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网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从零几年开始，帝都提高了网吧的准入规格，没有三四百台电脑甭想开店。

三，永远坚持客户就是上帝的原则，不准与客户争吵，更不允许产生技体冲突。”一个矮胖的保安照着墙上的《保安行为守则》给李进一句一句的读着。

“是肢体冲突，不是技体冲突。”李进纠正道。

二，上班时间必须穿好制服，精神饱满，不得损害公司形象。

“不准质疑队长！现在给我出去巡逻！”胖队长拿起一根橡胶棍，朝保安室外面一指。

一个上午，他从住的地方走了七八条街，挨家挨户的问，总算在一家网吧找到个当保安的差事。

工资日结，每天从上午十点干到下午六点，五十块钱，不管饭。

所以这种规模之下，巡逻还是有必要的。

“给我闭嘴，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以后我就是这家店的保安队长，你得听我的指挥，清楚了吗？”胖队长把腰带往上提了提，鼓鼓囊囊的肚皮无声地上下抖了两抖。

“就两人，也得分出个队长？”李进疑惑的问道。

“喂，新来的，”前台妹子磕着瓜子冲他喊道，“叫啥名字？”

这个妹子看起来好像才十几岁，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个露脐装，下半身的牛仔裤全是洞。

“我叫李进。”他抬了抬保安帽，礼貌的答道。

条件是苦了些，但好歹能挣到实实在在的钞票，他也就答应了。

“你好，这里不准抽烟。”才巡半圈，就让他看到一个抽烟的小伙子。

平头，瘦脸，手背有块纹身，一看就像个不好惹的人。

小伙子叼着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嚣张的吹了他一脸：“我就抽了，怎么着？”

“对不起，请把烟熄掉，你影响到其他顾客了。”他不为所惧，平静的说道。

“嘿，谁啊，影响到了谁啊？谁敢特么吱一声儿！”小伙子啪的一声使劲拍在桌上，周围全望了过来，确实没人吱声。

李进安静了两秒，慢慢吐出一口气，仍然保持平和的说道：“吸烟有害健康。”

“嘿，真逗，你特么真逗！”小伙子唰一下站起来，冲着前台小妹喊道，“草！这沙雕是新来的吗？懂不懂规矩？敢跟老子指手画脚？”

“少废话，赶紧把烟给老娘掐了！信不信越抽越短，啊？”前台小妹脾气似乎不小，叉着腰大声回应。

小伙子嘴角抽了抽，瞟了李进一眼，从嘴里拿出剩下的半截香烟：“别特么烦我，滚蛋！”

说完，把烟往桌上一怼。

嗞的一声，半截粉笔被两根沧桑的手指按在黑板上，瞬间画出一个标准的圆形。

“哦同学们，跟着我一起读，哦”陈老师指着黑板上的韵母，把嘴撅成了圆形。

可能这就叫反差萌吧，一把年纪的陈老师做出卖萌的表情，一屋子的学生笑得前仰后合。

李早的教材还没领到，只能跟同桌共看一本。

“不准过线！”同桌是个营养过剩的胖丫头，头上梳着两条短辫子，用笔在桌上使劲划出一道三八线。

早儿坐她旁边，相比之下，瘦小得像个鸡崽子。

“不过就不过，我还不想看了呢，”他撇撇嘴，单手托着下巴，转头望着窗户上的栏杆，小声嘀咕道，“大城市的娃，为什么会喜欢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呢？”

“报告老师！”胖丫头噔的一声站了起来，动作之矫健，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他不认真听课！”

