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有目的性的去做一件事之外，谁会记住自己到底用了多久时间呢。

“韩老，你也说了，湖上有动静，我寻剑自然不会顺畅，所以多花了些时日而已。”

换上完好的衣物，一身淡蓝劲装，将长发束起，背负剑，手腕上以黑绳挂着一枚青珠，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人偶，怔怔出神。

忍不住叹息道：“明明说过不插手人族的事，怎么就脑子一热，就宰了那些龙鱼呢。”

屋内的一切，和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些天从未有人来过。

梦藏生语塞，一句话就暴露出自己这几日，除了寻剑以外，还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他起身，主动给韩老打开房门，邀请对方入内。

韩老进屋以后，第一次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行为，围着梦藏生转了好几圈，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所以花了十日？老头子年纪是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敢保证这些天的异象与你无关？”

十日？梦藏生听见这个说法，一时间有些吃惊道：“十日？韩老，我不是就外出三四天吗？”

韩老呵呵一笑：“三四天就很短？只是寻剑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韩老自是不信梦藏生的解释，直觉和事实都在告诉他，湖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梦藏生暂时扯开话题，“韩老，先坐下再慢慢谈，如何？”

韩老点头，准备坐下慢慢逼问，但是眼神看见桌上的人偶，一时间脚步再无法挪动。

“你这十日，到底去了哪里，湖里这么大的动静，老头子我都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你居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韩老无奈回头，“不久，也就十几日不见而已，每个月都会见上两次。”

“没办法，不放心商队的人，有我在总归是要安全几分。”来人大大咧咧，举止比男子还要豪气几分，看得韩老摇头不已，已经嫁为人妇，怎么还是不知道改改性子。

“平柳姐姐！”孙小桃远远看见来人，开心的冲过来一把抱在她的腰上。

李平柳也不闪躲，伸手用力揉乱了对方的头发，调笑说道：“小丫头，境界不涨可以，怎么个子也不长？”

孙小桃嘟嘴：“平柳姐姐，你再这样说我，我要叫你柳姨了！”

变戏法似的，李平柳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哄她开口道：“好好，不取笑你了，给你带的鱼干，多吃些长个子。”

小姑娘喜出望外，接过袋子打开，取出鱼干美美吃起来。

韩老上下打量了李平柳一下，对方身上那股疲惫神色，满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活了几十年的他，叹气说道：“你这样事必躬亲，迟早会将身体拖垮的。”

“不会的，只是在平原上来往而已，比不过韩老你们前往落日森林，实在不行，让我相公把愈命丹给我，不然韩老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李平柳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红晕，语气也不自觉娇羞了几分。

韩老听她这样说却只是摇头，李平柳无法有身孕之事，他已经知晓，如果她真的是贪图愈命丹，早就以丹药治愈暗疾了。

碧水城主曾经对她提过此事，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李平柳随着孙小桃在远猎营里逛了一圈，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大部分都是之后梦藏生未曾见过的人，而她对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

“秃子，我看你这辈子找媳妇是难了。”

“王子安，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迟早有一天，孙......呜呜......”话未说完，便被一旁孙小桃捂住嘴。

此时的孙小桃不过十五岁，实力也才凡境而已，哪里能制得住她，所以她是故意这样说，逗着玩的，看着孙小桃脸色通红的样子，眼底有浓浓的笑意。

“以风妹子，你和横山城主何时大婚啊？到时候我一定来喝杯喜酒。”

师以风面若寒霜，缓缓抽出背上长刀。

原本欢快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低沉郑重。

“对了，小桃，我想起来了，这边的商队已经整顿完毕，我便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找借口逃离远猎营，刚好在大门处碰上韩老。

“不如你在城中歇息，我找人替你护卫商队便可。”

“多谢韩老美意，不过我还是自己来吧，这边的事更为重要。”

