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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水龙吟·其一(上)

  • 作者:糯米紫薯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9-24 17:59:37
  • 字数:16746字

算是老天垂怜他,终于在蛰伏了两年后让他抓住了机会。

江澄原以为金光善和南宫瑜两人之间,就算有再多嫌隙也终究是夫妻——两人该是一条心的。可现下他却发现,这两人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各自为营罢了。

两载前射日之征,岐山炎阳陨落,江湖上也换了洞天。

聂蓝金三宗结义,金氏少宗主金子轩与江氏大小姐江厌离婚约如旧。人们都在猜测,金家究竟是何等手笔——竟将三大仙门都笼络在手。

仙门百家以及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小姑娘宝贝的紧——从小被聂氏与金氏两家千娇百宠地长大了。大家也都知道,以后谁娶了她,便是得了四大仙门一半的助力。

江澄知道他们不过是欺负他年少气盛、根基尚浅,家中又没有长辈坐镇,想由此揪他个短处来增长自己的实力。他可以忍,但终究要忍到何时,何时才能反击,却是不知道的。

姓江,名澄,字晚吟,号——三毒圣手。

佩三毒,戴紫电,任宗主时年十七。

只要是有眼睛,谁都看得出来金光瑶是金光善的人——聂蓝金的结义,受益者也只是金光善一党。可,赤峰尊不喜欢金光瑶,江澄亦觉察到了。

两年前,江澄或许根本不会想到,也不屑于用这等手段去巩固地位。可高台上除了难胜的清寒外,世事亦更加纷繁错综。

江厌离与金子轩的一纸婚约看似牢固,实则如空中楼阁——江氏与金氏真正的关系依然若即若离。而那些依附于金光善的小宗门,乃至云梦地界内的姚柏年都敢在清谈会上给他摆架子。更甚,百凤山围猎中在背后尖酸他。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在两个内部相互结缔的阵营中,他找到了丰满自己羽翼的机会——

聂思琰。

温氏之乱、莲花坞覆灭、双亲逝去,凭着一身傲骨和最后的执念,江澄在动荡的江湖上重建江家,成了最年轻的家主。

年岁相符,门当户对。

如他所料,南宫瑜属意这门亲事——就算她口风很紧,态度模糊。

但她有一个要求出乎江澄的意料,南宫瑜竟然要聂思琰在定亲前,提前治理一次江家——其目的自然在账目上。

江澄猜不透南宫瑜究竟意欲为何——是趁机拿下江家还是真的只是让聂思琰提前熟悉一番,抑或探一探聂思琰的心意,只能暂且答应下来。

但他心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对策——活人便非定数,只要聂思琰偏向他了,那南宫瑜做什么都是徒劳。

虽然实施起来有难度,但他可以放手一搏。

晴好的夷陵,小院密会的温馨,还有那一袭突然出现的鹅黄......

江澄预计过无数种见面时的说辞,唯独没有这样的——

惊慌、凌乱、猝不及防。

聂思琰看他的眼神像是活见鬼,而江澄也觉得聂思琰简直活见鬼,更觉得她愚不可及——转身就跑这种事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但江澄却错估了聂思琰的胆量,当他看到聂思琰带着扭曲的神情停下脚步来拦他的时候,心中除了一点点的赞许还有些许恻隐之情想要放过她们。

毕竟,这样愿意舍身相护的情谊,已然不多了。

聂思琰是个难缠的家伙,江澄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除了会嚎啕大哭和胡搅蛮缠,她还牙尖嘴利,甚至胸中有那么几分丘壑。

她当着江厌离龇牙咧嘴地回呛他,而后一转身就哭得气壮山河,把所有的错处全甩在他身上。还污蔑他弄坏了她的金雀钗。

江澄气得牙痒痒,手上的紫电噼啪冒着电花。

可他拿她没办法。

他原本想在夷陵就把这事解决了,但聂思琰显然有别的打算。

她一番盘算硬是把谈话的地点搬到了自己的地界上,江澄在心里称她一句小心谨慎。但终究是个小姑娘,没经过什么风浪,做起事来顾头难顾尾——

江澄连哄带骗、激将带吓唬地就让她暴露了真面目。

见她受了惊吓还强装镇定,骗起人来更是行云流水,江澄只觉得眉心直跳——南宫瑜和金子轩到底是怎么带的孩子,竟教出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来。

