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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番外1:最佳损友

  • 作者: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11-07 19:31:26
  • 字数:24194字

于是到揭发产业链的第七个年头,也是年衡同贺纵结婚的第九年,精神调节的治疗方案终于精进到能让贺纵恢复记忆力,甚至找回些许患病前的记忆碎片。

到结婚的第十年,也就是今年,贺纵说他好了。

去民政局盖完章的第二天,年衡送贺纵到机场。

贺纵有全新的漫画构想,需要到外地采风,一去就是大半年时间。

结婚的第十个年头,年衡和贺纵平和地结束了婚姻。

当然最初期的治疗方案只能缓解患者的高热症状,对于患者紊乱的精神系统,只能继续叩问专业的精神学家。

莫名像一声叹息。

安检口前,俩人就只互相挥挥手做了告别。

“我们离婚吧,阿衡。”

大概在初吾揭发初家药品产业链后的第二年,医生便给出了一套针对药剂受害者的详细治疗方案。

这套方案的诞生,也要归功于像周伊妹妹,陶梦然小姑娘那样无私无畏的“免疫者”群体,是他们在研制解药的初期,主动提供自身血样,以供医院方面提取抗体,做出进一步研究。

风轻云淡的像少年时无数次争执吵架后,那句“我们和好吧,阿衡。”

对此,年衡也只有一愣神,点头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应着:“好啊。”

仿佛这十年就是在淋漓黑雨中昏睡的午后,睁开眼便看到了放晴的黄昏。

年衡目送着贺纵拖着行李箱的背影远去。

“没,他就只是去旅游。”年衡迎着那江风,悠悠地呼出一口气。

“我是说你俩离婚这事儿。”老太太没好气道,“别想糊弄我。”

“哦,那也没事儿,您就当我俩重新变回好朋友。”年衡笑笑,“他还说要给您和爸寄旅游纪念品呢。”

“虽说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但……好歹你俩在一块十年呢。说散就散了,我这心里都不是滋味。”老太太五味陈杂道。

“妈,您别多想,除了我和阿纵不再是伴侣,其他的还和以前一样。”年衡宽慰道。

是吧,还和以前一样。

江水悠悠向东流淌,一天天日子拨动着春夏秋冬季节的钟摆。

不过就是在这基础上乘了十,没什么大不了的。

02.

贺纵每天都发朋友圈,记录他旅途的见闻。

于是年衡无需经常跟他保持联系,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看见自己同样也感兴趣的事情,年衡会点上一个小小的心。

倒不会留言,他向来没有留言的习惯。

上班开会,下班应酬,到凌晨一两点睡觉,是年衡每天的行程。

十多年前刚接手父亲公司时,是这样;现在将年氏做大做强后,也是这样。

偶尔凌晨一两点钟睡不着,也会喝一点酒。

虽然私人医生说,他的肝脏已然不能够再沾染酒精。

但又不常喝,而且只是一两杯的量。

另外每次喝完他都有吃药,以免被勾起酗酒的瘾。

如此习惯保持下来,近些年身体也没出现过大问题。

只是小问题他都自己抗着,没有劳烦过医生。

昏倒于他来说,也算是小问题。

可能是加班过度,也可能是没吃早餐。

这次私人医生可算把他逮住,给他进行了方方面面的全身体检。

肝癌。

哦。

问了问,做治疗的话都还只有一年多的寿命。

年衡万分平静地嘱咐医生,暂时不要把他的病告知他父母。

“我自己找机会跟他们说。”

而后照常上下班。

不喝酒了,好歹听一回医嘱。

照常翻一翻贺纵的朋友圈,挨个挨个点赞。

想要留一条评论,结果贺纵直接打电话过来。

年衡想起是到了每月一来电的时间。

“我这边下雨了,能听到雨声吗?”贺纵应该开了免提,背景音果然淅淅沥沥。

“嗯,听着还蛮舒心。”年衡说,“我这边还好,连续几天都多云。”

聊了两句贺纵的行程,以及年衡自己最近的生活。

“你还是要抽时间休息一下。”贺纵说。

“我每天都有听歌。”年衡说。

贺纵笑了一声,“我待会儿给你发两张我最近的练习稿,帮忙看看。”

