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草龙珠管事佟鹫，请问贵客何事光临弊园？”

“长安尹遥，受昴江国主之命前来拜访楼兰族长佟楼泽玉。”尹遥递上印有国主金印的拜帖。

镜明早就不再为姓氏纠结，现在也有足够的实力，缺少的只是沉着与自信。他在离开河西郡玉门关之前，完成了尹遥布置要求他成为佟氏的任务。

“没问题的。”他在心中默念。

镜明感受到了视线，下意识地紧握着怀中装着赤色耳坠的小锦囊。

接待三人的是头发稀疏，名为佟鹫的管事。

“大道直行至西郊，一看便知。”

“谢谢。”

佟鹫倒是很冷静，打发小厮通知族长。

部分盐泽城居民装作对三人毫不在意，却在三人走过后紧盯他们，然后有人以急事为由匆匆向酒友告辞。

西郊一硕大的石柱上刻着“草龙珠园”四字，往园里望去藤架林立，一串串紫水晶葡萄圆润可人，壮实的工人们辛勤忙碌，孤独耸立的建筑物别具一格。

“请贵客随我来。”

尹遥与来疾被招呼到的厅堂里，普通的摆设夹杂着一两件价值连城的器物。

佟楼泽玉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和蔼中年男人。对于不请自来的访客，十分热情，各种嘘寒问暖，并且连连诚恳道歉说应该是自己到长安拜访国主，希望尹遥帮忙向国主谢罪。

一路上三人东张西望，盐泽的街景与长安完全不一样。驮着芦苇和红柳的驴马与骆驼交错，来往忙碌的百姓服饰色彩斑斓，丝绸制品屡见不鲜。与充满兴致的尹遥和镜明不同，来疾有些不是滋味，因为时隔几年楼兰与大月的差距又拉大了许多。

“哦？”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尹空，他调侃说，“国主也太会差遣人了，这种小事还特意劳烦两位？”

佟楼泽玉附和道：“是啊，只要写信告知我，佟鹫就会帮忙安排。”

“我倒是不介意，我还巴不得多点这种差事。”尹遥特意向管事抛了一个眼色。

对此类事情了然于心的管事深谙尹遥之意：“稍后请两位大人移步，我们一起商讨一下具体事宜。”

族长盛情，让尹遥二人今日留宿草龙珠园。

“机会难得，尹空大人也留下吧？”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刚好我也有些事务需要和族长商议。”

随后泽玉族长与尹空离开厅堂到书房谈话，佟鹫管事则带尹遥与来疾参观草龙珠园。

“佟鹫先生，「九天揽月」受国主喜爱是一种荣幸。”

“放心吧，尹遥大人，为了不辜负国主对我们的喜爱，弊园给国主的价格一定是最优惠的，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国主以权谋私，压榨商家，我们账目正常结算，差额通过尹遥大人退回，你看这样可好？”

“佟鹫先生真的太善解人意了，国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最重要还是尹遥大人高兴。还请尹遥大人今后也多多提携我们。”

“一定一定。”

官商勾结的戏码从来便是如此，毫无新意，但是戏子们的演技可圈可点。就连远处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片火红的艳阳谷也像在为二人的表演表示赞美。

佟鹫招呼尹遥和来疾进宅，让名为佟小四的男人带牵着两匹马的镜明到马厩与仆人房舍，还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什么。

佟小四平时负责管理仓库和出货事宜，另外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是个闲不住的老实人。

镜明将马匹系好，佟小四搬来饲料让劳顿数日的两匹马饱餐一顿。

“泽玉族长看起来是位好主人。”镜明刷着马儿，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我的主人都很好。你的主人对你不好吗？”

“他啊，可吝啬了。”镜明垂头丧气，“肉也不让多吃一片。”

你说巧不巧，镜明的空腹发出了哀怨之声。尴尬的镜明与佟小四相视而笑。

“族长应该会设宴款待两位大人，等会大伙吃饭的时候，我让人捎点肉给你吃。你吃过羊肉吗？”

“没有。真的吗？！你要请我吃羊肉？！”镜明夸大兴奋的语气，“四哥哥，你不要骗我啊！”

“不骗你。”佟小四十分喜欢四哥哥这个称呼。

晚饭钟声敲响，身为仓管的佟小四与身为贵客仆人的镜明单独坐一桌。他们桌上的饭菜比其他草龙珠园工人的要丰盛一些，同时按照约定，佟小四给镜明捎来一块羊肉。

佟小四摊开布巾，一块可口的羊肉被递给镜明，镜明被飘逸着浓郁孜然香味的羊肉馋到了。一位女工身旁坐着一位男童，他眼馋谗地盯着镜明看。

“谢谢四哥哥！”

“快吃吧。”

佟小四三两下便将饭扒完，看着慢里斯条，用小刀将羊肉一片一片切开享用的镜明，佟小四开始抖腿。

“四哥哥，我吃饭比较慢。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招呼我。”

佟小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接受镜明的好意，先行告辞了。

佟小四从厨娘那里接过一个精美的食盒，然后火急火燎地离开仆人房舍。把一切看在眼中的镜明继续美滋滋地享用羊肉，那个男童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镜明的羊肉。

镜明向男童招手，男童立马跳下木凳，一屁股坐到佟小四刚刚坐的位置，他的母亲拉也拉不住。

镜明将剩下的羊肉全推给男童，男童道谢也不说一句，立刻大快朵颐起来。见此，男童的母亲显得很难为情。镜明招呼女工一起坐下，女工坐在男童身旁慈爱地摸着孩童的头向镜明道谢。

“不用客气。我家弟弟饿了有时候也这样。”

那位母亲能够明白，镜明的话语饱含真意。

“今年的收成应该很不错吧？我看四哥哥忙得连饭都吃不安稳。”

