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刀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当时我与苏云川相处了几日，并未过多来往，但是看她行止，并不似什么好手，而且常常与斩...与那人顶嘴争吵，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礼数的样子，或许是拜师这三两月，才突然有了改变。”

傍晚时分，前去迎接商队，打算叮嘱众人一声，切莫将梦藏生的名号以及作为传开，却没想到碰见了两个正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想起，才猛然发觉，那个身穿淡粉衣衫的谈河城主之女，好像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此时的落峡城主，已经卸下了身上甲胄，先前之所以穿戴整齐，是因为一个数十年不变的习惯。

从清晨大日初升，阳光横穿高楼开始，便披甲在身，一直到入夜前，半掩圆盘，第二次阳光横穿高楼，才会将其脱下，但也不会收入后厅，而是挂在前厅角落的木架上，以备随时出战。

进入府内前厅，朝着老人抱拳，“城主，深夜唤我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又因为某些缘由，连梦藏生的事，都不能随意提及，于是落峡城对于斩蛇人之事，便知之甚少了，消息滞后，也是理所当然。

“李刀，依你先前所说，苏云川那小姑娘，娇蛮无礼，修为一般，为何今日老夫见之，不仅礼数周全，实力更是凡境翘楚。”

抱拳的汉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在平关城，对方身上那些细微的小动作，这次短短一路同行，并未见到，而且话语也少了许多，言谈之间，回答果决。

倒不是不想去，只是老城主规矩所致，哪拨人在何时该做何事，如非情形特殊，从无例外，所以暂时还未轮到他护卫商队前去。

虽说之后也有相熟之人去了平关又返回，但是传回来的消息，几乎都与梦藏生有关，对其两个弟子，若不是平关城主身份在那摆着，只怕也提不上几句。

时隔多日的两次相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平关城主那般沉稳。

最后李刀才回味起一事，护卫领队，通常是由队伍中最为服众之人担任，先前他还以为梦藏生是那个领队，但进门之时，走在前面的却是苏云川，领队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而所谓的服众，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实力。

自从上一次去了平关之后，之后就一直留在落峡。

老人接过酒水，一饮而尽，以前其实不怎么喝，但是从韩老那里学会许多新奇术法之后，也就不得不喝了。

抹掉短须上的酒渍之后，手背上有暗淡火光一闪而逝，蒸发掉了酒水，将杯子放回桌上，眯眼说道：“你与她切磋一番的结果，大概是个不相上下，但若是她去掉那古怪炼体之术，不以命相搏的话，你必败。况且从今日汇禀这一次商队行程来看，就算真是以命相搏，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傍晚的谈话里，关于狼蛇袭击商队一事，最后苏云川摘去了覆地蟒小蛇，只说恰好梦藏生在平原上有事，出手救下了众人。

在那之前的厮杀，便是原原本本说出，毕竟假话说得越少，就越可信。

狼蛇齐现，一人缠斗数头狼王，这些光是听着，就知道当时情形有多危急。

能够在这种局面下依旧安稳归来，实力可见一斑。

落峡城主的话让李刀有些不敢置信，若是不算刚从中庭赶来的远猎人，城内除去老城主，以及远猎营内一名破凡境的修炼者，就属他实力最强，不然上一次也不会是他带队驰援平关城。

不过话是从老城主嘴里说出，哪怕原本只有三分为真，眼下也变为十分了。

“城主，那苏云川的修为，真的已经如此高强了？这不可能才是。”

心思急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李刀话语沉重说道：“难道是用了耗损气血的方法，强行提升了修为？”

老城主并未回话，只是就近坐在了客椅内，目光落在相对的窗户上，思索不停。

李刀接着开口，“刚才城主说了，苏姑娘身上有古怪秘法，说不定那就不是用来修炼的，而是让人看起来与常人无二，遮掩气血空虚的秘法而已。”

老人抬起一臂，止住了他的话以后，问了另一件事。

“你如何看待梦藏生此人？”

李刀一怔，便反应过来，这是想通过其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来判定真正品行，看看是否会做出如此禁忌之事。

他回忆了一下那段时日，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

老人看了他一眼，“无妨，一一道来便是。”

李刀心中叹气一声，抱拳应下了。

“与斩蛇人初见......”

只是开了个话头，老人便皱眉开口打断，“就叫他梦藏生。”

李刀无奈，改口说道：“与梦藏生初见，是在...平关城主府内，当时平关城主身上有伤，不便起身，他就站在一旁，举止很是随意。起初我也觉得古怪，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某些规矩，比如身份差异，但知道他是独行猎人之后，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他的修为，据本人亲口所说，是启灵境......”

