集处，正好看见雷堃脸上，有一闪而逝，如释重负的神色闪过。

如此一来，苗山山的推论，便更加趋近真相。

已经落座的二长老，却是将视线，往四人这边投来一瞬，便又移开。

四擂之下，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屏息静气，三度宁境。

左手握剑的苏云川，只觉得周边吵闹又平静，这般重复了好几次，却一直没有注意缘由，始终皱眉低头。

这幅表现，在许多人眼中，成了惺惺作态。

怎么，若是二长老不说，你还真打算去与破凡境一争？也不想想前两日你败得有多惨。

可实际上，苏云川只是不太习惯身后没有人。

女子脚步微错，稍稍侧身看向身后，目光所及之处，无数男女视线纷纷躲避。

苏云川叹气一声。今日师傅又没来，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也对，这是自己第二次不听师傅的话了，上一次还能用神智不清来解释，这一次恐怕什么理由都没有用了。

女子苦恼不已，眉头紧锁。

好些人却以为，自己方才谈论对方的话，惹得其不悦，心中忐忑。

冷汗蒙鼻，才发觉自己今日，根本都没资格走上擂台，心弦放松之际，又生出挫败羞耻之感。

怕什么怕，日后前往边境，碰上山级巨兽，也这么贪生怕死吗！？

今日大比，不再是混战，而是一比一分出胜负，谁也不能提前知晓自己的对手是何人。

在二长老的点头示意下，一名身材壮硕的军士，摊开长卷，朗声唱名。

“第一场比试，远猎人苏云川，对战中庭苗山山！”

苏云川收回视线，紧了紧手上三尺剑，迈步缓缓走上擂台。

衣摆好似一朵初开熳花，并未至最艳丽时分，仍然是粉黛之色，却依旧美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不少人也同时看向苗山山。没想到一来便是最强凡境之间的较量，这一场必定极有看头！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迟迟未上台的苗山山，抬头冲着苏云川灿烂一笑。

“我认输。”

何秋雨郑重道：“能够参与其中，是我之幸事。”

借着翻看地文之机，陆晚还是凭借“师娘”身份，与平关城主定下了涵盖整个落角平原的地下长道开凿一事。

融乌被金焰签映照的明亮双目，更加灿烂无比，连声说都是自己该做的。

陆晚又从螺蛳壳里，取出了何秋雨留在此地，需要消耗的一应食水，还包括了几件装潢石屋的桌椅摆件，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张与平关城高楼露台上成双摆放，一般无二的摇椅。

走过一趟平关城，与二师妹见过面，又出城欣赏过“月色”，孙小桃心满意足，跟着陆晚乘着融乌返回深井。

这都是平关城主私下拜托陆晚带来的，用她的话说，在地下的日子，算是务工，又不是坐牢遭罪，不至于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清苦模样。

何秋雨挤出一个笑脸，再次道谢。

将东西摆放好，让石屋之中变得更有人气之后，陆晚柔声道：“幸苦何姑娘了。”

从融乌头上跳下，孙小桃满脸笑意，拍着它双目中间的厚甲，砰砰作响。

“师娘姐姐，要不我们再顺着长道，往横山城那边走一遭？等下回来，让融乌送我们回去横山城不远处，这样也好多省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