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什么宝物，但她每一颗都很喜欢。

可眼下被人拿走，也不敢讨回，心情便更加低落，回答的语气也就可怜巴巴起来。

可是金兰却是说她现在受伤了，根本无法变回男子身，得等到伤愈才行。

女子脖颈上的伤口，最初有足指甲宽，但只是几个时辰而已，就已经愈合小半，大概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上一次两人一同赶赴潼歧城，还有这一次，他又试探了几次金兰，无论是故意弄湿对方衣物，还是半道上强拉着人下水洗澡，金兰确实都是一个男子，而且性格与变为女子后截然不同，没有这么娇弱。

那些被苏云川捡走的泉底石子，其实都是她攒了许久，带来放在这里的。

三人又回到了泉边，苏云川正捧起泉水梳洗，先前小屋的火堆，被水浇灭小半时，扬起无数灰烬，落在他们头上，一碰就化为齑粉，根本摘不掉。

从对李书亭的愤怒中静下心来的梦藏生，看了看粘在衣服上的灰尘，心念一动，薄如蝉翼的灵气便从周身浮动，贴在身体表面流转，将所有赃物都卷走。

“我都说过了，从记事以来就是这样，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体哪里古怪，反正这种变化的方法，根本就没有谁教过我。”

看得尚未能够掌握灵气的苏云川羡慕不已，也开始在想，到底金兰是不是灵微境。

金兰在梦藏生右手边三尺远处，纤长睫毛扑动，水酝幽深的双瞳，带着一丝可怜意味看向水面。

梦藏生侧首看来，“可你先前，为何会说我的身体和你一样，都不会被精钢剑所伤，这难道不是你对我们两人的身体都了如指掌？”

他说完这话之后，左右手两边的女子，同时停下所有动作，朝中间看来。

金兰抬手，以指尖轻轻按压伤口附近，其实是在悄然拉紧衣衫。

金兰擦花了脸，看见他的举动，也有样学样，将身上尘土洗去。

发现说漏了嘴，金兰立刻双手捂嘴摇头。

梦藏生已经有了答案，不再继续深究，反正日后，不论自己去到何处，这个忽男忽女的金兰，都必须带在身边，有的是时间来查明真相。

“修炼者审视自身，总有无可及之处，所以你这身体的古怪情形，一定是外人告知你，而这个外人，应该就是你口中的大哥二哥。你发现我之后，一直待在我身边，应该是看出我与你相差不多，而这份同样的怪异，恐怕就是灵识无法看透你我二人的身躯，对不对？”

梦藏生一点点剖析，金兰眼中的吃惊也越来越浓。

看对方神情，梦藏生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又觉得刚做的推断满是漏洞。

与老人柏翁偶遇，对方一定用灵识探查过自己，当时自己在灵识中的模样，就是五彩描绘，清晰可见的“实相”，可老人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也就是说相同的场面，老人已经习以为常。

而落日森林里，还有别的修炼者，比起老人境界更高，或许在修为低的人灵识里，修为高的人，都是一样无法被窥探的存在？

既然如此，金兰的两个哥哥，既然无法窥探其灵脉，恐怕实力还不及金兰，也可以来到人族才对，怎么会放任女子孤身进入三原？

可那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实力已经是妙微境之上的话，又怎么会看不破金兰周身灵气流转？

解开疑团的方法，自然是直接询问最简单，梦藏生当即说道：“你大哥二哥实力如何，若是比不上你，我可以放过他们。”

金兰先是一喜，然后警惕问道：“真的？”

梦藏生点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

金兰纠结了片刻后，小声说道：“大哥二哥的实力应该不强才对，他们没有一次能打赢我的。”

苏云川突然插话进来，“师傅，她的大哥二哥打不过她，或许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太弱，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实力太强。”

只说横山城远猎营，最强两人，就都是女子，一个师以风，一个相貌绝美的许晴源。

再说平关城，虽然城中居民，都觉得梦藏生不在，平关城主便是最强之人，可至今他们都不知道，对外宣称修为是凡境的女子，早已经直入启灵，哪怕在周边几座城池，都已经是最强之一。

常常胡思乱想的苏云川，偶尔也会一阵见血，戳中关键之处。

梦藏生觉得弟子说得有理，就追问道：“你大哥二哥到底是什么境界？”

金兰神色急切起来，“我都说了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人族，所谓境界划分，也是我来了人族之后才知道的，他们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我了，梦藏生，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在她看来，一旦两位兄长被眼前之人盯上，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颈间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梦藏生双眼微眯，自始至终，他都对金兰的话存有疑心。

不仅是因为对方性格转变太突兀，更是因为之前，男子金兰，口口声声说他是代表其余灵微境修炼者出面，来拉拢自己的。

是在被自己制住后，才立刻改口。

若这些话都是假的，意义何在？

见梦藏生不做回答，坐在三尺之外的金兰，双眼一红，双膝磕跪在泉边被冻僵的土石上，朝着男子靠近些许，哀求道：“梦藏生，自我记事以来，一直是我两位兄长照顾我，没有他们，我早就已经死了，若你执意不放过他们，就先将我杀了吧。”

