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与身边的人聊了起来，“郑姐姐，以后你再来平关，可一定叫上我！”

郑佳节无奈，你想来，我还想来呢，据孙千森透露的消息来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谈河城修为高一些的远猎人，好像都必须下河？直至某件事完成才行。

泥偶的突然异变，让他有些担忧起来。

之前还有一物，也是出自他手，便是碧水城主夫人，李平柳的塑像。

反而是坐在火堆边，喝着花酒，脚下搓动泥土不停。

离城池越远，那份全貌渐渐显露之后，沈故棠越是惊叹不已，不觉诡异，反而觉得这就是生平所见最美的景色了。

他低下头，看着被靴底搓开的草皮，露出了下面的黄土，若有所思。

嘈杂声音从夜色里传来，因为要自备酒菜，而且要将其提前做成特殊样式，所以远猎人们花的时间稍微长了点，此时城外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

她摇摇头，“这事不好说，接下来我不一定能护卫商队，小棠你也要有所准备，只怕我们都闲不下来了。”

有不少人和她一样，不时就会回头仰视，啧啧称奇。

但是城头上的守夜士兵们，看待下面众人，一样是觉得景色奇特。

沈故棠眼神疑惑，将身子转了过来，好奇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们要去囚珠城了吗？”

郑佳节回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大概...某些时候，都不会留在城内，具体的，得等到城主的命令下来才能知晓。”

她看了看身边人腰上挂着的酒壶，和背上一尺见方的木箱，开口笑道：“我来帮你拿吧。”

朝着城外唯一的火光走去时，沈故棠是背对而行，抬头看着城上火盆，在视野里渐渐“下沉”，然后就是一轮红光，从明黄色的一线之上，如同朝日出生，蓦然占据整个天空，心神激荡。

察觉到手上力度渐强，平关城主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师妹终于注意到了。

一阵悠扬曲调，忽然从远方传来，清脆悠扬，婉转如年岁鸟鸣，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牵引过去了。

苏云川眼神一亮，心里愁苦消解许多，既然师傅有此兴致吹奏笛声，那应该没有对人多一事生气。

平关城主脚步微顿，看向身边人，苏云川立刻小声说道：“这就是笛子。”

听着如诉笛声，所有人感觉眼前有一幅幅画卷展开，各色晕染其上，粗描细勾，美景万般，如见江河奔流，又见小林歇鸟，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陶醉其中的众人，就这么慢慢向上走，来到篝火前的时候，那沁人心脾的曲子才停下。

火光之中，有一人面带浅笑，手上五指间，有某物来回飞旋，令人眼花缭乱。

停手拿住那根竹管之后，那人才开口说道：“没想到今夜来了这么多人，也好，人多热闹些，不过酒菜嘛，只怕要个人各管个人饱了。”

稍稍安静之后，蒋泉几个平关城的远猎人，笑着走向一旁的各式器具。

“此事好办，这些日子，于烧烤一事，我们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梦师再指点几次便可。”

梦藏生将笛子插进腰间，“那感情好，有你们帮忙，今晚饿肚子的人，会少很多。”

听见这话以后，与他不熟悉的人，才明白过来，刚才的话，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都放松几分。

平关城主笑道：“看来今夜，一堆柴火，怕是围不下这么多人了。”

在场有三四十人之多，彼此对视后，将各式肉菜交给了蒋泉他们，便又生了两堆火，大概就是来自同一城的，就聚在一起了。

不过还是会彼此走动，与相熟却不常见的好友，摩肩接踵而坐。

苏云川跑到梦藏生身边，低声说道：“先前弟子说错话了，师傅果然是这个。”

她握拳翘起大拇指，这个手势，还是从某人这里学来的，是顶好的意思。

梦藏生正在看火候，每次摇动圆扇，有风吹过，木炭的暗红火光就会明亮几分，没有风吹，就暗淡下来，放慢来看，如同人的一呼一吸。

若是有明火，便倒上一点水，将其扑灭。

此事急不来的，需要有耐心，最后到嘴的烤串，才会入味三分，外焦里嫩。

人族之事也是一样，自己就是那面圆扇，所说出的一切，就是那阵风，一旦太急，生出明火，反而会让最终后果，被焚烧得惨不忍睹。

听见徒弟夸赞，梦藏生笑道：“迟了，日后你的酒水，每日限额。”

小心思被揭穿后，苏云川有些沮丧，平关城主应付过寒暄之后，也朝着这边走来，将酒壶藏于身后，开口问道：“先前师傅吹奏的曲子，是之前唱过的《兰亭序》？”

就当没看见两女的小动作，梦藏生点头，“嗯，有些时候，词曲相得益彰，有些时候，词不达意，各有优劣吧，不过我以笛子吹奏，只是因为你们听不懂词罢了，可不是这首曲子填词不行。”

平关城主点头，“师傅家乡之语，短时日内确实很难学会，不过日后若有机会，也不妨教教我们？”

梦藏生摆放好一些荤素不一的串子，递给苏云川，笑道：“真想学的话，日后我可以教你们。”