“好,我只看,不负责点评啊。”年衡说。

“随你。”贺纵说。

后面聊了许久,他俩就是这样,许久不联系可以,一联系天南海北说什么都行。

年衡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醒过来,看手机消息,贺纵的。

“你困了就直接跟我说啊,幸亏众里听到我的声音,给你挂断了电话。”

众里是年衡家的管家机器人,在年衡的坚持下,贺纵才同意不删除他在众里电脑中保存的声纹。

关键时候还是起了作用啊。

年衡笑得咳出来,明明是肝出了问题,关喉咙什么事。

但咳得近乎痉挛。

也是时候该打理好一切了。

年衡费力地抓过床头柜上的台历本,一行一行地看数字。

医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后必须入院治疗。

03.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父亲。

公司的事情,怎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

“你放权的速度太快,当玩儿似的。”父亲肺不好,说一句话就都咳嗽一声。

也是,年衡都人到中年,父母也自然敌不过时间。

就怪不孝顺的。

年衡尝试转移话题,父亲说:“别跟我撒谎,你说谎的话耳朵会红,打小都这毛病。”

“我没打算骗您。”年衡坦然说,“但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

“我以后会告诉您。”

父亲咳嗽了两声,年衡忙倒茶水过去,给他拍背又被拒绝。

“你不跟我和你妈说,可以。但还是跟阿纵通个信儿。”

“哪怕不做同舟人了,也好歹是知己朋友。”

不过年衡还真没打算跟贺纵说。

按照医生说的他就一年的寿命,等到贺纵采风回来,看看他墓碑也好。

省得背什么思想包袱。

04.

事情都打理得挺顺利,贺纵背包住进医院。

每天数着吊瓶里的水,点滴度日。

不过就是在告诉父母之前,初吾那小子先得到风声,领着他家那口子急吼吼地赶过来。

赶过来就哭,还是小周人稳重,一边哄一边问年衡的状态。

其实年衡觉得自己状态挺好的。

至少作息变得良好,早睡早起,偶尔他还能在病房里做点儿锻炼。

年衡请他们以后帮忙照应下他父母,也请他们向贺纵保密。

他相信他这两位小友的人品。

好吧,人也不小了,都只差他四五岁。

“我想安安稳稳地过完后面的日子。”年衡说。

他感谢初吾没问他,为什么告诉贺纵就不安稳了。

小吾是个聪明人,年衡承认自己有时候挺羡慕他和小周。

05.

好在父母知道后没怎么怪他,这让年衡心里稍稍得了些安慰。

他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是他们。

但最不会责怪他的,也是他们。

而现在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只是乞求下辈子再做他们的孩子,弥补这辈子未来得及尽的孝。

母亲让他好好休养,不要想东想西。

他也到底是迟钝了,没有想到拜托父母不要将此事告诉贺纵。

06.

“要喝水吗?”

仿佛是从梦里传来的飘渺声音,年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定格在床边贺纵的侧脸上。

他刚做过化疗,头发全掉光了;可惜没照镜子,不晓得自己现在长什么样。

但看贺纵的脸色,肯定是不太好。

“喝一点。”年衡说。

贺纵将他掺起来,用软吸管的杯子喂给他一些温水。

“想喝冰的。”年衡叹息。

贺纵没说以他现在的身体沾不得生冷的东西,只说:“现在都冬天了。”

“哦。”年衡愣一愣神。

原来贺纵已经出门采风快半年了。

他成天在医院躺着,也不知外边岁月流逝。

贺纵跟他说采风很顺利,讲起许多他都没时间去他朋友圈翻看的风景人情。

没问他为什么瞒着他。

07.

年衡想说贺纵不用整天整宿地陪着他。

有医生护士,也有护工。

再不济,也还有小吾小周。

但人愿意,他再客套就显生分。

多数时候,他听贺纵讲旅途见闻;精神状态好时,贺纵让他讲他们以前的事情。

“毕竟很多我都忘记了。”

讲了以后会记得吗,年衡没问。

他就想起什么说什么。

有天外头下雪,贺纵就出去给他弄了一杯子。

化了之后倒进病房的花瓶里。

里头有枝腊梅花。

贺纵摘过来的时候,还是一串淡黄色花骨朵。

年衡嗅觉不太灵了,不过腊梅很香。

他梦里都是这味道。

待到腊梅的花骨朵都落完了,贺纵说:“阿衡,我们复婚。”

没说复婚吧,是一种不带商量的语气。

欺负他只能躺着,多动弹就浑身疼。

自然,他知道贺纵来照顾他,父母会更放心些。

关于他二人复婚这事儿,两位老人都是一样的回答。

同意。

08.