不过她这飘忽不定的态度和叫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倒是和她姨母一模一样。

江澄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装了回表面上的软弱蒙混过关。他和她装模作样地谈着条件,虽说最后没有任何损失,但江澄也没握住什么可以反制的把柄。在这件事上,他仍然处于绝对的弱势——只要聂思琰一句话,江家便是万劫不复。

他心情沉重地往外走,却给人拉住了袖口。江澄着实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嫌弃地抽回袖口,事情仍旧盘桓在心头。

可看见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江澄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聂思琰从某方面来说的确很聪明,但她偏偏有着一颗尚未涉世的心——里面还住着怜悯与同情,仍然柔软而真挚。

这便是江澄之后敢放手豪赌的,最大筹码。

那日下午金子轩找上门来,不轻不重地提了两句夷陵的事,又点了他有意提亲一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他不要在他妹妹身上打歪了心思。

之后,又是南宫瑜身边的凝霜前来,叫他晚宴过后在月下阁一叙。但他从语意之中听出来,聂思琰也是要去的。

他换下了宗主常服,穿上旧日里的剑袖轻袍,发带束发,清心铃在他腰间不声不响。这是少年江澄,才有的样子。

在露华殿门口,江澄碰上了鬼鬼祟祟的聂思琰。拌了两句嘴,聂思琰像是想起什么来就往门口急匆匆地走。江澄跟在她后面,却在门槛上给她绊了个正着。

看着聂思琰努力地憋着笑,一副计谋得逞的得意劲儿,江澄突然也骂不出来了。只觉得这小东西无聊又让人无奈,却并不是那么招人嫌。

江澄见她在偷偷地瞄自己,就知道已经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原以为会有那种戏文里的恶心情节,他甚至在心里做了一回心理建设,只等聂思琰开口。最后,等得江澄都不耐烦了,聂思琰还在发呆。

“你还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她开口就问他年纪。

和聂思琰说话,总是打乱江澄预计的节奏——被她带偏了十万八千里之后,才能勉强把话题圆回来。

他主动提起下午金子轩来访之事,原以为聂思琰会反驳他,结果小姑娘似乎是真心地抱歉又有点委屈的样子。江澄十分无奈,甚至都替她着急——分明早些时候还目光犀利,能一针见血。怎么到了晚上,就连如此明显的漏洞都看不出来了——就算金子轩找上门,那问题也是先出在他身上。

可聂思琰似乎十分执着于要替他保密这件事,说来说去到了最后,竟然直接哭了起来。

江澄登时觉得一个头顶两个大。

江澄见她一甩头弄,力道大地直接甩飞了簪子。而后,又是中气十足地一通辩白。终究,是江澄哑然了。

他不敢相信是江厌离先对金子轩说起,他宁愿是聂思琰记恨他而有意透露。看着小家伙在面前一抽一抽地抹着眼泪,认真地委屈着,江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歉疚。除了今日的误解,还有他从头到尾对这个性情真挚的姑娘的算计。

可箭已离弦,他的确没有选择。

江澄知道小孩子好哄,但聂思琰如此好哄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一句道歉,就又成了她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问东问西,竟然还招认了自己在金子轩的盘问下说了实话——但那时在江厌离的透露之后。

可直戳江晚吟心扉的是她自以为是的算计——

在这一局里,聂思琰就像个傻子,完完全全地利用着自己对别人的在意。真怕以后她被人卖了还在笑着给人数钱,他想着。

那是江澄求也求不来的。他在意的人都离开了,最亲的姐姐有了比他更亲的人。自己真的,孑然一身了。

江澄想着仙门百家间的争斗,想着世间所有的恶意,只觉得聂思琰单纯到了愚蠢的地步——她有那么多人护着她,怎么就不明白那些人就算是自己受伤也舍不得她难过呢?

那一瞬间,江澄有个极其恶劣的想法——

他想劈开她的象牙塔,让她看看这世间是多么的肮脏和丑恶。

更何况,这是个利用她怜悯之情的绝佳机会。

他眼看着小姑娘眼神中的震惊慢慢变为难过和痛惜,甚至有了一丝心疼。江澄在心里轻笑着,他都破不了的局,聂思琰在这儿着急什么呢?

她只会不断地在他的引导下沉沦下去,最后变成他想的那样。

终究是,小孩子心性。

“就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天降祥瑞......”

江澄差点笑出来,只能感叹她是真的异想天开到乐观的程度。可那份不甘和悲伤似乎也被她这样的执着冲淡了,在月色下逸散着一点快意。

他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见聂思琰惊讶地感叹他修簪子的手艺精巧,江澄差点把真话告诉她——

那是他让江澈在金麟台下的小镇里找人修的,花了大价钱。目的无他,还是......

