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被子披上晨衣，转过身眨了眨眼睛：“你没有说服我，所以就算是答应了我。”

卡列宁没有对安娜的诡辩进行评论，像是妥协了。他起身，没有立即去洗漱而是走至安娜的身边，看她从衣橱里面挑选衣服的动作，开口道：“多穿点，早晨总是非常寒冷。”

一本有些厚度的书籍也被有次序地摆放在桌面上。它并没有被带走，想必是主人已经严密地思考过那些空闲时间并不能阅读完整本书，所以它被留下来了，带着一丝已经被细心翻阅过的痕迹。

安娜从打开书房的门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站了十分钟。

笔，安静地躺在书桌上。

“不行。”安娜坚持，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

上午六点的时候，卡列宁就必须出发去车站与斯特列莫夫汇合。他本来是不想安娜去送行，毕竟那太早了，但后者坚持。

深秋的早上，连窗户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晶，更显的温暖的被褥让人留恋了。

“你把我当作那些只要漂亮的女人了吗？”安娜说，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事实是，我的确也是的。”

“你昨晚答应过我的。”安娜轻轻责怪道，乌黑的卷发散落在肩头，因为刚醒，如水的眸子还带着点茫然，却又聪慧地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准确的说，我依旧在坚持说服你。”卡列宁说，“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女人当然应该要漂漂亮亮的呀。”她故意说道。

卡列宁的眉毛轻轻皱起。

安娜笑了起来，想要说“但我今天的确会穿得暖和，因为我得健健康康的”这句话，面前的男人却认真道：“但在我眼里，你总是非常美丽的。”

卡列宁的动静很轻，但显然有的人似乎料想到了这一点。

屋内的颜色是玫瑰色和香槟色交织着，明净的窗台却是雅致的颜色，在晨光印衬下，好像一个有点突兀的角色。就像这卧室里的男人一样。

细碎的微尘在光线下飞舞着，安娜为卡列宁整理着挺帖的下摆，她刚想说好了，却在仰头的时候有些怔愣。

卡列宁本就是个瘦高的人，安娜原本以为自己早就熟悉从这种仰视的角度去看这个男人，但此刻她却发现，并不一样。

她原先以为，身高带来的仰视角度，和这会儿她弯腰看上去的角度是那么地不一样。

下巴的肌肤，下颚的弧度，嘴唇稍抿的样子，还有睫毛微颤的情形。

黑色晨礼服让卡列宁显得更加挺拔，少见的灰色条纹长裤和灰色的丝绸领巾却让这个冷峻的男人更增添了一分高雅。

“怎么了？”卡列宁凝神问道。

安娜起身，微微踮脚，慢慢地靠过去。

男人的眼睛并未眨动，像是猜到了什么，却依旧只是就那么看着安娜，仿佛是默许。

吻是他以为的，虽然并不是计划中的，但在清晨从妻子那里得到一个吻，就算卡列宁这种男人也能感觉到浪漫。

只是，他以为会得到的吻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咬和厮磨。

安娜用上排整齐的牙齿再一次轻轻地咬了一下卡列宁的下嘴唇，感受到牙齿陷进温软的嘴唇上，最后才用舌尖安抚性地舔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你是只属于我的高级品。”安娜缓慢又认真地说道，一双灰色的眼睛除了平日里卡列宁可以看到的爱意之外，还有着别的东西。而这东西不过是稍加思索就能想出来的，但卡列宁依旧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是，这感情来自于他的妻子。

“你永远都有我的忠诚，安娜。”他采取了最为实际的语言，但似乎并没有取得让他满意的效果，只有妻子的轻轻一笑。

“啊，我当然知道。”她这样说。

“还少一点东西。”愉快的笑意在她嘴角浮现，不一会儿，安娜就把欠缺的那一点给补上去了。

等他们到了火车站的时候，时间似乎刚刚好。

卡列宁环视了一下，斯特列莫夫还未到，他皱了一下眉头，心中为“斯特列莫夫”标签又补了两个——迟到和没有时间观念。

“看起来我们还可以独处一会儿。”安娜乐观地说，她挽着卡列宁的手臂，“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不然你就要可怜地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了。”她又挤了挤眼睛，这动作让卡列宁有些烦闷的心情愉快了不少。

“我不会可怜，而且准确来说我是等火车发车，如果斯特列莫夫赶不上火车，我依旧会执行我的行程表。”

“那样可怜的倒是斯特列莫夫先生了。像他那样的先生要是一个人搭火车该多无聊啊。”

“我想他不会无聊的。”卡列宁偏头说。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喊了卡列宁的名字。

夫妻俩望过去，正是斯特列莫夫，旁边还跟着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提着行李箱。

那行李箱可真大，和卡列宁手上拎着的比起来，这位斯特列莫夫先生搞不好是打算去住一个月。

“日安，夫人。”

斯特列莫夫笑着问候道，“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您，您都是光彩照人的。”

“这话应该是我对您说的，斯特列莫夫先生。”安娜礼貌性地微笑着。

“能在您心中留下这样的好印象真是我的荣幸。”斯特列莫夫做了一个讨人喜欢的表情。

一旁的卡列宁瞧见这一切，本来冷淡的表情，这会儿嘴角故意弯了一下：“您来得正好，我想我们现在可以上火车了。”

