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谁的错。

是明知道他的心意却迟迟不肯回应的自己的错，还是明知道他的心意却还是想要强求的里依的错。

神前梨由一眼就发现了人群里的森见远川，看见他后她下意识躲到了骨山后面。

在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懊恼地咬了咬唇。

身后好像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他，他拼命地逃，和一群人一起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跑来。

泽田里依最喜欢的那个爱笑的少年似乎再也不会笑了。

“森见远川......”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无处宣泄的杀意在身体里沸腾，仅剩的理智却在告诉她。

神前梨由想不明白，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向前走，她要找到那所谓的答案。

她和泽田里依两个人的闹剧，却毁了第三个人的人生。

化身为[泽田里依]的咒灵杀死了他的父母，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她看着森见远川朝摔倒的人伸出手，看着他把别人推开自己却被咒灵的利爪剐伤。

“不用管我，快跑！！！”少年着急地朝他的同伴喊。

看着他拼命努力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梨由眼眶突然有些热。她伸手一摸，指尖濡湿的触感让她像触电般僵在了原地。

她和泽田里依都是加害者，只有他是受害者。

他们就这样向前奔跑，头顶晴空万里，脚下是被阳光晒到有些发软的沥青马路，从前方音像店传出来的爵士乐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路上还差点撞到打弹珠的孩子。

但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不是所有的拼命努力都能获得回报，他们到底还是没能追上。

身娇体弱的大小姐差点把自己跑狗带。

她扶着墙懊恼自己到底被什么猪油蒙了什么心。

真是太不像话了，在大街上不得体的奔跑。

“抱歉，如果我能再努力一点就好了。”事后少年一脸歉意地朝累到说不出话（其实是懊恼到不想说话）只能扶着墙喘气的梨由道歉。

别人是好意，她也没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累成死狗好像只能怪她自己。神前梨由从来不把自己的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良心。

于是神前梨由抿了抿嘴，她弯了弯漂亮的眼眸，笑吟吟道，“是加把劲骑士哦，或者说是异邦骑士。”

“哎？”少年涨红了脸，他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猫。

跟他温和的长相不相符的是，他的性格好像没那么沉稳，不然也不会拉着陌生人的手在街上狂奔。

“初次见面，我是神前梨由。”

“你...你好，我是森见远川。”他慌慌张张地回应。

十五六岁的少年笨拙到像第一次跟女生交谈。

觉得他有点好玩的梨由笑容变得真心了许多。

等他们熟悉起来之后，森见远川说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扶额，他当时表现得像个当街拐人的智障。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拉着你一起跑，只是在看到你包被抢走后眼里的茫然，有些不忍心把你扔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拉着你一起跑了。”

然而那个时候梨由想的是怎么有人敢抢到她头上来，她只是有些惊讶于对方的不怕死。

小偷的下场不会太好，她做梦都想逃离的噩梦会把他撕成粉碎。

她是在同情那个抢了她东西的人，看到对方逃跑的背影就像看到了她自己。

所以最后没能追到对方她其实是欣喜的，虽然那只是在自欺欺人。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向往的到底是虽然什么都没做到但是拼命努力过的森见远川，还是那个看似逃走了但结局注定会被抓住的小偷。

但不管是哪个总要比现在的她强。

森见远川是个普通高中生。

他没有超能力，也不会魔法，但神前梨由却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种属于普通人的温柔和强大。

他努力了。

但他做不到。

他比我要厉害呢。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要么是“不努力也能轻易做到”的天才，要么是“只要努力就能做的更好”的佼佼者，要么就是“虽然努力配不上他们高贵的身份，但勉强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少爷小姐。

而神前梨由，她早在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努力其实什么也不是。

母亲曾经那么努力也没能让那个男人回心转意，外祖父那么努力也没能让她摆脱成为容器的命运。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但那换来的只是以磨练她的心性为名的更加严苛的对待。

她姓神前，她就要为这个姓氏的荣光付出一切。人前她是高傲的大小姐，不能弯腰低头不能让这家的人蒙羞，人后她却只是一个被冠以神前之名的傀儡，连私生子都能随便摆布她。

所以她，还有必要努力吗。

“梨由说我是骑士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从那之后我有在练习跑步，争取下次见义勇为的时候不再丢人。”

他还在努力啊......梨由微怔。

“不过幸好我拉着你一起跑了，不然我也不会认识那么可爱的学妹。”他在真心实意地为那次相遇感到欣喜。

梨由跟他在同一所学校，只不过她在初中部，森见在高中部，他们两个一个初三一个高一。

听到他的话神前梨由勾了勾唇，她慢吞吞地打趣他，“哪有那么多的抢劫犯让你遇到，可能下次你们比得就不是跑步而是格斗了。”

谁也没想到这不是句玩笑话。

没过几天他们救下了被人堵在巷子里的泽田里依。

想象中十分帅气的见义勇为还是没有出现。

因为对方人太多，森见远川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如果不是梨由提前报了警，恐怕他会被打的更惨。

“真是一点也不帅气呢，学长。”梨由看着脸都被打肿了的少年忍不住笑出声。

这人实在是太笨啦。

明明只需要再等一会警察就来了，他却像个愣头青一样直直冲了过去，然后白挨一顿毒打。

梨由都没来得及阻止。

好吧，其实她是故意没阻止，就是想看他失败后的表情。

但是这张脸肿的根本看不出来啊！

神前梨由突然有了把刚刚那群小混混干掉的冲动。

王八蛋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那群社会垃圾。

“啊，又让梨由看到了我一点也不帅气的一面。”森见远川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没关系，我可是加把劲骑士，这次没做到，下次一定。”

“呦西，把练习格斗加入日程，身为骑士连格斗都不会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神前梨由愣住，她垂眸不再看他，“那你继续加油。”

总是为了别人的事而努力，这人怕不就是传说中的正义的伙伴。

她竟然又遇到了这样的人。

她可真是太喜欢看到这样的人，因为一次次的失败和绝望堕入谷底，最后变得和她一样。

梨由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压下眼里的恶意，重新换上了一副完美无缺的假面，微笑着看向被他们遗忘了有一会的蹲在角落的女孩，发现女孩正在仰望一点也不帅气的猪头学长。

女孩眼里有东西。

神前梨由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是很美好的东西，美好到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让人错愕的是女孩看向她的目光同样闪闪发光。

明明她基本上可以算是在袖手旁观。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初遇。

......