看着她蹦蹦跳跳跑上台阶,江澄跟在后面心情沉重。这是最后的抉择,只要他今日赴约,那他就是把聂思琰拉入了红尘、拉进了他的计划之中。

江澄没法道歉,亦不能解释,只能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告诉她:

“唯独杀心,是真的没有。”

若无聂思琰,他的目的如何达到?

月下阁里的一曲旧词,又让江澄忆起从前的莲花坞。

碧水、青天、芦苇荡。

小舟、渔歌、藕花香。

在那样悠闲的日子里,每日修炼,玩闹,射风筝,夜里归去还有一碗莲藕汤。那时的快乐数也数不尽,日子就像是要永远那样过下去。

在他明晃晃的记忆里,有父母、魏婴、阿姐......

在记忆褪色的尽头,江澄也依稀间记得与聂思琰的初见。

初秋的午后他躲在荷叶的庇荫处听母亲奏箜篌,一转身便看到小脸晒得通红的聂思琰,傻乎乎地蹲在灼人的炎阳下看着他。

之后,他便有了一条小尾巴。

江厌离大婚前夜,江澄彻夜未眠。

他心中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滋味:是开心姐姐终于嫁得了心系多年的少年郎,还是该难过她从此就冠上了“小金夫人”的名号。

江厌离大婚,虞茗姬必定回来,令他头疼不已。但江澄还没头疼完这一出,便被聂思琰闹婚礼的阵仗震惊住了——大门的开门费竟然要九十九两,此后每道门涨一百两。除过要钱,还有各式刁钻的谜语、歇后语、对联,乃至还有白醋黄连醉天仙这种搭配。

这等待遇,自然是他们几个受了——与金子轩无关。当他被推上前喝那碗“毒药”的时候,江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心里暗下决心,今日必定整她一出。

好容易到了内门,又是出了幺蛾子——虞茗姬一眼认出了那首催妆诗,更要命的是向来和她不对头的南宫懿也在。江澄听着门里一阵奚落,心中一股怒火升起。他江澄,从来不是给人看笑话来的。

未等他发作,门内就传出了聂思琰的声音——只听她左右安慰之间也解决了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江澄觉得,她除了跳脱些,似乎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

而后门内传出来的诗词也叫他开了眼,他一向只听闻聂家三姑娘擅长理家,却不想她在诗词上也有造诣。而且,文辞间隐隐流露几分清高之意。

他看着几人隔着门和聂思琰吵闹着,可小姑娘任他们怎么闹都不肯开门。不知为何,江澄玩心骤起,想和这小姑娘比试比试——一首催妆诗也逐渐成于心中。

果然,聂思琰不负他的期望,刷地拽开了门。还扛了门栓,怒气冲冲地要打他。

江澄的嘴角略带几分笑意,心里嘲讽她不自量力。却在她似笑非笑的神色中赶到脚尖一疼——聂思琰又踩他!

目光一晃,江澄看见她眉心的莲纹妆,明白这大约是金夫人的意思。再看看一旁的虞茗姬,心想做戏做到底,反正最后都是要娶聂思琰的。她若是真能喜欢他,自己也多几分胜算。

看她被衣裙牵制,江澄怕她耽误时间,一咬牙过去把她举上了马车。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很是亲昵,聂思琰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澄看进她的眼睛里,很想找到点羞涩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莫名其妙和尴尬至极。

一场酒宴,江澄成功地让许多宗门都意识到了金夫人的意思,甚至误会那是聂思琰的意思。他暗自笑一笑,觉得从开始到如今,不算是徒劳。

可那个小家伙跟在他身后,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说的尽是些她自以为很明白的事。

江晚吟心中郁结,觉得聂思琰格外蠢。

他是真的心疼虞茗姬,把她当做母亲那边的亲人来对待,才不轻易应允两人的姻缘。更不可能在自己不喜欢她的情况下就随意答应,让虞茗姬把后半生都断送在莲花坞。

而眼前的聂思琰,丝毫不知道危险离她是近在咫尺。

说来说去,这小家伙的脑子他是觉得没救了。只能嘲讽她轻许姻缘——

他很好奇,聂思琰若是知道以后要嫁进莲花坞,又是个什么反应。还会不会是这样随意的态度。

被问及是否有喜欢的人时,江澄先是一愣,而后心头闪过一个红衣烈烈的身影。但很快,便如风般飘散了。无缘无分,终究是不可能。就算是年少惊鸿一瞥,也抵不过世事万千——他娶的,只能是聂思琰。