斯特列莫夫听了，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啊，别这么着急，卡列宁。您还可以与您的夫人再呆一会儿，至于我这类孤家寡人，就先上火车了。”他离开的时候还油滑地挤了挤眼睛。

“斯特列莫夫先生没有妻子吗？”安娜问道。

卡列宁收回视线：“曾经有过，不过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他没打算再找一位吗？”安娜有些好奇，“这样看他在感情上倒是一位不错的人。”

卡列宁哼了一声：“人们通常都这样认为。”

“通常？”

卡列宁沉思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本不该说这些。但……”他看了一眼安娜，然后语气略微有些不满，“安娜，你必须明白一点，一个人若是想要在政界上有所发展，特别是，如果他们原本的家族并不能提供太多的庇佑，那他们要不放弃这条路子，要不就得靠联姻。”

“联姻倒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正派的理由，可有些男人，他们在政务上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对于哄骗女性倒是极有一套。”

“斯特列莫夫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他最后又强调了一句。

安娜有些愣愣的，半响她回味过来了。

“恩。”她说了一个语气词，然后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作为妻子，我好像收到了来自丈夫的小小‘警告’？”她故意问道。

卡列宁的眼神闪避了一下，然后抬起左手握拳，抵在嘴唇边上轻轻咳嗽了一下以掩饰尴尬。

“我想这不是警告，只是，劝告。”他压低了声音解释。

“好。”安娜微笑着应道。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卡列宁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

“好的。”安娜说，她松开了握着卡列宁胳膊的手，双手交握着，风轻轻地吹着她颊边的发丝。

卡列宁原本已经转身准备上火车了，但不知怎么，又转过身来。他看见安娜也有些奇怪地瞧着他，不过很快，又是那熟悉的微笑在嘴角边。

卡列宁犹豫了一下，但旁边列车员的催促声让他觉得尴尬，他挥了下手然后上了火车，这次没有再回头了。

找到座位坐下以后，卡列宁从窗外看了一眼，瞧见安娜正冲着他高兴地挥手，这位彼得堡的高官先生没忍住也露出了一个轻笑。

这丝笑容正被斯特列莫夫收在眼里，他也往窗外看去。

那高挑纤细的女子，脸上的笑容，的确让人动容。等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开动后，斯特列莫夫还没把视线收回来，却听到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

“斯特列莫夫先生不趁现在说说您对那个水利工程的看法吗？”

斯特列莫夫猛地回过头，瞧见对面的卡列宁正以一种审视地眼神打量着他。

“哦，当然，当然，容我喝一口水好吗？”他有些尴尬地说道，端起了水杯啜饮了一口。余光打量到男人的眼神终于变得公式化了才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卡列宁的嘴角噙着一丝矜持的笑容，用有些单调平板地语气说道。

二十分钟的谈话中，斯特列莫夫几次想要拿出手帕擦擦脑门上的汗水，他原来以为人们传言这位卡列宁不好相处只是有些夸大其词，毕竟他也和对方接触过好多次，而且还隐隐有些挑衅的意思。

虽然他也清楚，面前的人并不喜欢他，他们也绝对不会成为盟友，但斯特列莫夫一向都认为卡列宁没有传言中那么难相处。

可是这会儿，明明只是谈论一些寻常的公事，他却觉得对方似乎在步步紧逼。

“不得不说，我发现您今日的着装有所不同，一定出自您的夫人，卡列宁。有这样一位妻子真是让人羡慕啊！”斯特列莫夫迅速换了一个话题，一双棕色的眼睛有些忐忑地盯着对方。

良久，他看到卡列宁的表情稍微软化了一些，后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想我们暂时可以谈点别的？”卡列宁一边端起茶水一边询问道。

“哦哦，当然，也许您愿意听听我对上周那场歌剧表演的看法？”

“是的，洗耳恭听。”卡列宁露出一个礼貌性地笑容，然后矜持地聆听着。166阅

卡列宁走过去，在那样期待的眼神下，甚至连步伐都比平日里加快了一些。

厚重的窗帘像是舞台上的幕布一样被隆重地拉开，连带着那层薄纱也是。

这句赞美让安娜原本打算说的话语卡住了，面对卡列宁认真的神情，她低头微笑，再抬眼的时候，双颊飞起淡淡地红晕。

“啊，从早上开始，你就让我觉得高兴，亚历克塞。”

?

她说完看了一眼时钟，然后轻轻地推了推卡列宁的手臂：“你得去洗漱了，我会帮你挑选合适的衣服的。”

她给了对方一个“抓紧时间”的眼神，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投入到属于丈夫的衣柜中去。

等卡列宁再次出来的时候，软凳上，一套陌生的衣服正在等着他。而他的妻子就像是等着圣诞节礼物的小孩儿一样，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甚至还有着强烈的眼神暗示——“快点穿上它，快点快点哦！”

“书房一直有这么大吗？”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突然钻出来，而它的主人却是有些落寞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