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抚扮作了下人，过来问他：“怎么了？”

姒月姬皱着眉：“人太多，我怕会出事。”

而且今日皇上按例也要出来看灯，与民同乐。看热闹的百姓，维护秩序的禁军，守护皇族的侍卫，把个十里长街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姒月姬坐着轿子，就更进不去了。

京城的繁华自是宁平县无法比拟的，花灯长街璀璨，街市上热闹非凡。

轿子走出没多远，姒月姬就让人拐进了胡同停下。

他本想带姒月姬散散心的，但他前几日进宫时，皇上已经跟他说好一起观灯，如今自己照顾不到姒月姬，只好让他先回去了。

“我去猜几个灯谜，得到了好的奖励就给你拿回来，好不好？”

刘仁抚道：“我也正担心，如果有人趁乱做点什么，怎么办？”

他回头掀开轿帘偷看，发现王爷也正看着他轿子的方向。

两个就这样隔空望着，直到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姒月姬这时才后悔那天没忍住，打了姬星移，否则他今日也不会坐在轿子里，行走不能，而是应该跟在王爷身边保护他。

刘仁抚看他担心，安慰他道：“不过姬雪等侍卫全都在，王爷不会有事。”

“但他们不能带着兵器也跟着站在皇上身边。”姒月姬想了想，问他：“你对那齐人社了解吗？”

“好。”姒月姬舍不得走，但他也不敢强留王爷。

“哦，那你肯主动去找姬云开吗？”

姬云开正在无极堂门口徘徊。他知道今日街上人多，也看见姒月姬坐了轿子过去，他也知道今日姬云继要去陪皇上看灯。

他知道姒月姬一定会提早回来，他在等着他。

然后没多久他便看到姒月姬的轿子回来了，比他猜测得要早。

姬云继甚至都没有尝试带他多看一段。

轿子在姬云开面前停下，轿帘打开，他和里面的姒月姬对视着。

忽然他意识到，姒月姬既没急着进府，也没过来讽刺他。

姒月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眼中现出一点悲哀，他说：“我想去看灯。”

姬云开的心瞬间就化了。

他上了轿子，坐在姒月姬身边。

姒月姬转过头去，看着轿外。

姬云开就陪着他一起看着外面，对抬轿的人说：“去长街，不着急，我们慢慢走。”

他碰了碰姒月姬的手，想要拉着他，姒月姬往回缩了缩。他于是不敢碰了，姒月姬的手臂骨折，要想愈合好，还得等将近三个月。

他不能急，他得慢慢来。毕竟，今天姒月姬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

姒月姬看起来很伤心，全程都是姬云开在说话调节气氛。

“这宫灯里面绘的是八仙过海，外面是嫦娥奔月，你看好不好看？慢点走，让月姬好好看看。”

“你看你看，那边有手提的花灯。我们过去看看，给你也买一个。你喜欢哪个？你肯定不喜欢小兔子……小狮子，小狮子怎么样？”

姒月姬说话了：“我喜欢小狗。”王爷以前总喜欢叫他小狗崽子。

“好，那就小狗，这个小花狗好看，怎么样？”

“看，糖葫芦。糖葫芦可不是只有山楂做的，还有用桔子、山药做的……这个你尝尝，这是用西域的葡萄做的。”

“烤地瓜来一块吗？一般人都喜欢红心的，但我觉得白心的更甜。”

“这家的元宵好吃，黑芝麻的、五仁的，各种馅的都有。”

……

姒月姬走了一路，吃了一路，玩了一路，轿子里的小玩意小食品也多了起来。

他们渐渐接近皇上观灯的地方，是在一座高台之上，远远地只看到两人最瞩目。一个是一身皇袍的皇上，一个是一身彩色的王爷，紧挨着皇上坐着，好像一只花孔雀。无广告网am~w~w.

美丽的花孔雀。

即使离得远，根本看不清，姒月姬还是看得有点呆了。

姬云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撇了撇嘴，“花枝招展，他这是得瑟给谁看呢？就算他不把皇后嫔妃放在眼里，他也不把肱股大臣们放在眼里么？”

姒月姬低下头，垂下眼帘。姬云开说的话他很不爱听，但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

姬云开以为触动了姒月姬的伤心事，便说：“要不我们去别处逛吧。”

“不，再靠近点，我要看看他要干什么。”

姬云继正在郁闷。

他一个不过是暂代的督察使，离了南疆，就算是自动卸了职，如今只能以忠勇公儿子的身份坐在这里。但大臣的子嗣也不是谁都能和皇上一起赏灯的，他坐在这儿，谁都知道，只因为他是皇上的脔宠。

他本不想来，因为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让大臣们更加针对他。但皇上根本不允许他拒绝，他要以这种方式告诉众人，姬云继，他是一定要保的。

皇上并不是冲动舞断之人，他虽然没说，但姬云继猜测他在朝上一定受了很大的压力，才决定把他摆到明面上来。

姬云继感激，无奈，也担忧，他怕自己会连累皇上。皇上已经为姬贯虹的野心头疼不已，如果因为他再引起更多大臣的不满，只会让皇上更加困难。

何况不仅大臣们瞅他分外鄙夷，皇上的皇后妃嫔皇子皇女，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他还得笑着，因为皇上也难受，他只能尽量让皇上不那么难堪。

第一个来和姬云继喝酒的，不是宋心玉，而是唐文舒。而皇上并不觉诧异，那时姬云继还不知道，唐文舒已经在朝中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皇上说：“唐爱卿便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这里看得清楚。”