听到此处，老人再次开口：“说说他平日里待人如何。”

李刀细想了一下，回道：“与人相处之时，不看身份实力，只看能不能聊得投缘，这就是他给我最清晰的感觉。当时韩老出现之后，我看两人相处，亦是十分随意，好像普通居民也好，修炼者也好，在他眼里，并无不同。”

话语停顿了一下，说了一件小事。

“狼蛇退去的头两日，城内远猎人外出，都是骑马来去，他就找到平关城主，定了一个规矩，不论是谁，都不准在城内纵马狂奔。”

老城主脸色始终淡然，听到此处，眼神才微微闪动，“你以为他此举何意？”

李刀早已经想过此事，立刻回道：“或许是担心惊扰冲撞了城内居民。”

老城主微微点头，“既如此，你觉得他像是那种，会用阴损手段之人吗。”

李刀一时语噎，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无端以恶意揣测他人，此举确实不光彩。

只是梦藏生并非单单是苏云川的师傅，还另有弟子，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城主却是淡然道：“之前我也见过了梦藏生，除了没什么眼力，胆小怯懦，不知礼数外，看上去为人也算正直。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一个毛头小子，还是能看穿些许的，观苏丫头对他的态度，也不是惧怕，而是敬服，那就可以确定，迄今为止，他没有做过什么诡事。”

话语透过木窗，传到了楼外贴墙静坐的黑衣男子耳中，令其哭笑不得。

原来老人下午的不喜神色，不是突然生出，而是早就有了。

这让梦藏生更疑惑了，事情总得有个起因才是，总不能平白无故被人骂。

城主府内四周各有烛台，数盏明灯照亮了厅中所有角落，老人坐立，视线移到了自己的甲胄上，正暗暗泛着寒光。

“下一次城内商队前往平关，是不是由你带队？“

李刀点头说是。

老人接着说道：“届时你去平关城打听一下，看看梦藏生在城内风评如何。”

李刀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营内兄弟们应该知道不少，不如现在就叫过来，城主你只管问他们便是，或者这一次商队返回，我就跟着前去？”

老人斜蔑了他一眼，汉子立刻噤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忐忑。

城内远猎人，各有职责，除非遇上重大变故，不然绝不会更改，像这样的私事，他主动开口说要提前，便是坏了规矩。

老人起身，虽已是七十多岁，依旧精神烁烁。

“真以为老夫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瞒的，若是她真找了一个好师傅，这不是一件好事？”

李刀只能不停点头。

原来城主想的不是自己坏了规矩，而是早已经知晓营内兄弟，每次回来都会私下谈论梦藏生。

那些事迹，虽说不能外传，但哪个热血男儿会不向往，所以落峡城主知道以后，也故意装作不知，毕竟不能光明正大谈论梦藏生的缘由，主要就是由他而起。

老人走回主座，跨上台阶之时，身形停顿了一瞬，语气也低沉了些，“她伤到了何处？”

李刀回道：“看当时的情形，应是左肩。”

几个呼吸后，得到答复的老人，才转身坐下，又一次闭目。

“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事，不用特意照顾我这个老头子的想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说他们不必藏掖梦藏生的事迹。

李刀告退之时，一路都在回想刚从平关返回，汇禀事宜的情形。

不怪他们不敢随意谈论，只是老人公事公办，就连提及平关城主受伤，也是一笔带过，没有详问其中细节，甚至在他忍不住说平关城主拜人为师之时，老城主脸上还流露出不悦，想到多年以前的事，担心会勾动老人心里不好的往事，落峡城远猎营，才会次次遮掩来自平关的消息。

梦藏生师徒二人，以为苏云川和平关城主是师姐妹一事，是李刀说的，但其实是老城主从别处得知的。

老城主之所以对苏云川喜爱，是因为爱屋及乌。

而平关城主，正是落峡城主的亲孙女。

当听见屋内老人询问伤口，再结合前面的话语，窗外的梦藏生，便知道两人说的，正是自己的二徒弟，再稍微联想一下，就能大致猜到老人与其的关系。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老城主的态度，一如谈河城主见到梦藏生一样，各种不顺眼，无非是爱女心切，和疼爱孙女，天生对接近的外人有着警惕审视。

若是同为女子倒没有什么，就像今日，不苟言笑的老人，和颜悦色对待苏云川，可偏偏梦藏生是男子，那就必然没什么好脸色。

解开了心里疑惑之后，偷听了许久的梦藏生，便准备离去了。

屋内闭目感悟灵气的老人，却是眉头一皱，睁眼起身，向着窗边走来。

与李刀交谈之时，并未注意到窗外的怪异，厅中安静下来以后，总觉得风声不对。

因为落峡城位置特别，处于两山相交之谷，又临**原，所以每逢日夜寒暑转变，便会有风从两个方向吹拂而来，整栋高楼，会极有默契，关上一边的窗户。

梦藏生偷偷上来之前，曾经观察过情形如何，发现对着墨雨城方向的窗户都是关上的，还暗自庆幸过“天助我也”，可实际上，人们只是不想夜里被风吹得着凉而已。

吱呀声里，老人猛然打开两扇木窗，从山里来的凉风，立时灌入屋内，吹得烛火一阵摇晃。

盯着漆黑的屋檐看了许久，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便将视线上移，似乎在看这片自己守了数十年的山脉，叹气一声，眼神落寞合上了窗门。