“我都……这样了。”年衡说,气若游丝。

“是啊。”贺纵说,“难道你忍心叔叔阿姨给你签放弃治疗么?”

“哦。”年衡笑了,好半晌说,“谢谢。”

09.

他们又复婚了。

现在比以前方便很多,不需要现场认证,在网上就能办妥一系列程序。

贺纵把新的红本拿给年衡看,上面还是用的以前的照片。

年衡这状态,也没法拍正装照。

“还挺精神。”年衡说。

贺纵没说话。

腊梅的枯枝在雪水里静静躺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一枝绯红的杏子。

春天到了。

10.

那马上就是夏天了。

11.

年衡跟贺纵说,他们相识在夏天。

九岁那年,暑假。

贺家父母那会儿领着贺飏到年衡家所在的别墅区,好像是要拜访某个学校的校长。

贺纵跟了来,不过没去见校长。

他在别墅区里乱跳乱跑,柏油马路够宽敞,林荫也枝繁叶茂。

不知怎么他就跑到年衡家门前,大胆地“咚咚”敲着门。

“有人吗——”

挺巧,还真有。

贺纵独自一人窝二楼的书房看书,窗棂下大门前,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清脆喊着:

“有人的话出来,我带你去抓知了!”

12.

年衡昏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

大概是时日不多的讯号。

但他也没有太恐惧,他把能安排好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公司有人接手,父母也有人照料。

贺纵答应他,会给他父母养老送终。

就是没能找机会出门旅游,贺纵去过的好些地方,他都想去。

身体好的时候忙于工作生活,身体不好连下个楼的权利都没有。

有点可惜,不过也还好。

抓紧时间逗爸妈开心开心,另外就是跟贺纵讲讲往事。

拿出来抖抖灰,铺开还蛮多的说。

他惊讶于自己记忆力的良好,什么鸡毛蒜皮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贺纵生病那些年,他都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

往昔的欢声笑语、壮志凌云,都如磁带卡壳,停在那疙疙瘩瘩的地方。

他跟关切的父母说,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对自责的初吾说,他会处理好的。

但只他和贺纵一起的时候,他便陷入了无法挣扎的泥沼里。

他真的有做过贺纵一辈子都好不了的打算。

因酗酒被关医院后的年衡并没有那么成功地戒酒。

只不过每次烂醉都在自己那个小家里。

有天晚上从酒精的麻痹里苏醒,贺纵压着他胳膊睡觉,稍稍一动,便迷迷糊糊地醒来。

傻兮兮地冲他笑。

年衡将贺纵桎梏在床榻,手不轻不重地扼住他脖颈。

“跟我下地狱去吧,阿纵。”年衡说。

贺纵歪了歪脑袋,挣了挣年衡的手掌。

他应该不太能听懂这句话。

于是年衡松了手,翻身躺回酒气淋漓里。

贺纵挨着他睡着,很乖巧。

算了,不叫你下地狱了。

就这么度过了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却又确确实实发生了什么的十年。

他没有跟贺纵讲这个。

没什么意思。

13.

最后年衡虚弱到需要呼吸机维持体内岌岌可危的氧气含量。

他不太戴得惯氧气面罩,如果手能动弹的话,他会一把把那玩意儿揭下来。

“我可能要走啦。”年衡说,需要贺纵凑很近才能听见。

那会儿父母都被初吾送回家去休息,病房里只有他和贺纵。

“你要帮我。”

贺纵慢慢从他床头直起身,沉默了好一阵,说:“好。”

14.

贺纵在签名栏用电子笔签上他的姓名,行使了他和年衡复婚后的权利。

取下氧气面罩的年衡面色白得难看,勉强勾起的笑意是唯一一点亮色。

贺纵扭过脸,去看床头柜上的石榴花。

落了一柜顶的火红。

病房外边的世界,夏天来了。

“我下次弄枝荷花过来。”贺纵说。

“嗯,顺便给我带只知了。”年衡说。

15.