“他呀，这么着急才不是去干活。”女工压低声音，“是去看女人啦。”

“哦？见意中人啊，怪不得那么着急。”镜明也压低了声音，“想必是位好姑娘吧。”

“才不是！人又丑，脾气又差。”女工一脸不屑，然后郁闷地说道，“也不知道傻四图啥，不见得他是这么贪财的人啊。”

“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女工冷声一笑，看别人都专心吃饭后回头用唇语向镜明示：“爬床的。”

镜明假装大吃一惊，摇头之后也用唇语说：“不是说人丑脾气坏吗？怎么还能……”

“谁知道呢！”

美酒佳肴准备妥当，尹空、尹遥和来疾静候族长夫妇入席。

泽玉族长携眷出现：“贱妻缇娜。”

族长夫人是金楼缇娜，不见皓月身影。缇娜夫人的外貌不算出众，但是极具西域风情，也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妙感觉。脸上幸福的笑容令她看起来比起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泽玉族长现在的笑容比起先前招呼尹遥与来疾时多了几分单纯，族长夫妇琴瑟和谐、恩爱非常。

酒宴之上引领话题的是佟鹫管事，装着饶有趣味地问尹遥关于长安的新鲜事。

“新鲜事吗？我对八卦不太上心。啊！最近安乐坊那里出了一宗命案，说是妻子被丈夫杀死了。”尹遥有意无意的一句令空气冷却了一瞬间，“你说这男的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哎呀，想必是长安的氛围太浮躁了。”管事佟鹫立刻巧妙地将话题转移，“你看，大月的人就很平和，来疾大人你说是吧？”

忽然被抛来话题的来疾有些紧张，他不太适应这种饮宴。

“是啊。”

“大月的风景也美，西经异域更是值得一行。”

“不美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让他带我去看啊。”尹遥替来疾接话，“不过依我看，大月怎么比不上楼兰。”

“是啊，楼兰的百姓看起来都很富裕。”来疾难掩苦涩。

“这是哪里的话，楼兰和大月都是好地方。”管事再次巧妙地转换话题，“楼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尹空大人功不可没。”

“佟管事过誉了，我是沾了泽玉族长的光。泽玉族长乐善好施，仗义正气，许多问题都是有他的帮忙我才能顺利解决。”尹空自谦。

“泽玉族长自然是能干之人，草龙珠园这么大的产业打理起来也很不容易吧？”

“全靠佟鹫管事帮忙。”

“那泽玉族长可不要亏待佟鹫管事呀。”

“族长待我亲如长兄，我也只是尽本分而已。对族长帮助最大的还是夫人。”

“缇娜夫人一看便知是贤妻。”

对于尹遥大方的恭维，缇娜夫人笑靥如花。

镜明吃过晚饭后帮厨娘一起收拾，还从佟小四手中接过食盒。佟小四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身上还多了一股香气。镜明留意到佟小四出去后没有回到仆人房舍。

佟小四去了仓库，仓库外停着好几辆运货木头车，几位壮健的工人正躺在木头车上休息。身为仓管的佟小四打开仓库之后，指挥工人搬运木箱。

镜明捡来一颗石子扔出，一位正在搬货的工人膝盖一软，木箱重摔在地，传出琉璃碰撞的声音。

“你没事吧？”佟小四关切地问腿软的工人。

工人挥手表示没事。

“那就好，赶紧看看里面有没有摔坏？”

工人打开木箱，躲在暗处的镜明也和提灯旁的工人一起将一个个琉璃瓶细细确认。

确实是九天揽月，并无异样。镜明难忍失望。

一只鸿雁盘桓在镜明头上，它的眼睛十分特别，像极了西兑金瞳。

有所警觉的镜明想驱赶鸿雁，但是他不好发声。最终任由鸿雁停在他头上。

镜明闻到头上的鸿雁竟然带着一股芳香，与送饭回来的佟小四身上的香气相同。

一瞬间，鸿雁的眼睛电流迸发，镜明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睛穿透密封的木箱，装有九天揽月的琉璃瓶结构一览无余。

这是？瓶中瓶？！两层液体状态完全不同。

那究竟是？

镜明的视野恢复正常，鸿雁展翅高飞。

那只大雁是？

镜明很肯定鸿雁并非地灵，但是镜明也从未听说白虎神金瞳恩泽惠及普通动物。

金瞳还能够共享吗？

有所收获的镜明试图追逐鸿雁，但是大雁迅速消失在大宅西厢方向。

“那不知是何事？”

“国主十分喜欢「九天揽月」，让族长平白赠送实在过意不去，恰好我与师弟来疾约好到大月游玩，国主就让我顺道来楼兰和族长商议一下长期订购的事宜。”

尹遥二人进屋不过一刻，第三位尹氏火急火燎赶到。

“佟鹫先生。”楼兰郡守尹空向管事佟鹫深深作揖后，仓促拜见楼兰族长，“泽玉族长。”

玉门黄沙卷起如同白龙飞舞，大雁腾空高飞俯视黄土大地。楼兰盐泽城孤高伫立迎候，虽与长安相比逊色不少，却也极具活力。

泽玉族长为迫不及待的尹空介绍尹遥和来疾，比起楼兰族长，似乎这位郡守对国主使者的到来更为紧张。

“尹空不知国主使者来访，如此疏忽实在罪该万死。”

“国主本就不曾通知尹空郡守，郡守不必自责。实不相瞒，此次国主派我二人前来，并不是国事。”

镜明再细细感受，发觉视线与以往的不同。不是全部，只是部分。不是厌恶，而是防备。尹遥和来疾也沐浴了同样的视线。

尹遥向一位牵着骆驼的兄台搭话：“请问草龙珠园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