一袭黑衣，就在老人扫视过的檐下躲藏着，平贴在木梁上。

听见关窗的声音以后，梦藏生还是不敢动弹。刚才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依旧被察觉到了，此刻要是探头出去查看，真弄出点响动，老人说不定直接就破窗而出了。

到时候两人大眼瞪小眼，怎么的呢，会不会一通打斗之后，双双坠崖，生死不知。

在脑海里胡思乱想一会儿，确定不会有意外，黑影才顺着原路返回地面。

若无其事走到先前与弟子分开的地方，梦藏生抬头看向最高处，梳理着不多的线索。

看老城主对待苏云川的表现，是喜爱，而不是厌恶，这一点就能证明老人还是惦念着自己孙女的。

只是在孙女受伤数月之后，才开口问起具体伤势如何，这一举动，摆明了爷孙之间发生过不好的事，不然其中一个不会远走他乡，还无谓生死。

想到生死之事，梦藏生便想起平关城主曾经说过，是因为逝去生母的遗愿，才会想要去人族大地看看，自始至终，未曾提及生父。

那种刻意回避，让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在梦藏生想得出神之时，哒哒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先前一直在不远处酒铺里的苏云川，不知第几次回绝了店家请自己喝酒，甚至是珍藏好酒的善意之后，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于是在一帮酒客眼巴巴的目光里，小跑向高楼下的空地，直直向着那个黑衣男子而去。

梦藏生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女子所来之地，几个男子正伸长脖子看过来，不禁觉得好笑，“不是让你先回远猎营吗，这是等了多久，又喝了多少？”

说着还故意挥挥手，脸上露出嫌弃神色，似乎在驱散酒气。

苏云川一时害羞，站定之后红着脸回道：“也没有等多久，就喝了两壶。”

其中半壶，还是先前省下来的花酒，一个没忍住，就见底了。

梦藏生点头，“喝了两壶酒，那应该是饱了，倒也无需再用晚饭，就先回去吧。”

他故意装出来的嫌弃，自然是被苏云川看透了，但是被抓包一事，还是会让人有些羞窘。

女子点头后，师徒并肩走在街道里，一路远离身后高楼。

此处远猎营一分为二，两边城池各有一处，离通向大山的城门不远，所以两人是向着大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酒铺之时，苏云川好奇问道：“师傅，你偷...探听到了什么？”

梦藏生以拳捂嘴，咳嗽两声，故作正经，大声说道：“三徒弟，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记住了吗？”

苏云川下意识回道：“可师傅你偷看周留姐姐她们换衣服来着。”

一道黑影，咚地敲在了女子头顶，令其双手抱头，痛呼不已。

然后在黑衣男子一手高举的威胁里，两道身影快速离去。

酒客们面面相觑，先前那男子的话语，明显也有说给他们的意思，而且从两人称呼来看，是远猎人无疑了，便默默收起了心思，坐下喝酒。

远去的梦藏生，回头看去，就这么一个酒铺，比周边热闹些许。

只是默默感叹，自己徒弟这桃花开得，貌似太旺盛了，难不成所谓道运，也会无形之中影响身边人？

收回目光，对身边女子说道：“这几日若是有人找你切磋比试，可以假意推脱之后应下。”

苏云川还抱着头，看着他不说话。

梦藏生气笑道：“赢一场，一壶酒。”

苏云川立刻带笑，重重点头，“师傅放心，弟子一场都不会输的！”

虽说老人话语，并非是在质问，却依旧让李刀心神紧绷。

汉子赶忙上前两步，提起桌上的方壶，倒了一杯食翠递给老人，靠近之时，小心翼翼问道：“最强？”

他当然不信苏云川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梦藏生，可眼下看来，至少是队伍中第二强。

落峡城主平复内息，刚才的闭目，并非是休憩心神，而是在修炼。

李刀跟着侍卫前来城主府的时候，在楼下大桥处，看见了一黑一粉两道身影，似乎正在观赏夜景，心里面就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些许准备。

老人如今是启灵境，已不奢望更上一层楼，破境灵微，只是还能变得更强，就没有理由停下修炼一事。

锋锐之气收敛回体内，睁眼转身，面朝来人，仔细审视一番之后，缓缓开口。

“三两月的时日，让一个修为在凡境最末之人，一跃成为凡境最强，你觉得此事有几分可行？”

只是今日苏云川抵达的时机，刚好是日沉之前，聊起正事，才不便于卸甲。

老人站立厅中，双手负后，闭目背对来人，开口话语，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