从听见不同语言后，平关城主并没有多问，师傅从来没问过自己的过去，身为弟子，自然也信任师傅便可。

拿到花酒的苏云川，俏皮一笑，“以后再学，现在还是吃东西重要，我先给他们送去啦。”

她转身没走出去两步，一句话直入心湖。

“这些是给你和你师姐，还有那几个小家伙的，其他人让老蒋他们忙活去吧。”

苏云川停步，回过头咧嘴笑得更开心了，看看，师傅还是宠我们多一些的。

她又回来，拉过平关城主的手，向着火堆边走去。

坐下之后，一袭红衣左手边，是赵之狂和柳染染，而一袭粉衣右手边，是吴树和万芳。

在不远处的梦藏生，浅酌一口，目光温和看向并排而坐的两大四小，这几个小家伙，择师意图，很明显了。

蒋泉尝了一口他烤的食物之后，摇头自叹不如。

“有幸尝过梦师手艺，再品尝自己做的，总觉得差得远咯。”

梦藏生回头笑道，“之前多谢蒋大哥和周姑娘了，这里有几壶酒，虽然没有食翠的效用，但也算可口，就当是谢礼，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蒋泉没有婉拒，笑话，也不看看是谁送的，能是简单的酒吗？

就算是普通的酒又如何，送的人不普通，它本身也就不普通了。

“梦师不必这么客气，城主变强，也是我平关之福。”

说着就接过了酒，分给了在一旁忙碌的周留一半，至于其他人，都没和城主他们对练过，就没这福分了。

不时有人过来取菜，也有人试着亲自上手，只是出了意外，被笑骂过后，才明白此事也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三处火堆一线排开，与城头火光相对，离蛇骨最近的那边，有人不停探头探脑。

暗中观察许久之后，沈故棠小声念道：“斩蛇人前辈，好像也没有周姐姐说的那么严厉嘛。”

胡昕搭话道：“前辈当然自有风度，怎么能一语说尽。”

沈故棠眼珠一转，故意语气古怪说道：“胡昕你今天，好像当着前辈的面，输给了苏姑娘，前辈一定对你印象极深。”

这话让胡昕一瞬间羞恼不已，红着脸，嗓门也大了几分，“要你提醒我！？”

沈故棠又捂住嘴，瞪大眼睛，含糊不清道：“你这么大声，不怕被前辈听见？”

胡昕立刻收敛，朝梦藏生那边看去，长舒一口气，还好，前辈应该是没听见的，然后又回头，恶狠狠瞪了笑得花枝乱颤的沈故棠一眼。

一旁的郑佳节换上笑容，嗯了一声，两女才作罢。

火堆边的人，成圈围坐，总有人背对其余两处。

闷头喝酒的张怀鑫，听着耳边那些关于斩蛇人的谈论，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冲动生出，提起一坛酒便站起身，向着梦藏生走去。

走到男子身前，抱着酒坛，豪迈说道：“谈河城远猎人张怀鑫，憧憬平关斩蛇人已久，敬前辈一杯。”

脸上露出笑容，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但是他的举动，还是让所有人都有些诧异，不是没有人敬酒，但是像这样抱着个坛子的，还是第一个，一看就是要拼酒啊！

修炼者虽然能克制酒力，但也不是没有上限的，就像气球，一旦膨胀到某个度，就会炸裂开，酒力反扑，比起寻常时候更要醉人，只怕会躺个三两日才能清醒。

一帮人既想起哄，又觉得这样太过冒犯了，只能暂时不动声色。

就在此时，有一人却突然笑出了声，引得无数视线朝他看去。

被“围攻”的尤达，赶忙平复神色，起身朝着梦藏生抱拳，“前辈，许久不见了。”

梦藏生看清他的面容后，也是有些意外，然后才想起来某事，笑道：“是尤达兄弟啊，确实很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老蔡从横山城辗转而来，一路护卫，自然不可能是同一批远猎人，所以后半段路程，自然是碧水城猎人负责。

尤达放下手，来这边就是为了小聚吃肉，所以手上还拿着串呢，有些不雅观了。

他窘迫笑道：“劳烦前辈记挂了，这些时日过得很好。”

梦藏生接着问道：“刚才你笑什么？不如说说看。”

不是他故意晾着张怀鑫，只是拼酒的话，今天夜里，得吃多少虫子啊，所以先想办法糊弄过去。

尤达有些难以启齿，只怕在场之人，都想要看看前辈酒量如何，自己要是说出刚才想到的听闻，此事不就泡汤了？

前辈可以以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不敢有异议，自己也就是个凡境，被一帮同境的人围殴，不是找揍吗？

看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多有犹豫，抱着酒坛的张怀鑫，也猜测到了和敬酒一事有关，主动开口劝说：“尤达兄弟不必顾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有些人看正主都发话了，也就大着胆子起哄。

“对啊，快说吧，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赶紧说，再不说肉都凉了！”

“没想到啊，尤达你还有这么小媳妇的一面呢，哈哈哈！”

......