眼前的小家伙十分会拿捏说话的程度,把这话题引着引着就引回早晨的事。

江澄心里一惊,以为她发现了他的目的所在。而后才发觉自己真真是多虑了,聂思琰根本只看到了表面一层——以为他利用她疏远虞茗姬。

江澄觉得该自己上手了,抱着一种逗逗她的态度和聂思琰扯了几个来回。没想到她真上钩了。

见她耷拉着小脑袋,无奈地说出用钱算这句话时,江澄都没意识到自己得意地笑了出来——这种单纯的、小孩子式的快乐已经消失了很久,如今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

江澄拿着鸟笼出来时,看见聂思琰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他走过去说了她一句,却仍不见她动弹。

聂思琰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星空下显得格外安静,她那双眼睛原是如何都看不出可爱两个字来的,却在懵懂的神色里叫人莫名的心安。只想跟她在夜风里,一起沉默下去。

江澄鬼使神差地在她身旁坐下来,小姑娘哼都不哼一声,直接踩了他一脚。但江澄没去管,那一下不轻不重,还不如一只猫儿拍一下来得有杀伤力。

大概是聂思琰太过于无害,就算是装着满腹的坏点子也伤不着他分毫。江澄坐在聂思琰身边,只觉得肩膀慢慢地松了下来,那颗连年惶恐又狂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描着牡丹的八角宫灯搁在江澄的脚边,他听见笼中的青雀啾啾地叫着。

原来,夏日,就要来了。

江澄发现逗聂思琰是个很有意思的事,甚至超越想让她倾心于自己的想法。

看着那个满肚子坏水、经常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小家伙在他的作弄下一边跳脚、一边努力地动脑子,却怎么都想不对方向,江澄觉得很有成就感。

聂思琰似乎也乐得和他拌嘴吵架,听说他明日就要回云梦,眼睛里的失望一点都不加掩饰。

江澄差点就要承认,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心软了。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厉声赶走了赖在他门口的小家伙。

关上门他又后悔了——聂思琰这么蠢,真的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于是,江澄□□跟出去,不远不近地跟在聂思琰后头。没想到小家伙还挺警觉的,发现了有人跟着,越走越快,最后大喊大叫地跑进了门。

江澄在拐角的阴影处哑然失笑,太蠢了——若真有人想杀她,还能留到她走回来?

突然余光中刀光一现,他以两指夹住朝他而来的长刀。冷冷地看了回去,却见是聂思琰身边的护卫——阿沐。

那姑娘显然为自己对宗主出手而懊恼着,连声致歉。

江澄倒不觉得如何——毕竟,她多少也伤不着他。

只留下一句,“不必告诉她。”

转身就走。

江澄原本还在想如何兑现给南宫瑜的承诺,结果聂思琰自己送上门来。

当他听说她背后告阴状,结果反被送来给他理家的时候,又差点笑出来。

他的确没见过这么蠢的。若非要解释,那只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来二去,安排好了一切已经是四月中下旬。

一段时间未见,江澄的疑心和警惕又重新浮现出来。再说,他也从未相信过聂思琰和南宫瑜。

一想到她已经住在了莲花坞里,江澄就头疼——以她的才能,若想给江家使绊子,那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这账本若是不给,南宫瑜迟早要刁难他。早些时候推脱掉了,但他不可能永远推脱下去,得想个法子。

晚上家仆中的眼线来给他回话,言辞间是对聂思琰才能的赞许,和并未抓住什么错处的惋惜。

江澄的神色沉了沉,既然推脱不掉,那就只能用下下策了。给那家仆扔过去一摞东西,“你把假账给我做好了,明日卯时之前我就要。”