陈老师停了下来，跟所有同学一起看着早儿。

“李早，你为什么不听课呀？我教的这些，你难道都已经会吗？”陈老师问道。

“嗯。”早儿把手揣进衣兜，嘟着嘴，不服气的站了起来。

“行，那你告诉老师你都会啥，看看是不是不需要听课了。”陈老师走下讲台，离他近了几步。

“反正我会背诗。”他眼睛瞅着地面，小声答道。

同学们哄堂大笑，在这些城里的孩子看来，背几首诗算个屁的本事。

“行，那你就背给大家听听。”陈老师走到他面前，表情很温和。

“咳咳，”早儿清清嗓子，摇头晃脑的背起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

一共377句2476字的《离骚》，早儿一字不差的背完了。

别说背了，很多大人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全。

班上鸦雀无声，陈老师惊讶得合不拢嘴。

“陈老师，我还会更长的呢，您要听吗？”早儿歪了歪脑袋，调皮的笑道。

“哈哈哈，好！再给大家来一个！”陈老师高兴得直拍手。

啪啪啪，大家使劲鼓掌，甚至有人起哄道：“再来一个！”

呼又一个烟圈从小伙子嘴里吐了出来，跟呼啦圈一样，圆得十分标准。

李进噌一下站了起来。

胖队长扯着他的裤子，眯着眼睛劝道：“老弟，差不多得了。

你一下午让他掐了三回烟。

已经很不错啦。

咱一天才五十块，没必要为了这么点钱，跟那种人结梁子。

等他抽完，说不定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就算他不走，再过几十分钟，咱俩也该换班啰。

不值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听队长的，由他作吧。”

李进在胖队长手背拍了拍，正正自己的帽子，一步步朝肆无忌惮的小伙子走去。

哗啦啦，从门外突然冲进来六七个社会青年，并且都是未成年。

这六七人手里拎着棍子，进门后，排头的一人大喊道：“谁特么叫狂舞炫尊？敢不敢给爷应个声儿？”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李进转身走了过去，抬手一拦：“未成年人不准上网。”

“我特么不上网，老子来找人！”排头这人使劲推了他一把。

他纹丝不动，反倒是推他的小青年被反作用力整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闪开，我劝你少管闲事。”小青年带着兄弟们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我劝你们不要打架。”他慢慢转过身，冷酷的回应道。

几个小青年同时朝他竖起中指。

“爸爸在这儿呢，老子就是狂舞炫尊，过来呀！”吐烟圈的小伙子居然站到了板凳上，捂着肚子大笑，“真杰宝逗，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就敢顺着网线来茬架？

来呀！

试试看到底谁能把谁按在地上摩擦！

兄弟们，起来！”

小伙子一声令下，周围的几个伙伴应声起立，全都凶神恶煞，看起来更不好惹。

“要打架出去打，别影响老娘做生意！”前台小妹拍着桌子咆哮道。

“闭嘴，一边儿待着去！”小青年抄起棍子指着妹子，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你们……”李进刚要上前，就被胖队长使劲拖住。

“不要多事啦，他们肯定打不起来的，吵吵一会儿就拉屁倒，我见得多了。”胖队长生怕自己唯一的手下乱来。

“还等啥呢？干他！”小伙子在凳子上一挥手，旁边的兄弟们便拎起板凳大喊着冲了过去。

“啊！”战场中央的无辜群众尖叫着往两边躲去。

“擦！咋还动真格了呢？！快报警吧！”胖队长扶着帽子，慌里慌张的掏出手机。

五十块一天的工资，想赔也赔不起呀。

他淡淡一笑，把帽子正了正，稍微欠身点头，转身便朝密密麻麻的顾客们走去。

“哦，两个字，好记，”妹子把脑袋歪向另外一边，随意的吐出一片瓜子壳，扬扬嘴角道，“甭听那胖子胡扯，你在这儿管好三件事就行。

第一件，未成年人不准上网。

“现在跟着我读：一，必须时刻把公司的财产安全摆在首位，誓死捍卫公司的正当权益。

第二件，禁止所有人抽烟。

第三件，制止一切打架斗殴。

屋里这些电脑都老贵了，要是打坏了，都从你俩工资里扣，知道了吗？”

为了在帝都陪早儿读书，他不得不给自己找份工作。

可是像他这种山里长大的人，没有文凭，没有证书，只能找点门槛低的岗位凑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