李平柳谢绝了韩老，朝着商队的方向而去。

“兄弟们，打起精神，遇上土奔狼群，还是别的野兽，一个都不要放过，全干掉带回碧水城！”

跟随她从碧水城前来的远猎人都留下了，而她却再一次作为领队，带着横山城的远猎人返回。

数日之后回到碧水城，一行人疲惫不堪，但是除了商队的物资，又多了很多兽类的皮肉、兽核。

碧水城主亲自迎接她，看着她身上的几道伤口，心疼的说道：“夫人辛苦了。”

李平柳不复之前的霸气，破天荒小女人姿态，“相公，我们还是先将物资清点，分发城中各处吧。”

碧水城主握住她的双手，眼神温柔，“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是你只能跟我到医药阁。”

李平柳对上他的视线，羞怯点头。

尤康在城门处除了守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记录远猎人回城带来的物资，此时就帮着城主夫妇清点完毕。

一路上都有城内居民热情的向他们表达感激之情。

“多谢城主夫人，如果不是您，老身或许上个冬天就捱不过去了。”

“城主夫人，多谢您帮我家小女儿带回来的狼皮。”

“城主夫人，听说您喜欢珍珠，我特意去寻了一些，您快拿着。”

......

周围的人大多都是感谢李平柳，碧水城主就在一旁，面带笑容，宠溺地看着身旁之人，心甘情愿做对方的陪衬。

一直到医药阁，他第一次表现强硬，将李平柳交给了医师们照顾，自己继续去城内各处分发物资。

医师们都很无奈，“夫人，哪有人会当医药阁常客的。”

对于医师的话，她只能窘迫的笑笑，毕竟还得靠医师们诊治，才能更快恢复，带领商队前往横山城。

当碧水城主返回医药阁之时，李平柳已经提前离开了，他大概也早已经料到了，于是向着鱼阳的住所而去。

“小霞乖，这是姨给你带的珍珠，很漂亮的哦，小霞以后也会变得很漂亮的。”

“姨，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会有珍珠的？”

李平柳抱着鱼小霞，不停捏着她的小脸，小姑娘只是傻笑，一手握着珍珠，一手拉住她的小臂。

“小涛，明天我带你去湖边玩。”

鱼涛涛举起双手，开心的欢呼。

“太好了，明天就能去湖边玩了！谢谢姨！”

鱼阳夫妇两人不同意了，李平杨劝阻道：“你刚回城，最好还是休息两日，而且你身上一定有伤，再操劳下去，城主指不定多担心呢。”

“没事的，我可是碧水城修为最高的远猎人，这点小伤无需担心。”

“不行，你要是真的想去湖边，那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鱼涛涛，过来。”李平杨佯装生气，唤过鱼涛涛，还把鱼小霞从对方怀里抱了过来。

“好了阿姐，我不去就是了。”李平柳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给自己侄子打了个眼色，一大一小视线交错，会心一笑。

“姐夫这儿有酒吧？”

鱼阳实诚，准备去给她拿酒，却突然有男声传来。

“夫人想喝什么酒，不如与为夫回去，细细品尝？”

李平柳一时大羞，“相公已经将物资发放了吗？”

碧水城主走进院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回吗？”

李平柳点头，于是碧水城主向着鱼阳夫妇二人拱手见礼，带着身边人离去，院内一家人目送他们离开，而李平柳也笑着挥手作别。

城主夫妇无法生育子嗣，这是碧水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也知道城主夫人最喜去姐姐家里，就是将鱼阳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

这不仅是城主夫妇的遗憾，亦是整个碧水城的遗憾。

之后的日子，依旧是城主夫人带队，或前往横山城，或在平原之上巡猎，为碧水城带来更多食物，几乎每次都是带伤而回。

突然有一天，平原之上单骑而来，背负大旗。

赤墨旗，只有在山潮最凶猛的时分才会出现。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担心横山城已经被破，山潮就要扑向此地。

