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散着一头长长的卷发抬眼笑嘻嘻地瞧着自己的丈夫，就在这个清晨,在玫瑰木的梳妆桌旁边,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一样。

卡列宁敛了眼走过来,手指在安娜的长发上抚摸着,然后往下轻轻地划了一道,道：“长了很多。”

安奴实卡喜欢为自家夫人打理这头头发。

有些贵妇人们对发型总是诸多挑剔,她们抱怨侍女的笨手笨脚,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在首饰盒里面挑挑拣拣,又要哀叹没有好的珠宝首饰可以配得上她。

它是黑色的,像鸦羽的颜色。和上辈子细软的毛发不一样,她现在的头发发质不软不硬，长长的，还有些卷曲。

安奴实卡领了吩咐出去了。

以往安娜梳妆的时候,卡列宁已经梳洗好了并前往书房阅读早报,但今天他却留了下来。

安娜注意到安奴实卡的手有点不自然,她略微侧头笑了一下,然后冲卡列宁说：“怎么还在这儿？”

安娜有些不解。

“请留下来？”

“安奴实卡，让科尔尼把早报给先生送到这边来吧。”她又对女仆吩咐道。

她也没有转过头,而是直接看着镜子里面。

卡列宁的身形一向偏瘦,不过现在正是冬季,比起夏日来说，他看上去胖了一点点。早上那点轻微的胡茬已经刮干净，使得面部线条更为鲜明，其中光洁的下巴是安娜最熟悉的部分。

低垂着眉眼的卡列宁完全展现了他面容上有点偏女性的双眼。睫毛长长的，蓝色的眼珠藏在里面，像是被贝壳肉包裹的莹润的珍珠一样。好像，她轻轻地笑起来。

彼得堡的高官眼神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样，在他还未开口之前，安娜又短暂的笑了一下，带了点俏皮。

安娜只是笑着不说话，也是故意表示她不认同这个观点，而且大有可能要继续使用它们。

就在这个时候，安奴实卡回来了，还带着早报。

卡列宁领了报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看报纸的时候向来都是很专心，不过现在，他已经分配好了时间。卡列宁看完一则新闻就会抬起头望望安娜那边。

他瞧见安娜那头长长的卷发被细致的打理着，没多久，就成了现在白日里他习惯看到的样子。

纤长的眉，温润带笑的眼睛，还有总是向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有时候还会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

现在，多了一点打量的动作。

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隆起的腹部里面，是正在孕育的，属于他们的孩子。

最近，随着那里的份量逐渐增加，卡列宁有时候就会开始出神。仆人们不知道这位先生在想什么，他们也不敢询问，只能更加打起精神去照顾夫人。

而做妻子的，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总会适当的打断卡列宁的沉思，就像现在这样。

“我饿了。”

自然而然的，就像他们的每一天一样。

卡列宁让安娜挽着自己，他现在已经习惯放缓自己的脚步了，不管是谁看到了都会说他们配合的很好，十分默契。

在餐桌上，他吃着自己的食物，双眼却又瞧着自己身边的妻子。

看到她胃口很好的样子，心里就像是也被感染了一样，连进食的动作也放缓了下来。像是在享受食物，而不是只是单纯的从食物那里得到能量。

“心情很好？”

安娜问道，在吃过甜点之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一个小小的习惯，那段时间她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清亮起来。就好像糖分化为了某种让她愉悦的能量一样，乌黑的瞳孔里面都像是裹了蜜糖一般。让人没法拒绝她的发问。

卡列宁点点头。

“今天我休息，可以陪着你。”

安娜双手交握，眼睛里好像有小星星，眼尾弯弯地翘起来。

“我想去看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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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比是汤姆猎到的一头小鹿，因为还活着，安娜看见了也不忍心吃，就暂时养在后院那里，等小家伙腿伤好了就送回森林里面去。

它刚来的时候还很怕生，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总是警惕地望着靠近它的人。为了安全着想，一开始安娜也不能随意去接触和喂食它。

不过养了半个月后，小鹿仔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逃脱被吃掉的命运。随着腿伤渐渐地好起来，它看上去也恢复了一般小鹿仔有的机敏和好奇。