女子垂首在梦藏生眼下，姿态极低。

让同为女子的苏云川，都有些于心不忍。

梦藏生目光一直落在金兰身上，还是有着防备，冷声道：“先起来吧，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从未来过人族，没有伤害过一人，我不会去找他们。”

金兰俯身之姿，抬头看来，含泪不语。

与她隔了一个梦藏生的苏云川，开口说道：“师傅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傅，这词是这样用对吧？”

背对弟子的梦藏生，弹指出一线灵气，打在苏云川额头，女子立刻缩了缩脖子，继续清理衣物上的灰烬。

梦藏生淡然道：“提及你两位兄长，就是为了印证你我两人身躯古怪而已，说了不对他们出手，此话便是诺言。”

与女子金兰说话，实在是太费力，梦藏生摇摇头，“既然你不信，那就等你变回男子之躯我们再来聊吧。”

抬手又是数层青灵罩从金兰周边地面升起，将女子身形隔绝在里面。

哪怕女子身下土石内，亦是被彻底圈围。

梦藏生站起身，对苏云川摊手：“我会帮你隔绝热泉。”

苏云川会意，将戴在腕间的螺丝壳取下，递给梦藏生。

之后梦藏生一个人顺着山势往下走了些许距离，站在淹没小腿的积雪里，离一大一小两个灵罩足有十数丈。

手里拿着先前一直在记写他与金兰所聊一切的书本，默默浏览，以文字梳理思绪。

最初进入人族，还以为人族三原，不过是一座道术浅薄的浅水池塘。

可后来接触的事情越多，才发现池中之水，其实极深。

再到后来，发现池塘之外，有许多庞然大物，除了柏翁之外，貌似都对这池塘存了些不善心思，好似人族三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块案上鱼肉，对比起来，又像是个弹丸之地。

直到此次碰见金兰，这才在泉底挖出来多少石子？都快装不下，接不住了。

梦藏生轻轻擦去书上的落雪，若是以他的速度，从横山城走到身后热泉，不过四五日而已。

可为何这一走就是三季流逝，数月光阴？

......

一连下了数日的雨终于停了，朔峰城内的小湖，风平浪静之后，只差一掌之距，湖水就会涌溅湖边道路。

原本从未入水的老柳盘根，眼下已经被湖水淹没，好像一颗老树，本就是同时长在湖陆两处，又或者是坚韧数根，将快要平齐，同为碧色的水陆抓在一起，彼此难分。

李书亭走出院门，无喜无悲，从听说湖水异样，好奇赶来的人群背后穿过。

城内驯兽营，又少了一匹马，而这匹马，向来是为一个人独备的。

收到消息的朔峰城主，在李书亭出城前，就已经堵在了城门处。

一人一骑，在朔峰城主的主动邀请下，一同走向城外。

“我以为你会去墨雨城，请胡靡来寻找满湫姑娘的下落。”

“不是他。”

“嗯，既然你是去潼歧城，就该是去找他们了，可你想过没有，万一正是他做了此事，你去有什么意义？”

“至少......看她无恙。”

两人只往城外走了十几丈远，一城之主，平日里也就能到这个地方。

在朔峰城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满湫下落之后，朔峰城主，也不由得再将念头放在离开的苏云川三人身上。

本是百思不得其解，苏云川有什么理由带走满湫，直到管事来报，李书亭打算出城，他才因为男子的身份，恍然大悟。

既是探查朔石之谜，也是制衡稳固三座城池独行猎人人心的李书亭，向来都是由中庭长老们直接管辖，所接触的秘辛，说不定比起他这个城主还多。

既然苏云川不算秘辛，金兰也不算秘辛，那么就只有一个一直不起眼的沈藏梦是秘辛。

朔峰城主叹气一声，看满湫无恙？就你这副模样，哪来的说服力，面色简直比起冲杀兽群还来得可怖。

“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找两人与你一同前往潼歧城，莫要拒绝，你这心力交瘁的模样，只怕满湫无恙，你先有恙，若是不想做第二个关山砚，这一次就听我的，我好歹是个城主，你总不至于...”

“可以，尽快。”

朔峰城主絮絮叨叨到一半，就被李书亭打断。

面容消瘦的男子，无奈摇头回城，倒是没有前几日那么焦头烂额了。

反正是那人所为，满湫姑娘就绝不会出事。

不多久，有两人赶来城外与李书亭汇合，正是不久前才回城的老方，与输了苏云川一招，履行赌约，“服侍”她的元姐。

汉子大大咧咧骑在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朝着面无表情的李书亭丢了过去，“城主给的月生丹，先吃了再说吧，瞅你那一脸惨白，跟死了三天一样！”

言语里颇为不客气，好似与眼前之人有多大仇怨一般。

李书亭接过后，道谢一声，打开瓶塞就将其中翠绿丹药服下，开始炼化，恢复气血。

另一匹马上的元姐，长枪一挥，直接从老方身后而来，枪尾砸在汉子后脑勺，喝骂道：“你这张嘴，何时能改了这胡言乱语的习惯！？”