年衡的葬礼在七月初举行。

蝉鸣在林,此起彼落,热闹得不行。

因为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在场的亲友悲痛,但也只是克制地啜泣。

贺纵没有哭泣,等待着年衡父母对他的诘责。

是他送走了年衡,没让这两位可怜的老人见到他们独子最后一面。

老人什么都没说。

年衡走后,他们的强颜欢笑也进入沉默。

无尽的沉默与蝉鸣里,贺纵开始了他康复后的第一部漫画创作。

采风旅行并没有走完全程,但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收集如山高的素材。

他知道年衡翻看他的朋友圈,也知道年衡其实想和他一起走完这趟旅程。

只不过他们关系不尴不尬,要一起去总会不大自在。

更何况,贺纵向他提出了离婚。

解除婚姻关系后,年衡便可以另找谁一块旅游。

比如说,他曾经心仪的姑娘。

贺纵以往的记忆零散,但总归是记着一些的。

他欠了年衡一个大人情,拿命还都还不起。

他这条命都是年衡给救回来的。

想着就先分开吧,回归到结婚前的关系,慢慢地抹除那场婚姻的印迹。

16.

但分开后,抹除的何止是婚姻遗迹。

他们都不常通话,天南海北。

17.

依旧能谈天说地,能从彼此不明含义的短句里揣测出正确的意思。

他们是一对依旧要好的老友。

拿到十年前,可能这一切都说的通。

但现在是十年后,他们解除婚姻关系后。

他依旧能为年衡做任何事,但他无法补偿年衡的十年。

糟心又荒唐。

18.

年父年母搬进了年衡生前常住的平层。

贺纵让众里将房子改造成适合老人居住的模式。

他是打算着自己出去单独住,他不敢面对两位老人。

但老人们都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冷不丁问他一句这空调咋关,这机器人咋操作。

年叔叔还经常使唤他去S城的另一边,找到现今市里唯一供应纸质版新闻的《今晨》报社购买当天的早报。

同时他也负责着两位老人常用药的拿取。

每每下意识地要喊叔叔阿姨,最后都咽下,规规矩矩地喊着爸妈。

老人家们至今不知晓年衡同他结婚的真实原因。

他也至今没有告知。

19.

初吾和周伊时常来家里做客,贺纵猜测年衡也嘱咐过他们对家里多关照。

初吾还给他带了礼物,一本大画集,说是《牧风少年》十周年纪念周边。

又是十年。

人们总是喜欢在整数的年份庆贺什么。

贺纵收下礼物,但也现在也不看《牧风少年》。

他连自己由患病前的那部作品改编而来的动画都没看,也不是说没看,就扫了一眼,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初吾和第五动画工作室的问题。

是贺纵自己的问题。

他死过一次,现在仿佛转世投胎,从以往的碎片里拼凑前世的影子。

没有必要。

可他挺乐意听年衡讲他们以前的事情。

但随着年衡的离去,他与那个前世愈发的远了。

比如就表现在他和初吾关系拘谨上。

初吾说贺纵是他的贵人,但贺纵也知道,他们夫夫俩来访更多是因为年衡。

如果年衡的父母离去,那么他们的关系也会渐行渐远。

世事无常,事实如此。

20.

如果年衡不管他,让他们俩在人生的半途走散,那这会儿是不是还会在这个世间好好地陪伴叔叔阿姨?

贺纵大约知道,年衡饮酒的嗜好是在婚后养成的。

他年少时是多规整的一个人,烟酒不沾,扣子都不愿意落灰。

中途失散,也好过互相蹉跎,一地鸡毛后又无声而沉重地使尘埃落定,什么都找不见踪迹。

21.

或者更干脆地想,如果一开始他就不去敲开那扇门,不去招年衡下楼来抓知了呢。

年衡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如果不和他相遇。

22.

贺纵以前的母亲来找他。

他发现老妇人在小区外游荡,但没去管。

只要不让叔叔阿姨看见了就是。

可是老妇人终于在有天他出小区买报时抓住他,十指紧紧扣进他胳膊肉里。

贺纵其实对妇人的印象不深,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你去看看你弟弟吧。”瘦削又矮小的妇人低声啜泣,头发花白而凌乱,“他说他宁愿死都不愿意见我!”

贺纵攥着她手腕,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拉扯下来。

幸好天气转凉穿了长袖,不然胳膊估计得留印儿。

“抱歉,您再拦着我的话,我就要喊保安了。”贺纵拍拍袖子上的灰,疏离而客气道。

妇人眼珠失了神,泪水打湿了面颊嶙峋的沟壑。

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贺飏是你弟弟!”