此时宋心玉才过来，手提一盏莲花灯，说：“皇上，我来得晚了，是因为刚才在下面发现一好联。您这里才子云集，不知可否向皇上讨个彩头，有谁对得好下联的，便赠他皇上的一幅墨宝如何？”

“你这奸商，做生意都做到孤身上了。以你的名义讨赏，彩头却要我出。你说，你还想从我这儿赚点什么回去？”

“皇上，我就想讨您一幅墨宝，所以我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下联。皇上，我这可是抛砖引玉，不管对得如何，您都该给个赏赐，以资鼓励，对吧？”

“你呀，到现在都不肯把那上联打开给大家看，就为了讹我吧？云继在这儿，他的书画可比我好多了，你怎么不从他讨？”

“云继的笔墨自是个个都是上品，但比不上皇上您，下笔就如气壮山河，其中豪情，无人能敌。皇上，您不能总让我天天抢您给我爹下的诏书看吧？”

“好！好！好！”宋心玉这马屁拍得极到位，皇上龙心大悦，“你快把那上联给大家看看吧，我答应你，一定回去好好写一幅气壮山河的字给你！”

宋心玉这才打开那花灯下的上联给大家看。一众才子官员，凡是想在皇上面前展示一番的，均伸长脖子看过去，一时台上也更加热闹起来。

姒月姬坐直了看过去。看台上乱了一小会儿，很快就静下来，不管是谁，纵然是姬贯虹，也不敢明面上在皇面前太放肆。

但姒月姬还是不敢放松，他心里慌得很，总感觉今晚不会太平。

不一会儿人群中又乱起来，原来是耍杂耍的班子路过，要给皇上表演节目。

姒月姬盯着那杂耍班子，觉得里面每一个人都不像好人。

“跟过去。”他说。

杂耍班子也不敢走得太近，被禁军挡在了一段距离之外，就开始了表演。

说是杂耍，但大冬天别的都不好耍，便以舞狮为主，配合小狗跳火圈，猴子走钢丝等。周围人越来越多，姒月姬的轿子很难靠的更近。

姒月姬不知道自己该顾着哪边，又想防着杂耍班子，又想盯着姬云继，这时耳边响起刘仁抚的声音，“你看着王爷，我看着杂耍班子。”

那声音极轻，在喧闹声中却异常清晰得传入姒月姬的耳朵，是刘仁抚用内力控制着声音送过去的。

姒月姬于是掀开轿帘，专心看着王爷。

台上此时又有些乱了，似乎是谁做了什么，让皇上很高兴，有人跪下叩谢，又有人跪出来说话。

姬云开见姒月姬异常紧绷，他不由自主也紧张起来，想了想，把佩剑握在手里，又看一眼轿外随行的侍卫，那些侍卫已经在四面围好，一直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忽然周围看客想起惊呼声，原来那舞狮头的人去叼绣球，竟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

姒月姬霎那间明白——

就是此时！

他浑身紧绷，就像一直小豹子，随时可能弹出去。

不仅姒月姬，包括皇上、姬云继、姬贯虹、唐元周等一众人，要么知道、要么猜测——

就是此时！

有人一哆嗦，喊了一声：“保护皇上！”

立即有侍卫围过去。

一切只在一瞬间。

其中一个侍卫在围过去时，却提起剑，直直刺向皇上。同时还大喊着：“齐人社唯姬云继马首是瞻！不做雌服人下之奴！”

姬云继直接扑倒皇上，但他的后心，正对着剑尖。

姬云开拔出剑，刚一出鞘，竟脱了手，也比直地向皇上的方向刺过去。

那剑后发先至，生生把那侍卫的剑撞偏了方向。

那侍卫被按住，皇上转眼之间又安全了。

不过瞬间的事，姬云开冷汗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刘仁抚忽然大喊道：“姬云开要行刺皇上！拿下贼人！护驾！”

抬轿的下人也跟着大喊：“姬云开要刺杀皇上！姬云开要刺杀皇上！”

姬家尚武，姬云开绝不是拿不住剑的人，他的剑是被人夺走掷出去的！

而他此时坐在轿子里，身边只有姒月姬！

姒月姬虽然四肢均有骨折，但并不重，甚至都没变形。

何况，他怎么会主动邀请自己观灯？！

姬云开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瞪着姒月姬，咬牙切齿：“姒！月！姬！”

姒月姬有匕首，有软剑，但都太轻。他夺走姬云开的剑掷出去，只是情急之下的反应。

但他听刘仁抚那么一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扭过头看向姬云开，“大惊失色”，哆嗦着喊道：“你！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我没有！”

皇上搂着姬云继从地上爬起来，他都愣了。

姬云开？

这闹的是哪一出？

刘仁抚摸摸下巴，做了两下捋胡子的动作，问姒月姬：“如果不让你为王爷舍命，而是为他做别的事，你可愿意？”

“叔公，你是知道我的，只要是为了王爷，我什么都愿意。”

“月姬，”刘仁抚钻进轿子，小声说：“我和皇甫先生都是齐人社的，我们绝不会做对王爷不利的事。”

“别人也这么想吗？”

正月十五闹花灯，姒月姬坐进轿子，和王爷一起去看灯。

“别人？哼！他们以为王爷是齐人社的首领，更不可能相信齐人社会对王爷不利。正相反，他们反倒认为王爷带领齐人社要对皇上不利，要对大正王朝不利。”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慌。

“怎么办？”姒月姬问。

他说：“王爷，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姬云继看着这么多人也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