此刻它见安娜过来了，竖起的耳朵也好像迎风动了动，迈着小蹄子就轻快地跑了过来。

隔着篱笆，小斑比抬起头，发出一阵长长的，像是撒娇的声音一样。

因为还是小鹿仔，声音不像成年鹿一样短促高昂，而是带了点灵长类幼崽声音一样，有点软绵的哼腔。

安娜先是抬起手骚了骚小家伙下巴那边的毛发，和橙褐色毛皮不一样的是，那边有一圈像心形一样的淡白色毛发。就好像是在向人们宣示它可不是一般的小鹿仔一样。

负责看管的仆人给安娜递了一把苜蓿草。

斑比的眼睛就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小把苜蓿草，不时地哼叫着。

“给你，小家伙。”安娜笑着说，看到小鹿仔迫不及待的开始啃着自己的食物。

“它真漂亮，不是吗？”安娜转过头冲卡列宁说道。

卡列宁对于鹿这种动物总是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在他的圈子里面，关于鹿的讨论是在“猎杀”的范畴的，像现在这样，在休息的时间里，放弃安逸的书房时间，来到后院“无所事事”可真不符合他的性格。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总是和缓轻松的。

“我看不出这头鹿和别的鹿有什么分别。”他带了一点戏谑的声音说道，然后又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它看上去还有点小。”

他的妻子听了，故意瞧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鹿的耳朵说道：“怎么会没有分别呢。”

“这世界有千千万万的鹿，但只有它和我们认识了，它还留在这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所以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有的人，”

安娜故意不看卡列宁，而是低着头带着笑轻轻地继续道：“他原本也是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因为我认识他，他认识我，然后那个人也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了。”

她说完才重新抬起头望着对方。

“先生，您心中也有这样的人吗？”

卡列宁略微垂眸，郑重的轻轻点头。

安娜得到了回应，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她把苜蓿草分给了卡列宁。

“喂喂它吧。”

卡列宁拿了苜蓿草，学着安娜的样子给小鹿仔喂食。

小斑比也不管食物的来源，非常没节操的有食物就吃，到最后，安娜似乎听到卡列宁低声喃喃：“幸好你只是一头鹿。”

安娜莞尔：“显然，小斑比没有节操的行事方法是卡列宁看不上的。随便就吃陌生人投喂的食物，这是多不体面的行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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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餐，屋内的炉火还有余热。

仆人们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厨房里是正在沥干的碗筷，不时还有一两滴水声。

以往，像这样属于冬日的晚上，卡列宁的宅子里就会显得格外空旷起来。

那个时候的卡列宁总是很忙碌，在忙碌的日子里他几乎注意不到这种事。而到了现在，他结婚之后，从去年的冬日里开始，他在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幸运的是，这位迟钝的官员先生没有什么时间去感受那种情绪，因为就在他意识到的那一刻，他也无比庆幸有人已经开始填满这种空旷和寂寥了。

就像现在，他怀孕的妻子坐在软椅上，一头微卷的长发散开，厚实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子，还有她身上温暖的披肩。

火光在烛光中摇曳着，偶尔会发出一身爆响，然后他就会看到妻子的睫毛会随着这声音而颤抖一下，就像是奶猫一样，下一个动作就是咬咬嘴唇，又或者轻轻地抿一下头发。

就像是，她为自己这种小动作觉得尴尬和好笑一样。

卡列宁瞧见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温暖和踏实。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这样觉得。

“下面呢？”

妻子催促的声音令卡列宁回过神来。

他现在穿着藏蓝色的毛衣，同样的非常厚实。袖口略短，露出一截手腕。

卡列宁手里捧着书。不是公文和加急文件，而是一本诗歌集。

他正为安娜和孩子朗读着。

是的，他的妻子说这是“胎教”。

还记得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脸色微红，却又充满着热切的神色。

“科尔尼说您朗读的非常好，您还没给我们朗读过呢。”

卡列宁当时想提醒自己的妻子，他曾经为他读过故事，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只是答应了，并且很快就把这当作了另一项温情的公事。添加在他的时间表里面，目前完成得很好。

今天这篇诗歌讲的是分别的恋人多年后再一次遇见，但一个已经再嫁他人，另一个因为受伤毁容而被当成是来讨碗水喝的旅人。男人认出了自己的恋人，却压抑自己的感情没有和她相认。在那短短的一个小时内，他见到了他的恋人，她生活的地方，她可爱的孩子，和她偶然间提到的丈夫。他知道她是幸福的，所以到最后她有些疑惑地询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告诉对方，他只是一个旅人。