“抱歉,我真不认识。”于贺纵而言,她也确实是个陌生人,“连您我其实都不太认识。”

“你骗人!”妇人立马又扑过来,贺纵轻巧地闪避开,大步地往前走,那声音歇斯底里地在身后跟着,“我看了新闻!新闻上说有药能治好!你已经被治好了!”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足音,贺纵猜测应该是保安赶来。

但他还是听到妇人剩下的话语:“你们都被治好了,凭什么我儿子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

他是被关一辈子,可是有些人真的因此而死去了。

23.

贺纵问初吾要来了监狱的地址,以及他托关系弄来的探视证。

“一次性的。”初吾解释说。

“嗯,我也就看他这一次。”贺纵说。

“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探视他?”初吾问。

“我生母找过来,我才想起他被判了刑。”贺纵答,“我生母强烈要求我去看他。”

“我建议你别去。”初吾皱皱眉,“听狱警说,那家伙精神状态不稳定。”

“但你还是给我找来了探视证。”贺纵扬扬手上的卡片。

“我知道拦不住你。”初吾叹口气,“周末去吧,我和伊伊送你。”

24.

应该是要跟贺飏聊一聊,但贺纵找不到话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对面,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也不能说是一样了,贺飏要比他阴沉许多。

“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吧,哥。”倒是贺飏阴沉沉地开口,语气却上扬而莫名愉悦着。

“我不太清楚。”贺纵说,“只是你妈妈让我来看你,她说你不见她。”

“我妈妈也是你妈妈。”贺飏说,“一个不中用的老年女Beta,每次来就只会掉眼泪,烦都烦死了。”

贺纵别开了脸,他不太适应贺飏脸上阴恻恻的表情。

“就是因为她这个老不中用的,才生下你这个小不中用的。”贺飏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再争气一点,她就可以那她和老头子变态的竞争欲望发泄你身上,这样的话,我们俩今天的位置还可能变上一变呢,哥哥。”

“你爸爸呢?”贺纵绕开他的长篇大论。

“死了。”贺飏的声音再次愉悦起来,“据说是死于嫖/娼,留下那个不中用的老女人,成天疯疯癫癫唠唠叨叨,没事儿还总掉点儿眼泪。”

“我可记得她以前嘴巴厉害得很哦,我算错一个数字,都能把我骂得猪狗不如。”

“但在你眼里,她肯定温柔和煦像圣母玛利亚。”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贺纵说。

“你看看,我差点忘记你有部分后遗症,在这笼子里关太久,脑子不好使。”贺飏晃了晃手上的铐子,动作幅度过大,被看守警告,“看看,看看,我多动弹一下都不行。还得在这笼子里待几十年呢。”

“哥,你那么善良乐于助人,不心疼心疼你弟弟?”

“我也不太清楚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贺纵说,“你只是被关在这里,而我已经死了一次了。”

“唉,矫情——”贺飏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瘫坐着仰望天花板,“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那我跟你讲一些好了。”

“嗯,七/八……哦,九岁那年暑假,我被老头老太太带去见什么大学的校长,然后开始了我漫长而痛苦的超前学习生涯。我用三年时间上完了别人十多年的课程,刚上初中就被抓去了A大的少年班。”

“但是你呢,九岁的你还在跟人抓知了玩泥巴,我在接受校长的考核,你就在外边跟别人疯玩儿。再长大点儿,我上少年班,你还在初中上课开小差画卡通画。等到我本博连读,你倒出息,直接考那种连一本都算不上的美术学院……”

“从小到大,你哪里比我强,哪里比我做得好?”

“凭什么你就比我过得轻松,比我快乐?”

“凭我是Alpha,你是个废物Beta?”

看守再次敲桌警告,以免贺飏克制不住跳起来,同时委婉地示意贺纵:“探视的时间要到了……”

贺纵礼貌地给了回应:“我再问一句话。”

贺飏抓着手铐链,眼神似寒刃。

“你还是不甘心?”贺纵问。

“我到死都不会甘心。”贺飏答。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贺纵来此并不是为了开解精神病人。

到死都不会甘心,那确实比直接枪毙了他要来得残忍。

25.