第二日早上,江澄依言把几本琐碎的账目交了过去——至少,表面功夫要做齐。

小家伙安静了几天,却在第六日早上抱了一摞东西,兴致勃勃地来枕玥殿找他。

江澄见了她,怒火在喷发的边缘——枕玥殿是他母亲的旧居,除过他和亲信,别人非召不入。他最讨厌别人挑战他的底线。

他怒视着小家伙收拾好满地狼藉,憋着心中的怒气把最上面的几张纸拿来看了看。

江澄确确实实被震惊了一把,如此琐碎之处都能给她抠出这么些银子来——怪不得都要夸她治家有方。但下一刻,一种比赞许更强烈的情绪冲上他的心头,那就是猜忌和恐惧。

聂思琰的才能就是南宫瑜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要他性命。

刚开始江澄以为自己听错了,聂思琰竟然说要留下来用早膳。

他向来一个人惯了,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更不喜有人久留枕玥殿。

聂思琰,自然不是例外。

但他还是叫江澈送了同样的吃食去小苑,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去的。

姚柏年从来不是个安分的,江澄一直都知道。

所以,当他听人说云梦一带商贾数量渐多,甚至是之前的一倍,他便觉得奇怪。但还没等他把这件事细细思索出头绪来,姚柏年就找上门了。

老东西一向仗着自己比他年长,又有金光善的支持,处处压制他。如今来了莲花坞质问他,也是阵仗非凡。

江澄正想着如何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

“你放屁!”

这如何是一个世家小姐能说的?

江澄彻底震惊了。

聂思琰平日里看着怂巴巴的,没想到这种时候硬气得不行——有理有据地列了一二三条,一句句把姚柏年呛得无话可说。

这时候江澄才发现,其实聂思琰是个骄傲的人。她都不屑于和人解释,只是把话撂下就送客,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可江澄不这么觉得。

人在莲花坞,那姚柏年这笔账自然要记在莲花坞头上——他就算依附于金光善,怎么说也不能让金光善打压他亲侄女呀!

他气聂思琰自作主张,气她给他四处树敌,更不喜她这越俎代庖的做法——总是让他怀疑她的目的所在。

江澄不得不称赞聂思琰的才华,已经不限于治家,而是到了经商的层面上。他更是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还看过《管子》。环环相扣的计策滴水不漏,无声之间就丰满了云梦的羽翼又打压了与他作对的势力——一箭双雕。

可这事似乎也太好了,好到他猜不透南宫瑜究竟授意聂思琰来做什么——单纯是来帮他,他才不信。南宫瑜顶多是让聂思琰来帮他治理一下内务,绝不会让她助长别人的威风。

如此说来,是聂思琰自己的注意吗?

江澄知道自己的冷漠,但他还是被聂思琰的提议震惊——那么多人命,她当真不顾吗?

可他被一问再问,问得无话可说。

聂思琰似乎总有别样的见解等着他,又或者说聂思琰总能说出他心底那个不愿承认的答案。

江家是游侠起家,家训中深深刻着的是侠义二字。

可江澄做不到。

他被人折了羽翼还要往上爬,除了不择手段别无他法。

他很想和蓝曦臣一样清高避世,和蓝忘机一样逢乱必出,和赤峰尊一样嫉恶如仇,和聂怀桑一样闲云野鹤,和金子轩一样目下无尘,和魏无羡一样见义勇为。

任他们哪一个,都比他江澄活得心口如一。

他也不想忍,不想让,不想任人凌驾于他之上。

可他背负着众望,因为付不起桀骜的代价,而把恣意埋藏。

世道压着他,家训压着他,这两者偏是哪一个他都不想弃掉。

他见惯了一身清白的人,误以为灰色便是恶。

聂思琰一席话倒像是一耳光打醒了他——

他不是佛祖,是宗主。

放手一搏和断崖无岸,他只能选其一。

若有人一道,那他愿意尝试,身涉这滚滚红尘。

就算被尘埃,染尽白衣。

江厌离和金子轩的婚期将近,江澄想着,关于聂思琰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澄算过,聂思琰今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顶多两年的时间便是及笄的年岁。而他再过一年多,也到了冠礼。

这小姑娘他印象不深,最早是儿时南宫瑜带着她和金子轩去拜访虞夫人。而后便是一别多年,除过清谈会上偶尔地点头,再无交集。

等江澄再次正眼看聂思琰的时候,她已然十岁了。扎着两个小髻,晃着轻响的银铃,尖着嗓子替金子轩那厮诡辩,还狠狠地推了魏无羡一把。若非她年纪小他太多,江澄就要上去动手揍她了。

清河聂氏有个三姑娘,名思琰。寓意,似乎是为了悼念她那位风华绝代的母亲。

之后的射日之征,两人只在安顿伤员之处见过。不过是匆匆地擦肩而过,江澄连聂思琰的脸都没看太清。

对聂思琰,江澄完全谈不上半分喜欢。在他们仅有的人生年华中,交际也不过尔尔。可现在,江澄退无可退——

联姻,是他最后的也是注定的选择。

牡丹花究竟会不会艳压群芳,谁也不知道。

云梦江氏这一任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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