“他真傻。”

卡列宁听到安娜这样评价。

“多数人都会被他的行为感动。”卡列宁淡淡地说。

“我不喜欢这样。”安娜摇摇头。

“她可能也并没有很爱他，”安娜轻松地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曾经是，不过这么久了，她现在应该是不爱他了，甚至忘记他了。”

“为什么这么说？”卡列宁有点好奇。

安娜笑了笑：“如果是我们，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总会认出你的。”她眨了眨眼睛，“除了外貌，爱一个人，记得一个人，还有许多的方式。”

“像是神情，说话的声音，谈吐的方式，坐下来的动作，整理衣服的样子，用餐的顺序，沉默的时候……”

“还有很多很多。”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记在心里的时候，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模仿他的动作了。”

她拿起卡列宁的左手，闭上眼睛笑了一下。

“一般人可能会记得一个人的右手，因为我们总是会从习惯的地方开始记忆。但我连你的左手可都是记得的哦。”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并且随着下一句话语出来的时候，已经精准地抚摸到一个小小的伤疤上。

“再小指第一节内侧，有一个被烫伤的疤痕。你说是你八岁的时候烫伤的，被茶炊弄伤的。”

她睁开眼睛，非常欣喜的感觉。

“我都记得呢！”

这般炫耀的行为，却像是一道滚烫的温泉水一般，直接浇在了卡列宁的心上。

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然后也闭上眼睛，抚摸着安娜的左手，尝试着。

那只细腻洁白的小手上没有任何伤疤，但卡列宁知道每根手指的喜好。

“你会在放茶杯的时候用小指外侧托一下，但不会和别人一样分得很开。有时候你会用中指轻轻地敲着你手里有的东西，那会儿你应该是有点不耐烦。你最喜欢，”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最喜欢你的食指，你觉得它长得最好看，所以修建指甲的时候，你会把更多的时间给它。”

“如果你觉得紧张的时候，有时候你会不自觉的捏捏自己的大拇指。”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妻子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正确的。

“瞧，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总是可以认出你的，你也可以！”

安娜说完以后，在火光中轻轻地勾了勾卡列宁的小指，晃了晃，声音又轻又软：“所以，我们都不可以当傻瓜。”

卡列宁动了动自己的拇指，然后在那洁白柔软的指腹上碰了碰。

有点傻的动作。

完全没有法律约束力的游戏行为。

但在卡列宁心里，却是无比神圣的。

是属于他对他们的承诺。

“你不会有一个愚蠢的丈夫的，安娜。”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把幸福和快乐带给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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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太多像旅人这样的行为，不能评论对错，只能说是遗憾。记得在写茶花女的时候，虽然盖斯东是男主，但最后为什么没和玛格丽特在一起，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理由。就像他自己认为的，他是一个缺少自我的人，他的经历和成长环境让他的性格最后以退却和自我牺牲为主导。我不能指责盖斯东的选择，相反的，我认识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牺牲自己成全自己爱的人。

可是，如果我是玛格丽特，我是希望我爱的人首先要选择活下去，不管那又多难，然后是，请别放弃我，不管理由是什么。

写到这里又想起来，如果男主是被女主性命要挟呢？我想还是那句话，先让两个人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然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还是要两个人都努力，在一起。

我记得有一个人说过，如果敌人要你跪下去，那就跪下去，只要心里是站着的。等找到机会，你才可以反击。如果只是抱着无谓的自尊，失去了生命，那才是愚蠢。

爱情，应该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挺喜欢沈浪最后的选择，有着豁达和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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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爱。”

“男人不会可爱。”

“像那个温柔可爱的灵魂已经得到主人的允许，向这个世界张望一样。”她的心里这样想着。

“怎么了？”

安娜有一头很美丽的头发。

卡列宁注意到妻子的微笑，他带了一丝不解问道。

“觉得你看着我头发的目光温柔又可爱。”她坦率地说道。

果然，眉头又轻轻地皱起，又一次低声纠正她。

而安奴实卡侍奉的安娜小姐，现在是卡列宁夫人是不一样的。

她似乎很喜欢被人碰触自己的头发。在她还是奥勃朗斯基公爵家的小姐时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