回去后正好开饭。

叔叔说,让他出门小心些,必要时候报警。

阿姨心有余悸,说还好小区保安素质可以。

“怎,怎么了?”贺纵问。

但两位老人都不说。

“吃饭吃饭,咱不提这糟心事。”

贺纵猜八成是生母闹上了门来。

饭后他再次联系了初吾,跟他简单说明了下此事。

初吾说:“放心吧,纵哥,我会安排好的。”

又说他们工作室有新的活动,请贺纵带叔叔阿姨去参观。

“你不是之前还担心他们在家闷得慌嘛。”初吾笑笑。

贺纵想起之前是有提过那么一嘴,主要他这职业家里蹲就行,不分空间也不知时间。

叔叔阿姨也不出门,就在家陪着他,到点儿了提醒他吃饭睡觉,怕他不爱惜身体。

另外是年衡走后,他们对外出一事没有之前那么热衷。

不过是初吾邀请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推辞。

好像……新的联系建立起来了。

26.

初吾这工作室名义上是个“室”,实际上已经扩大成为公司的规模。

当他们导游的领导层小姑娘喳喳哇哇,说什么其实就是个动画公司,可吾哥更喜欢工作室这说法。

旁边的小伙子要更安静些,只是在涉及到动画专业领域时会说两句。

但他们二人都不负责《纵》的漫改动画,据说《纵》的导演目前进入长期休假。

“本来说想让您和师父父见一面的。”小姑娘说,“但他老人家溜得太快,没抓住,估计再见到得半年以后了吧。”

“我们也有一直联系连老师,等联系到了,会告知您的。”小伙子说。

其实贺纵没有很想跟导演见面,连见到少年时崇拜的齐久导演,心里也只有淡淡的情绪。

而在一起翻阅《纵》的漫画单行本时,小姑娘感叹了句:“能勾出这样的线条这样的分镜,加贝老师还是怎样一个心怀万物的人啊!”

小伙子轻轻拍了下她胳膊,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旁边站着加贝本人。

“心怀万物是什么意思?”贺纵只是对这个词语感到好奇。

“我就随口……”小姑娘本想忽悠过去,但撞上贺纵坦然探询的眸光,只得认真回答,“就是说您足够开阔足够通透,万事万物在您心里都有它美的道理。”

“我赞同。”小伙子说,“这是我喜欢《纵》这部作品最大的原因。”

“师父父也是在和我们探讨了好多轮后,才决定用您原本的画风,近乎一比一地将漫画剧情还原在动画上。”小姑娘补充道,“我由衷地恳请您看一看那部动画作品,师父说他拿出了他一生百分之五十精力给《纵》,另外百分之五十给了《牧风》。”

“虽然两部动画的受众有不少差别,但都是在自己的领域里颇受欢迎的存在,至今也是吾哥能拿出去跟别的公司或个人作者谈判协商的筹码。”

“简称咱第五工作室的代表作。”小伙子一语定音。

“哦。”贺纵认真地点了头,在俩人的陪同下,终于看完了一整部《纵》的动画电影。

倒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原本那个贺纵好得让他都出乎意料。

27.

初吾和周伊陪叔叔阿姨聊天,在专门的休闲楼层。

小姑娘按了电梯,将贺纵送上去后,挥手说祝他参观愉快。 m..coma

随后和小伙子继续做他们的工作。

不让初吾跟着,是自己还未适应。

同曾经和自己和年衡都有关系的朋友相处。

诞生新的联系,未必是旧联系的复苏。

28.

他到底不是以前的那个贺纵。

29.

叔叔阿姨从初吾那里拿回来好些以前的照片。

“小周帮忙修复的,看着像昨天拍的一样。”阿姨欣喜得像个小姑娘。

一回家,贺纵就被迫和老人一块翻电子相框。

老照片,照片上的人都还是小娃娃。

贺纵很惊讶他和年衡的照片竟然有数千张之多,这还单单只是他们的少年时。

阿姨絮絮叨叨地补充,说自打他俩认识后,隔三差五就拍照留影,不是你拍我就是我拍你。

“我记得有回是放到你们学校什么墙上面,还有好些小姑娘给我们家里打电话。”叔叔难得开了话匣子,“后来我们问阿衡怎么回事,他说你们俩互相在那墙上留了对方家里的座机号。”

“现在贺纵被他爸妈给骂了,说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还学人家谈恋爱。”

一边回忆一边模仿着年衡温吞的语气神态,惟妙惟肖。

“说起来相比你,阿衡不怎么活泼,打小没个孩子样。”阿姨说,“跟你做朋友以后,整个人是开朗了不少。”

“我和他爸就说,我们俩没法陪他一辈子,要他善待你这个朋友,也善待他未来的伴侣。”

“毕竟人生不是百米跑道,一个人走甚至跑,都太漫长。”

30.