李平柳回城之后，来不及医治身上伤口，立刻带上所有远猎人驰援横山城。

当时碧水城主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却又无法阻止，握紧的双拳，捏得指节泛白。

数日之后有消息传来，横山城击退山潮。

碧水城主夫人，重伤不治身亡。

城主府内，碧水城主听到消息之后，吐血晕厥，举城皆悲。

————

“当时横山城的远猎营，死伤过半，四百多人只剩不到两百，连我在内人人带伤，这些人中又有数十人重伤晕厥。

平柳她们担心再这样下去，真的就要城破人亡，于是上百远猎人自愿出城，以命换命，拼杀掉了山潮中的兽王，最后无一生还。

当我们寻到她时，她身前有一道被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拼着最后一口气，让我们给碧水城主带句话。

‘照顾好碧水城，那是家。’”

韩老说到这里，忍不住饮酒，只是握住酒壶的手，微微颤抖。

“她哪里是怕碧水城出事，她是怕，她走以后，碧水城主会想不开......”

梦藏生看着自己做的人偶，一言不发，就像当日碧水湖上，鱼阳与他说起此事时一样。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突然不想将人偶交给碧水城主，只是怕勾起对方那份压抑的思念。

那人眼底的悲伤，就像万年的寒冰，永不消融。

若是爱到深处，如何能够放下。

“碧水城主当年从不喝酒，现如今......”

韩老重重叹息一口，这就是人族的生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戚，只是大家都很好的掩藏了起来而已。

“韩老，我知道了。”

梦藏生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走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不请自来，打开了房门。

“梦藏生，你为何骗我！”

王炀打开房门，闯入房间，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背剑男子，甚至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韩老，更没有看见桌上的人偶。

韩老收拾心情，咳嗽一声，他这才注意到房间内还有其他人，立刻整理衣衫，向韩老行礼。

抬头之时，看见桌上的人偶，顿觉惊艳无比。

人偶身姿曼妙，一身衣衫层层叠落如浪花，鬓发簪钗，如待嫁女子一般，气质温婉，明明非人，那双眼睛却有碧波莹莹，好像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一颦一笑令人着迷。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便是之前，碧水城主托自己炼制的人偶，只是后来交给梦藏生了。

一时间某些细节串联起来，他吃惊的看向一旁端坐之人。

梦藏生有些不快，一脸不善的看着来人，“我何时骗过你？”

王炀控制好思绪，居然向他开口道歉，“刚才是我一时心急，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不必，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王炀先是转身关上房门，之后才转身面对两人，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墨眉不是宇文灷炼制的。”

梦藏生没有想到，宇文灷居然将此事告诉了别人，他当时明明要对方保证过的，宇文灷看起来，不是那种会违背承诺的人才对。

王炀接着说道：“我只是询问他，能否炼制隐灵墨玉，他则回复不能。”

梦藏生一时感觉有些无语了，炼器炼傻了就是这样，随便旁敲侧击一下，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他语气尽力平淡，“所以呢？”

“我在看见人偶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是此刻，我不得不怀疑，你便是炼制墨眉之人！”

王炀目光如炬，直视梦藏生。

韩老平淡坐在一旁，只是双瞳微凝。

“韩老韩老！好久不见！”

有人一边高声打着招呼，一边从远猎营外跑来，笑颜明媚，朝气蓬勃。

“这便是城主托你所做之事？”

语气让人听在耳中，就能感受到难过，梦藏生明白，韩老已经认出了人偶的身份。

梦藏生回到住处，打开房门，烛火早已熄灭。

“韩老，你能与我说说城主夫人吗？”

韩老重重叹气，坐下之后忍不住喝了一口酒，看着人偶的眼睛，有些伤感，带着缅怀的语气说道：“那是个和你一般，欢脱俏皮的人啊。”

————

有敲门声响起，伴随人声一同传来，是韩老在外面。

“梦藏生，我可以进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