跟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神前梨由不同的是，泽田里依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哪怕遭到了霸凌她活得仍旧像个小太阳。

出于想在最后一段时光里当个普通学生的想法，神前梨由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她们就像其他的初中生一样熟悉起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去看男生打球，一起毕业一起升入同一所高中。

虽然梨由总是想看森见远川失败的样子，但她从来没下过狠手，顶多只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作弄他几下。

不管她做什么，少年都不跟她生气。

泽田里依也一直在包容她的坏脾气。

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平静的一段时间，她本来以为可以就这样迎来自己既定的结局。

她一直厌恶的神明却再一次把她推入了深渊。

里依为了森见跟她绝交，森见和里依走到了一起。

这狗屎一样的三角恋终于有了结果，跟她设想的不一样，本来应该被她抛在身后的两人，却在她离开之前先一步让她出了局。

以神前大小姐的骄傲应该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但作为将死之人，她第一次听从自己的心意留了下来。

然后她发现了[泽田里依]不是泽田里依的真相。

为了复仇，也为了反抗命运，本来应该把身体献给神明的她，把灵魂出卖给了地狱。

……

她从骨山后面走出来。

森见远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准确地朝她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女孩蓝眸里蒙着一层灰雾，她穿着黑色的裙装，不仔细看她跟尸山骨堆几乎融为了一体。

但森见知道，那就是她。

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小心！！！！”身边的人试图拉开他。

刀和利爪几乎同时捅穿了他的身体。

森见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刀，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触碰她。

手指在空气中抽搐了几下，最后却无力地垂下。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的声音跟以前一样温柔，眼神却空洞如已死之人。

神前梨由握住刀柄的手颤抖了一下。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她杀不了他，也救不了他。

“也许我不该查明真相，但你们的人生不该被姿意践踏。”梨由轻轻开口，“还记得这句话吗，森见君。”

这是森见远川最喜欢的一本推理小说里的一句话，说这句话的刑警是典型的森见式的人。

正直，固执到近乎愚蠢。

少年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波动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了下去。

“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梨由抬高音量，“我记得就行。”

跟他们在一起讨论的每一本书神前梨由都记得，就算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书，她也可以完全记住里面的内容，因为她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你的人生，只能由我来践踏。”她笑着说出残忍的话，“其他人的话我绝对不允许。”

她是很想看到森见绝望的表情，但当他真的变得和自己一样了，她反而非常生气。

这样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是等于在告诉自己“努力什么都不是”吗。

明明是他告诉的自己。

不能放弃，一定要努力。

她这么做了，教她这个道理的人却活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她不顾其他人的惊慌，干脆利落地抽出了捅进少年身体里的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抬手把和少年一起被她贯穿的咒灵劈成了两半。

带着腥臭味的黑血洒了少年一身，腐蚀性的液体一接触他的皮肉就发出了难听的滋拉声。

他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上。

女孩甩去刀上的血，她从怀里掏出纸帕擦拭刀身，唇角挂着温和得体的笑意，“我送你们——”

“梨由？”利用超直感认出她的泽田纲吉刚想开口，就被一道咆哮声打断了。

“神前梨由！！！！！！”

察觉到不对闯进来的辅助监督被眼前的场景气到差点七窍升天，“你在干什么！！！！！”

神前梨由冷冷瞥了一眼瘸着条腿还把拐杖挥得虎虎生威的中年就秃头的失败者，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两半了都还没死透的咒灵像诈尸一样飘了起来，直直朝辅助监督冲过去，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了几个来回。

男人的惨叫声让闯入领域的一群人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出一声。

眼前诡异的场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呀嘞呀嘞。”女孩的娇笑声在这个空间里回荡，“监督大人，我这就去救您。”

“你完蛋了！神前梨由我告诉你，你xxxxxxxx”

男人的咒骂声因为被按进了泥土里而自动消音。

泽田纲吉看着一脚把怪物和那位可怜的监督大人踩在脚底下的神前梨由，咽了口口水。

不对，森见君。

泽田纲吉扑向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森见远川。

梨由她，动手杀人了……

他既不会打杀人网球也不会打超能力篮球，就是个跑起步来会气喘的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普通到被他拉着追小偷的时候梨由错愕到忘记了拒绝，少年拼命向前奔跑的身影让她没能挣脱开对方的手。

……

神前梨由是跳级上的初三，理由表面上是神前大小姐想体验普通的学校生活，实际上是她想逃离一些东西。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她的世界。

她曾数次转校，最后在那所普通的县立初中她遇到了泽田里依。

如果一定要分先来后到的话，其实她先遇到的人是森见远川。

走在马路上遇到抢劫的概率要远小于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概率，但在那个非常普通的午后，被抢劫的神前梨由遇到了见义勇为的森见远川。

为什么要躲起来。

你不是想杀了他吗，杀了这个在真相面前选择逃跑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