这一击没有尽力，老方自然能够躲过去，可他不敢躲，只是缩脖子挠头。

元姐歉意道：“李兄弟，事情始末，我们已经从城主处得知一二，这趟前往潼歧城，必定帮你带回满湫姑娘。”

不能说出“真相”，朔峰城主只能编了一个谎言。

说满湫其实是主动请求苏云川三人将她带走，可又不愿意告知李书亭，这才突然失踪。

虽然元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合理，可话是从城主口中说出，再加之李书亭的确是要前往潼歧城，与苏云川三人走的路一样，也就不再多想。

炼化药力的李书亭，以眼神示意感激之情。

老方又在此刻嘲讽开口，“带满湫姑娘回来作什么，那沈兄弟说得对，李书亭就是块石头，顶多算好看一点的石头，不是他惹满湫姑娘生气，满湫姑娘能偷摸离开？要我看，还不如让面具兄弟......哎哎哎！媳妇，你看清楚，这一头是枪尖！”

被架刃在颈间，老方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算是知道自家媳妇，为什么刀剑不使，非要使枪了。

这真是一寸长，一寸强啊！

不多时，李书亭调息完毕，依旧神色平静，翻身上马，三人就此策马奔走在草原上。

可他握住缰绳的手，却比起身边夫妻二人要用力许多。

曾经答应过，要给满湫找个好人家，而心力兼备的金兰，正是身边最合适的人选。

可在老方提到面具之时，李书亭心里，却突然有一丝不甘。

若是自己无需管这么多的琐事，可以像斩蛇人说的那般，带着她去人族远处，又何必托付与他人！？

......

两日光阴转眼便过，苏云川一直在把玩各种从泉水中捞上来的石子，雪景倒是没有看什么，所以双目一直未曾生疾。

此刻梦藏生起身走到再度被雪覆盖的泉边，她也跟着出去了。

青灵罩散去，她直勾勾盯着最中间的景象，想看看金兰是否又变成男子。

可土石裸露的圆圈之中，非但没有男子，甚至从一个女子，变成了两个女子。

梦藏生双眼微眯，悄然退至苏云川身后，传音要弟子上前询问。

还没反应过来的苏云川，只能硬着头皮沉声开口问道：“你将满湫妹妹放出来，是想以她做要挟，让我放你走？”

并未恢复男儿身的金兰，闻言立刻离满湫远了些，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这两日太......难捱......”

还没解释完，金兰便又将头颅低了下去，声音也几乎难以察觉。

这种说辞，梦藏生怎么可能信自己。

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再看向站在雪地上的师徒二人，满湫上前两步，施了一礼。

“苏姐姐，金兰她没有对我做什么，是我自己不好，差一点害了朔峰城，这才求她带我离开的，沈大哥...梦大哥，能不能不要为难她？”

此刻的满湫，脸上稚嫩之气完全消散，双瞳一如金兰那般，似乎有万水之意，气质更加涤尘不染，看得苏云川微微走神，都没有注意到古怪之处。

她背后的梦藏生，看了一眼金兰，金兰立刻怯生生摇头，传音过来解释。

梦藏生将信将疑时，满湫转身朝他拜身，“梦大哥，只是因为水运趋避，除了金兰姑娘之外，眼下只有你更为独特，所以我才会猜想，你就是苏姐姐的师傅。”

梦藏生上下看了一眼满湫，最终无奈走到她身前，抬手在对方头顶，与自己双眼平齐比划，关切道：“个子突然就窜上来了，腿脚没有不舒服吧？”

满湫抬头，笑得天真烂漫，直教周遭风雪失色。

“多谢梦大哥关心，满湫一切都好。”

差点再次溺在这一笑中的苏云川，这才发现，刚才满湫上前，行姿端正，没有丝毫拐瘸。

金兰顿时慌了神，“梦藏生，我大哥二哥从来没有来过人族，你不要伤害他们！”

梦藏生眼神一凝，“没有来过人族？也就是说你们住在人族之外？”

视线之外的苏云川，唇齿微张，看着梦藏生脑后束发，然后忍不住探出身子，细细打量起金兰面容。

除了一双眼睛，每每看见都会让人如心潜湖渊，论及美貌，还赶不上自己，师傅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实在受不了耳边有人哭哭啼啼，搞得自己精神都无法集中，梦藏生便要金兰换回男子身。

也对，何姐姐也不是大美人，师傅对她可好了。

难道陆晚师娘，其实也是这样的长相？可所有人都说师娘是横山城美貌前三的女子啊，总不能一城的男子眼光，都和师傅一样吧？

又开始胡思乱想的苏云川，与神色不对的金兰，让梦藏生反应过来先前的话有歧意，淡定改口道：“金兰，你一直提及大哥二哥，想必也是灵微境之上的修炼者吧？”

这种不用借助苏生灵气就可以恢复伤势的体魄，让师徒两人又开了眼界。

梦藏生想到金兰先前，说精钢剑伤不了她，也伤不了自己，或许可以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关于自己身躯的秘密，就开口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可以在男女之间转换，而且比起普通修炼者来说，坚韧程度完全不能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