依旧逃不过“围攻”的尤达，觉着已经被人取笑了，若是让你们这些人如愿以偿，岂不是吃亏吃大了，索性心一横，大声说道。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也就不瞒着了，前辈曾在碧水城待过一些时日，与人比过一次酒，七八人喝趴下了，前辈依旧面不改色，只怕今天敞开了喝，在座没有人能走回城的，都得爬回去！”

说完之后，尤达双手环抱，得意哼了一声。

这话的本意，应该是劝说众人，别自不量力，但是他的语气却不对，充满了挑衅。

梦藏生却差点忍不住，出手捂住他那张嘴了。

这不是激将法是什么？

果不其然，原本觉得拼酒一事，可行可不行的远猎人们，都蠢蠢欲动，打算挨个“敬酒”了。

那边的两大四小，也是颇为期待的样子。

气氛躁动起来，梦藏生急中生智。

一句暗中传音过后，脸色剧变的苏云川，立刻起身，大义凌然到：“今夜能聚在此处，都是我师傅的功劳，你们这样子，有点恩将仇报了！”

她伸手，按下了身边小姑娘的头，不让这未来徒弟开口。

万芳疑惑，刚才未来师傅，明明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怎么突然这么一本正经了。

其实苏云川是没有办法，师傅说了，要拼酒也行，不多，就半缸。

被拿捏住软肋后，再不敢事不关己，这才起身劝阻。

在她开口之后，其他人神态各异，都以不自然的举动，掩饰尴尬，不再提拼酒。

毕竟能来城外赏景，外加品尝美食，确实是托斩蛇人师徒的福。

承了别人的情，还给人挖坑，要是传出去，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张怀鑫抱着酒坛，回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苦笑，苏姑娘的话，无法不听。

梦藏生见众人消停，也就举起酒壶，笑道：“各位，我们这是在城外，若都喝得酩酊大醉，有虫兽袭来，岂不是要被包圆了？不如改日找个时间，于内城酒桌上切磋一番，不是我吹嘘，比酒量，自出道以来，千杯不倒，未逢敌手！”

说到最后，他对着张怀鑫笑道：“至于今日，饮过此壶，以曲代酒。”

被话里的“包圆”“千杯不倒”等词勾起共鸣和战意的远猎人们，纷纷提酒，无论男女，豪气却又克制，喝下三两口，一抹嘴，默契至极大笑起来。

张怀鑫凝视身前一袭蓝衣许久，释然而笑，抱拳过后，走了回去。

梦藏生朝尤达伸手隔空压了压，“站着做什么，你也想敬酒啊？”

尤达哈哈一笑，走出人堆，“敬酒不敢，拿些肉。”

梦藏生无奈摇头，朝着苏云川招招手，后者立刻小跑而来，压低嗓音，讨好问道：“师傅，我这表现，能不能值一壶酒？”

梦藏生取下腰间笛子，递了过去，笑道：“若是今夜你能完整吹出一曲，便值一坛，吹不出，倒扣一壶。”

苏云川啊了一声，一张好看的小脸，又苦了数分。

见此，梦藏生不再捉弄她了，递过一个木盘，“行了，你师姐都给了你一壶了，就别在我这边讨要了，把这些给你师姐她们端过去吧。”

苏云川羞窘不已，原来师傅都知道了。

等她返回火堆旁，梦藏生朝着蒋泉他们一笑：“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蒋泉、周留几人手上动作不停，笑着点头应下了。

接下来，歌换曲，酒未变，人又添，几番好景，都在此间。

梦藏生轻转竹笛，提身飞跃，远离人群，去向丘陵最高处。

夜色中，有暗红光芒，勾勒出模糊人影，先前来到此处听闻的美妙乐声，再度回响。

他低头看着下面不远处的三堆柴火，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畅快相谈的人影。

眼下所见，其实如同奏笛之举，是短暂的假象，不过以后，要多花些功夫，变假为真。

在盛世来临后，不用执着于生死的人族，也可以有一些闲情逸致。

不如从今夜开始，将抚慰人心的歌曲，送往人族各地。

只求古人今人，不要太过斥责这偷窃之举。

累了七千多年，于心不忍，也是时候，让此间天下人，浮生可歇。

平关城主左手提着一个酒壶，随着步子轻轻摇晃，右手被人揽住。

行至城外，看见那点火光，苏云川才想起，烤肉什么的，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身后人又这么多，会不会累着师傅啊？万一生气了，责罚下来怎么办？最后把那半缸酒收回去了怎么办？一时间忧心忡忡。

沈故棠还在想，不会留在城内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人族要开启新城，只是以囚珠谈河之间的路程来看，好像没这个必要。

听见紫衣女子的话以后，她笑着摇头，视线不经意往前看去，“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这才多重啊，不累的。”

城外丘陵，万事俱备后，梦藏生也不急着动手。

郑佳节不强求，笑着紧了紧手上绳索。

远猎人体魄强于普通人数十倍，不然先前某个姑娘也做不到，一手一个大缸，抬起就走的举动。

队伍正前方，两个背影挽手前行，很是亲昵。

万一这次回去，发现塑像也有损毁，对于碧水城主，还有鱼阳大哥他们一家来说，只怕又是一次伤心事了。

不过以前塑晶刀也没有出过问题，那把唐横刀，可是带在身边两年多，毫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