“阿衡走后,我大抵是想明白了些他和你结婚的缘由。”阿姨说。

贺纵心下一跳。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认识你这个朋友。”

叔叔的咳嗽打断阿姨的话,但阿姨也没有再补充。

两位老人默默地收好电子相册,贺纵照旧起身想送他们回卧房。

叔叔摆了摆手,“你忙你的,我和你阿姨就是想静一静。”

31.

他们都知道。

什么都瞒不了一对父母的心。

32.

贺纵第二天照旧喊爸喊妈,他说不上原因,只是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

两位老人都应承下来,没提昨晚看照片的事情。

33.

贺纵依旧每隔半个月去趟墓园。

每次来,也待不到多长时间。

静静地站上一会儿,年衡碑旁的梧桐树慢慢由茂盛转为稀疏。

现在过了蝉鸣的季节。

来的时候放上一杯清茶,龙井碧螺春,正山小种大红袍,绿的红的还有乌龙,轮番地来。

故人西辞最好敬酒,贺纵不喝酒,而故人也因清酒离去。

以茶代酒,是为心意。

难得说上点儿什么,关于照片的事情。

还有请初吾代理的《纵》动画改编的事情。

他们似乎每一年都会拍一张同样类型的照片,是并肩站着,背景或为林荫道或为黑板墙,或为年氏环状低调的办公桌。

或着短袖运动裤,或穿学校制服,或是一个打领带另一个随意地搭件休闲衫。

从童稚到成熟,从校园到职场。

俩人在稚气的时候扮成熟,绷着两张小脸仿佛谁憋不住笑谁就输了游戏;成熟的时候有搞怪,简直浪费两张惊为天人的俊脸。

对,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因为他总是相信着会有那么个人在他身边,听他摔杯为号,陪他仗剑天涯海角。

34.

“我给你留了张藏宝图。”这是年衡弥留之际给贺纵最后的话语。

贺纵记得他眼睛很亮,所有病痛阴霾都遮挡不住这样一双眼睛的澄澈。

“在你朋友圈里,不过我想你应该找不到。”

最后都还要卖个关子,这不是年衡的做派,是贺纵的。

只是年衡学了个十成十。

贺纵把自己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一条年衡的留言。

只有那一个个点赞,不是每一条都有,而是年衡感兴趣的才会有。

贺纵放下茶杯,拿了手机瘫坐在年衡碑前。

他不问他,问了游戏就输了。

他将那一条条点赞单独筛选出来,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看。

当然也没什么好看的,他自己发的内容,自己闭着眼睛都知道。

糟糕,大意了,这万一也是年衡设下的障眼法呢。

贺纵提起精神,想着老老实实地看没线索,那不如将那一行行文字拆解。

藏宝图,藏宝图,年衡不会不想让他找不到;那么设下的谜题应该不算难。

文字游戏,可能是什么首尾藏头诗……贺纵集中精神,将这些条朋友圈的首字和尾字提取出来,按发布的时间顺序排列。

好,真相大白。

35.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抓知了。”

风过林梢,枯枝瑟瑟。

分明已是深秋,而贺纵听到无尽的蝉鸣。

他在那盛大灿烂的青阳里抱头哭泣,狼狈得像个从树上摔下来撇着嘴止不住掉眼泪的九岁孩子。

36.

“你别哭了,我把我的知了给你。”

“为什么要有为什么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要互帮互助……”

“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抓知了。”

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可你怎样都是我的最佳损友。

不过送走贺纵后,年衡接到母亲的电话,老太太劈头就是一句:

“你把小纵气走了?”

没有留下半点真实的印记。

他们还像少时那样,能够不经意间说说笑笑,也不会对彼此的抉择有任何惊讶。

01.

用十多年前贺纵的话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闭着眼都能摸清。”

十年时光似乎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漫长的暂停,并没有什么东西流逝掉。

是吧。

“每周……算了,每月吧,你想起来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知道你平安。”年衡说。

他车开得平稳,没别的什么噪音,便只听见后座的贺纵轻轻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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